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采購小分隊滿載而歸,大巴車終于駛出站前廣場。

王禾招呼大家做自我介紹。周念一聽頭都大了,從小到大她最讨厭的就是這種環節。

她們坐在第二排,喬莎站起身,先用相機拍了張全景,然後落落大方地說:“我叫喬莎,上個月剛滿二十五,是個自由攝影師。歡迎大家加我微信,等回去以後我把路上拍的照片都發給你們。”

大家捧場地詢問她的微信賬號,喬莎直接報出了手機號。

輪到周念時,她起身理了理壓皺的T恤下擺:“我叫周念,二十三歲。”

“這就沒啦?”王禾問她。

周念嗯了一聲,縮回座位上坐好。

“你話好少,”喬莎笑嘻嘻地湊過來,“平時特害羞吧?”

她只是慢熱而已,跟害羞沒關系,可煞有其事地去解釋就顯得古怪,于是周念淺淺地笑了一下,打算用沉默把這層尴尬給揭過去。

不料喬莎卻誤會了:“別怕,一路上姐姐罩着你。”

周念笑着答應,喬莎大大咧咧的性格并不招人厭煩。有這麽個外向開朗的人作伴,總好過兩個內向的人相對無言。

按照行程表的介紹,這趟車程大概需要耗費三小時。最初的熱鬧勁過去後,車上便陷入了長途旅行的昏昏欲睡,周念昨晚沒休息好,沒過一會兒也和喬莎頭抵着頭睡着了。

一路上時有颠簸,等到周念被一陣怪聲驚醒時,她揉了揉眼,看見靠窗的喬莎正拿起相機對着窗外拍個不停。

她好奇地望出去,發現旁邊一輛三輪車上居然捆着一只豬,剛才夢裏聽到的原來就是它發出的嚎叫。

周念有些愣神,再看外面行人和機動車都擠在路上,街邊一排低矮的房屋區分開城市與鄉鎮的界限。路邊擺滿了小攤,活雞活鴨扯着脖子撲扇翅膀,一攤之隔的地方,一張破洞的塑料膜上,幾十只灰不溜秋的土碗壘在一塊兒等待售賣。

喬莎給她介紹:“咱們遇上趕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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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沒吱聲,道路被堵得水洩不通,大巴車走走停停,晃得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

“哎喲,暈車啦?”喬莎忙問。

周念連忙擺手,喬莎身上的香水味和汽油味混在一起,悶得她差點吐了出來。她的胃如同大海中的一艘小船,被海浪颠簸得皺成一團。

等到大巴車終于停下,車門剛開,周念連行李都顧不上拿,嗖的竄了下去。周圍沒有垃圾桶,她蹲在水渠邊幹嘔幾聲,也沒吐出點什麽,只感覺嗓子眼燒得難受。

一瓶擰開的礦泉水從側邊遞了過來。握住瓶身的手掌骨節分明,這是一只男人的手。

她擡頭,遲則安正逆光望着她。

“喝點水。”見她沒動,遲則安又把瓶子往前遞了遞。

周念道了聲謝,一低頭看見自己的登山包正放在遲則安腳邊,顯然是他幫忙拿下車的。

陸續下車的團員忙着欣賞四周的風景,其實也沒什麽可看的——停車場在鎮上,幾輛中巴車的售票員正在大聲攬客,路過的摩托車卷起路上的灰塵,空氣中摻雜着些許陳舊的氣息。

周念緩緩起身,清甜的礦泉水滋潤過喉嚨,身體遲鈍地感受到一絲涼意。

見她下意識地抱緊胳膊,遲則安說:“這裏海拔比城市裏高,氣溫要低五六度。”

“難怪了。”周念應了一聲,見遲則安還站在旁邊沒走,立馬反應過來,“謝謝遲隊,我沒事啦。”

遲則安點頭,轉身向大部隊通知:“休息半小時,把午飯吃了。前面左拐有公共衛生間,該幹嘛就幹嘛去。等會兒走到上面海拔高了會降溫,長袖外套可以先拿出來準備好。”

路邊有幾塊供人休息的石椅,喬莎幫周念占好位置,見她來了就忙招手叫她過去。

兩人各自翻找衣物,周念帶了白色的沖鋒衣,商場導購說這個牌子防水透氣,她也不太懂,聽着差不多就買了下來。喬莎則穿上紅色的外套,她們一紅一白地坐在石墩上,商量着去哪兒吃午飯。

争吵聲在此時響起。周念循聲望去,發現果然是一個團員正在跟遲則安嗆聲。

“你倒是說說怎麽不行?你懂個屁!老子這叫MARPT,美國海軍陸戰隊的迷彩服,穿出去打仗都能用,爬這麽個山還不行?”

那人身材敦實,一身橫肉将迷彩服撐得緊繃。遲則安的個子高出半個頭,但肌肉更為勻稱,看上去比對方要瘦一圈。

這兩人如果打起來,周念一時真分不清誰更占優勢。

相較于迷彩服的激動,遲則安要鎮定許多。

他輕笑一聲,背靠一面白牆:“徒步穿迷彩服,是想萬一失蹤不被人發現?”

迷彩服顯然沒考慮到這一點:“就這行程還能讓我失蹤?”

“腿長你身上,想亂跑我也攔不住。我只負責把你救出來,前提是能在野外能看見你。”遲則安沒再跟他廢話,從兜裏抽出一次性的彩色雨衣拍在男人肩上。

對方沒接,疊好的雨衣掉在地上。

遲則安看着他:“撿起來,穿上。”

周圍有人開始勸說,你一言我一語給迷彩服鋪足了臺階,他才哼哼唧唧地套上了色彩鮮豔的雨衣。

喬莎吐了吐舌頭:“幸好我們的衣服夠顯眼。”

周念慶幸地點點頭,再把視線放到遲則安身上。他依次檢查團員們的裝備,輪到只準備了大書包裝行李的團員時,他臉上表現了片刻的空白。

那是兩個結伴游玩的女大學生,其中一個尴尬地說:“我們還是學生,就出來玩兒一次,買太專業的包今後用不上……太浪費了。”

“你們……”遲則安無言以對,最後只能無奈地幫她們調整肩帶,盡可能減輕肩膀的承重。

一圈下來,遲則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幾乎快把心累二字寫到臉上。

王禾過來安撫他說:“遲哥,你就當自個兒是幼兒園老師,帶一群小朋友出來春游。”

遲則安抹了把臉:“還不如幼兒園。”

“啊?”

“幼兒園不迷信海軍陸戰隊。”

坐在旁邊偷聽的周念沒忍住笑了出來。這一笑被遲則安聽見,他沒好氣地看着她,結果發現除了因為暈車而顯得蒼白的臉色以外,周念是全團裏唯一挑不出任何差錯的團員。

最後他笑了一聲:“好姑娘。”

周念茫然地擡頭,聽見遲則安對其他人說:“你們都像她這樣,規矩點兒吧。”

·

徒步剛開始的半小時相當無聊。

還好沒過多久,行進的隊伍穿過幾幢散落的民居,再從屋後沿着一片竹林爬上了坡,前方忽然傳來一片驚嘆聲。

周念快步跟上,眼前豁然開朗。

一大片開滿鮮花的深長峽谷出現在視野之中。花朵與雜草不分彼此地簇擁生長,為望不見邊際的大地織出了一張厚厚的地毯。

大自然一視同仁,沒有因為他們是新手團就掩藏它的絢爛。

有了美景相伴,衆人的情緒也高昂起來。沒一會兒隊伍就拖出了百來米的距離,幾個男人仗着體力好,興致勃勃地一個勁往前沖,王禾不得不再三要求他們必須走在自己後面。

喬莎一路忙着調整焦距拍照,周念跟她一起慢慢晃悠,時不時用手機拍幾張照片,倒也輕松自在。

她們身後還有遲則安負責墊後。他的登山包裏不知裝了些什麽,比她倆的還要高出一大截,看上去也要沉不少。

但無論行進速度如何,他都始終保持着幾米遠的距離走在最後,确保不會有人掉隊。

進入峽谷以後,手機就沒有信號了。

遲則安別在肩帶上的對講機響起,王禾說:“遲哥,我們路過岩洞了,他們想去看看。”

“站遠點,別讓人下去。”遲則安回了一句。

喬莎一聽興奮不已,顧不上再拍風景,拉上周念急匆匆往前跑去。

周念覺得好笑,岩洞就在那裏,又不是去晚了就看不到了。不過等她倆小跑幾十米跟上大部隊時,她才發現去晚了确實看不到。

因為洞口都被團員們給擋住了。

王禾攔住想往裏走的幾個人:“下面就一大坑,掉下去爬不上來的。”

“不是說裏面有鐘乳石嗎?”

“王隊,我們湊近點兒看呗。”

“不行!”王禾顧不上說笑,黑着臉把人往外推。

身披彩色雨衣的迷彩服伸長脖子:“隔這麽老遠誰看得清啊,再往裏邊兒走走怎麽了?難得來一趟,光看點花花草草沒意思。”

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團員跟着附和起來,人群中的王禾眼看就要發怒,卻被一道聲音打斷了。

“裏邊兒确實有意思。”

低沉醇厚的嗓音,一聽就是遲則安。

迷彩服不計前嫌,笑着問:“遲隊,到底有啥啊?介紹一下呗。”

遲則安揚起嘴角:“屍體。”

衆人臉上一僵。

“拼出來兩具。”

話音未落,人群像潮水般退開。

周念終于得以窺見岩洞的入口。被斷裂的樹幹擋住了一大半,洞口上倒挂着幾串灰白色的石筍,再往裏便是幽深的黑暗。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便往回走,與遲則安擦肩而過時,注意到他眼中狡黠的光。

周念恍然大悟,揚起臉問:“你剛才……是故意吓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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