第30章

天色沉了, 殷家老宅內外都是樹影婆娑, 遠處旅游區的夜市剛剛開場, 不夜輝煌遙遙映襯着眼前的這一絲零星的光。

玉星辰在那一瞬間沒反應過來自己為何對這個孩子的目光感到不舒服,她反應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因為這孩子有一雙四白眼——這種眼睛黑眼球少, 白眼球多,尤其睜大的時候,眼睛四周就都是白眼球, 讓人顯得很兇。

而小孩子很少有這種眼睛。

很多人覺得嬰兒或幼兒的眼神比成年人清澈, 就是因為在小孩子的眼球裏,黑眼球占據了大多數, 讓眼睛顯得有神晶亮,單純可愛, 而随着人的生長發育,眼球的大小基本不變, 眼眶卻是在不斷生長的,所以白眼球逐漸露了出來,黑眼球所占的比例顯得小了很多, 所以那種“童真”的眼神就一去不複返了。

水果攤前的這個孩子短頭發, 三四歲的模樣,衣服很中性,乍一看看不出是男孩女孩,可是他卻有一雙成年人的眼睛,還是即使放在成年人身上, 也略顯兇狠的四白眼。

玉星辰的不舒服只是一個恍神的時間,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孩子已經不再看她了。

玉星辰愣了一下,看到身邊的天祿目不斜視,正在用眼神催促她買那鮮亮飽滿的蓮霧,她頓時無奈了,只好挑了幾個,拿着百元大鈔只買幾個水果不太合适,她便按照攤主的推薦,又買了幾種別的。

水果攤主之前見過她,知道是回頭客,熱情的很,麻利地稱重還抹了零兒。

然而玉星辰付錢的時候,那一直不聲不響的小孩兒突然挑準了一對兒蘋果,都用特殊辦法曬出了“福”字,奈何有一個有點兒殘缺,那“福”字上少了一點兒。

小孩兒把這兩個蘋果舉給玉星辰看,又随後對攤主道:“我的錢由她一起付。”

玉星辰整個人都愣了一下:“我?”

“對,你。”他用那雙四白眼看着她,有幾分狡猾又有幾分詭異地笑了一下,回手指了指殷宅,“我也住在那裏。”

他說完,就拿起那兩個蘋果,一溜煙兒跑了。

原來也是殷家的孩子啊……玉星辰有點兒無奈,也是,這處地方說偏不算偏遠,但是要說繁華也确實夠不上這倆字兒的邊兒,最近的地方只有殷家一戶,旅游區裏面只進不能出,村子離這裏還有好幾裏的路,再沒哪戶人家放任這麽小的孩子在這麽晚的時候到處亂逛。

玉星辰自己在慷他人之慨,而那孩子也沒有買什麽她消費不起的東西,兩個蘋果罷了,玉星辰也沒矯情,幹脆的跟攤主問了價格,要求把這些東西算在一起。

付過錢,接過東西,玉星辰用手肘撞了撞天祿,示意他一起走,卻發現天祿正看着殷家的大門口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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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星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什麽都沒看着,卻被天祿這不言不語不挪窩的樣子弄得緊張起來:“天祿,怎麽了?你在看什麽?”

天祿低頭看看她,十分自然且紳士地替她接過了購物袋,他擡起頭,狀似不經意地再度看向了殷宅的門口兒,不動聲色地引着玉星辰往回走:“你認識剛才那小鬼?”

“不認識啊。”玉星辰聳聳肩,“大概是殷家親戚的孩子吧,這兩天親戚多,老人帶孩子喜歡住這邊兒,都要成孩子窩了……哎?你也不認識。”

天祿八面不動:“忘了麽?我‘失憶’了。”

玉星辰沒想到他這麽樂于接受自己的全新人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幾句話的時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殷宅門口兒,方才那“敲詐”了玉星辰兩個蘋果的孩子早就跑的無影無蹤,殷宅的門房有人看守,看見是天祿回來了,熱情的起身和“少爺”打招呼,天祿從善如流。

玉星辰沾天祿的光,也被恭維了幾句,玉星辰趕緊拿出剛買的水果分了幾個給看門大叔,這才跟天祿往裏走。

殷家正到了晚飯的時候,殷管家聽說天祿回來,也迎了出來,問他晚飯是和親戚們一起吃,還是單獨陪陳公子,在得到了天祿“我要和陳公子聊聊“的指示後,安管家覺得老懷甚慰,麻利地去準備傳說中專門招待陳公子的素齋去了。

天祿走得十分平穩,卻難得有聊天的興致:“那個和尚靠譜嗎?”

“靠不靠譜我也說不上來,希姐建議我請你回來的時候,就是找他牽的線,他教給我的方法,也确實把你喚醒了。”玉星辰歪着腦袋琢磨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的良心戰勝了玩笑的心,還是決定給二師兄一個中肯的評價,“我覺得二師兄這人雖然滿嘴跑舌頭,但是他做人做的很踏實,不高傲不驕矜,好好一個‘陳公子’當得這麽接地氣,跟我想象中的權貴公子完全不一樣,更難得的是他看着這麽糙的人,對亡妻有這麽細致的心,挺讓人感動的……當然,除了做人,他的體重也很踏實。”

“所以你相信他說的話?”

沒想到他說起這個,玉星辰頓了一頓:“我覺得自己沒有理由不信……他所說的細節都對得上,情緒也很正常……怎麽,你覺得二師兄在說謊?”

“本座沒有這麽說。”天祿表情沒有什麽波瀾,“人總是容易被眼見所誤導,當年……她也算是信錯了人。”

天祿很少主動談及玉星辰的母親,那個傲立衆神之巅的始祖女神,如今這麽說起來,倒讓玉星辰好奇起來。

“信錯了人?”她追問道,“是誰?她的……消失,是不是和這個人有關系。”

“不。”天祿突然又傲嬌了,言語中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她就是蠢。”

玉星辰:“……”

可是無論玉星辰再怎麽追問這個話題,天祿都三緘其口了。

前廳裏殷家的親戚已經開飯了,天祿礙于幾個長輩在場,過去打了個招呼就又出來,和玉星辰一同去找慧明。

素齋是擺在慧明屋裏的,玉星辰和天祿來時,慧明已經開始大快朵頤了,擡頭看見天祿和玉星辰進來,這吃相有幾分寒碜的和尚十分不講究地招着手,仿佛兩人是客他才是主一般的招呼:“回來啦,來來來小玉你坐這兒,殷小哥也做,不是我說,你撿這師傅素魚做的可真不錯,不說我都要以為是真魚了,有味兒!”

慧明想來是嫌棄安管家礙事又啰嗦,早就把他老人家恭送出屋了,然而安管家辦事周到,知道天祿和玉星辰都要在這兒用餐,碗筷倒是早就提前預留了。

玉星辰分給天祿一套碟子碗兒,自己給自己擺上,還沒伸手夾菜,就被胖和尚取了副新筷子一人投喂了一塊兒他“贊不絕口”的素魚,夾起來一嘗,果然鮮香,味道比起海貨河鮮也不遑多讓。

天祿的表情就不像玉星辰那麽真誠,被投喂了這一口,眼神裏居然還明明白白地透露出了嫌棄,玉星辰汗毛倒豎,卻見天祿慢吞吞地夾了那素魚一口,勉為其難地将他送進了嘴裏,并沒給慧明難堪。

玉星辰就在胖和尚的神經大條與天祿的不動如山中,微微松了一口氣。

慧明本質是個酒肉和尚,雖然受戒出家,但是絕不肯虧待了自己的一身神膘,好在他當着外人從不敗壞佛門清淨,一頓素齋就能讓他滿足,酒足飯飽看着殷家老宅古色古香的建築,卻又有點兒傷感起來。

許是今天他終于向人展露了自己不曾說過的兩茫茫,終于有了玉星辰和天祿這樣一個出口讓他破罐破摔放飛自我,他說的十分令人動容。

“以前你嫂子最愛吃素,她是電視臺的主持人,要上鏡,要保持身材,一天到晚嘴裏素淨地像個兔子,我跟她吃兩頓飯嘴裏都能淡出個鳥來,她不是不饞,也饞,想吃包子怎麽辦,讓家裏阿姨給包,她掰開聞了聞,就算吃了……後來她懷孕了,才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吃一點兒葷腥。”慧明說着說着,紅了眼圈兒,“那時候要是知道有這麽好吃的素齋,我說什麽也得帶她吃一頓。”

玉星辰聽得不知如何是好,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只能節哀。

然而“節哀”兩個字太空洞了,有些人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去了一個,都不知天為誰春,別人無法理解他踽踽獨行于世間的悲苦,以為喪偶不過再娶,而慧明就抛了身份地位財富出了個驚天動地的家,青燈古佛前懷念那那再不歸來的人。

玉星辰沒見過這樣死心眼兒的人,卻由衷地羨慕這樣死心眼兒的人。

慧明哭的鼻涕哈喇子橫流,場面十分不美感,天祿在半米遠的地方露出了“他是不是要哭死過去”了的糟心表情,玉星辰知曉天祿對人間情感的了解有限,沒苛求他理解,卻也不能放任慧明這麽哭下去,于是自己起身去給慧明找餐巾紙。

這間客房是裏外套間兒,餐桌擺在了客廳裏,就顯得屋子小了很多,許多生活用品就被移到了有床的裏間兒。屋子裝修的古色古香,頗有韻味,餐巾紙擺在正對床的條案上,玉星辰一眼就看到了,抽了幾張正準備走,掃眼一看之間,心裏卻有了異樣的感覺。

她一回頭,發現這條案上有什麽東西分外眼熟。

兩只色澤紅豔的蘋果安安靜靜地擺在條案上,上面都有“福’字,其中一個的“福”少了一點。

這太巧了!

她突然想起方才遇見的那個“四白眼”的孩子,她也清楚的記得,慧明帶來祭奠亡妻的貢品裏,根本沒有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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