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跑完一圈,他們散着步往小區大門走。
晝伏夜出的小吃攤在人行道上排開,數不清的食物香氣融合到一起。一對情侶買了土豆丸子,依偎在路邊互相喂食,小吃攤的熱氣就在他們身後袅袅升起,白煙一路往上,在路燈下扭曲盤旋,然後消失在空氣之中。
周念一直看着他們,心生羨慕。
遲則安在旁邊說了句什麽,她恍惚中沒聽清:“什麽?”
“我說,周六有空沒?一起吃頓飯?”他語氣淡淡的,“老于約我找天涮羊肉,你要是來,那就定在我家。”
周念有些遲疑:“我上回對他說了些不好的話。”
遲則安笑了起來:“都多久的事了,再說你當時不是道歉了麽?來吧,有要好的朋友也一起叫上,熱鬧熱鬧。”
周六就是兩天以後,周念在心裏算了一下時間,頓時犯起了愁。她當然想去遲則安家玩,可是年映春布置的作業還一點頭緒也沒有。
見她似乎很為難,遲則安彎下腰看她:“怎麽?工作不順心?”
“嗯。”周念郁悶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她為此煩了一整天,又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只有此時才敢小聲問,“我能跟你說嗎?”
遲則安點點頭,然後就看着周念轉身走進了路邊一家水果店。
說正事前總要先做點什麽,這好像是周念的一個習慣,就像遲則安第一次去她家時那樣,必須得先幫他往馬克杯裏加滿水,她才能慢慢理清思路。
小區門口的水果店是連鎖的,統一的招牌和标簽顯得店內整潔幹淨,他倆一路從蘋果看到柚子,最後在裝草莓的貨櫃前停下。
周念拿起小塑料筐,一邊往裏扔草莓,一邊慢慢講着白天遇到的事。
遲則安耳朵裏聽着,眼睛裏看着,發現周念根本不會選草莓。她心不在焉地拿到哪顆算哪顆,許多明顯在運輸途中凍得表皮發暗的也被她一并扔進筐裏。
他只好将那些不合格産品重新挑出來,然後把新鮮光澤的又放進去。
“所以我擔心畫不好的話,年老師會叫我回去。”周念全神貫注地述說她的苦惱,完全沒發現筐裏的草莓已經被換掉不少。
遲則安聽完,想了一下:“會不會是你想太多了?”
周念擡眼,疑惑地望向他。
“我不懂蘇繡,聽你的語氣,那位年老師是國內很出名的專家,是吧?”遲則安眼睜睜看着她選中一顆發軟的草莓,心中哀嘆一聲,眼疾手快地換掉,“這麽一個大人物,專程到蘇城把你招來,還讓助理提前幫你租好房子,現在你告訴我,她大張旗鼓做那麽多準備,只因為一張白描可能沒畫好,就不收你了?”
他低聲笑了笑:“如果真是這樣,那她會不會太閑了?”
周念微皺眉頭,若有所思。
“其實這事兒就跟我們救援隊招人一樣,來都來了,怎麽也得多看看,确定真不合适再讓他們走人。而且你還是她學生,要是一來就什麽都玩得轉,那她還教你什麽?”
遲則安逆光看她:“你是不是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周念靜了一會兒,感覺沉甸甸的肩頭不知不覺間輕松了不少。她确實給了自己太多壓力,雖然沒有人要求她馬上做到最好,但她卻總是害怕做得不好。
可就像遲則安所言,年映春是她的老師,她來到燕都不正是為了讓她看出自己的不足然後加以指導嗎?
被愁雲環繞的眼前瞬間明朗起來。
“對哦,是我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周念眼底蕩開笑意,“謝謝啦。”
遲則安揚揚下巴,讓她看塑料筐裏的草莓快撲出來了,她便笑着拿去櫃臺結賬。
店員熟練地把草莓裝進盒裏用保鮮膜包裝,遲則安站在她身後,無聲地打量她的背影。即使穿着寬松的運動服,也能一眼看出她纖細的身材。
一個小小的瘦瘦的姑娘,心思過分敏感,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誠惶誠恐。
可她最悲觀的想法,也不過是畫稿不合格被年映春趕回蘇城。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認定自己不行,然後選擇從壓力面前逃掉。
一邊是膽戰心驚的不安,一邊是絕不放棄的認真,柔弱與堅韌同時存在于她的身體裏,兩者都讓遲則安感受到她的真實。
他從櫃臺旁邊的暖飲機裏取出一盒牛奶,示意店員一起結賬。
周念準備付錢,結果被他搶先一步掃好碼,把那盒牛奶一起放進她裝草莓的塑料袋裏。
“哎?”周念愣了一下,“給我買的?”
遲則安說:“拿着吧。回去別想太多,晚上喝杯熱牛奶再睡覺。”
“嗯,謝謝啦。”
兩人走出水果店,遲則安把周念送到小區大門:“周六記得來。”
“好。”她彎起眼笑,聲音軟軟的,乖巧的樣子讓他有一瞬間的怔神。
等他意識到時,右手已經緩緩擡起,接着輕輕落在她的頭頂。
“去吧,晚安。”他揉了揉她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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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打開門,行屍走肉般飄進廚房,把草莓和牛奶放進冰箱,再飄回屋裏,對着單人床發了會兒呆,然後猛的撲到了床上。
滿足地把臉埋進被子裏激動了一陣,她才大夢初醒般拿出手機給管曉雯發信息,打字時手都在抖,好不容易才把幾個字彙成了一句完整的話。
【他摸我頭啦!】
管曉雯半天沒有回音,周念翻了個身,仰面躺着看天花板上的羽毛燈。
潔白的羽毛看起來松松軟軟,好像吹一口氣就能飄起來似的。不像遲則安的手,寬大有力,只是揉了幾下,就讓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他掌心的溫度。
溫暖,甚至灼熱,害她整個人當場死機。
離開前,遲則安她說:“來之前打電話,我出來接你,記住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和那天在蘇城說要來接機場接她時一模一樣。
一想到這裏,周念就無法忍受只有她一個人在這裏偷樂。她坐起身,正準備給管曉雯打電話,手機就先有了動靜。
她看也沒看就接通:“曉雯?”
“……曉雯是誰?你在外面有別的人了?”喬莎歡快的語調在聽筒裏響起,“周六出來吃飯吧,我好久沒見你啦。”
喬莎是周念在燕都為數不多認識的人,榆清山之行結束後,她們在微信上也時有交流。自從知道周念要來燕都,喬莎就張羅着一定要把欠的那頓飯給補上。
周念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剛要答應,就想起不行:“我周六有約啦。”
喬莎立刻警覺:“誰啊出手這麽快?”
“是……是遲哥。”周念嘴角抽了抽,她和遲則安的事還沒跟喬莎提過,不禁讓她感到一陣心虛。
果然,喬莎沉默幾秒後開口:“有問題,上回你錄采訪幫他說話我就覺得有問題了,現在居然直接叫上遲哥……周念小妹妹,你到底瞞了我什麽呢?”
周念一時解釋不清,靈機一動說:“對啦,他讓我帶朋友一起去呢。你願意來嗎?我在燕都也不認識其他人了。”雖然她還認識方淮晏一家,不過這顯然不适合帶到遲則安家裏去。
喬莎自然願意,于是便迅速約好見面的時間地點。
挂掉電話,管曉雯的信息也發了過來:【剛才在臺上呢。你們什麽情況呀?怎麽突然就發展到肢體動作啦?】
怎麽發展到的,周念自己都不知道。
他們不是第一次有身體接觸,但以前那幾次都是在有必要的情況下,他才會碰到她。可是今天晚上,她實在想不出,遲則安有什麽理由會摸摸她的腦袋。
兩個女孩兒發着語音讨論一陣,管曉雯總結陳詞:“我覺得有戲诶,你再加把勁!”
睡覺前,周念把遲則安買的牛奶熱好,一口一口地喝下去,又犯起了愁。
她要怎麽加把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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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淩晨,燕都迎來了今年的初雪。
周念推開單元門,望着一夜之間變得白茫茫的世界,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
年映春交待的白描已經完成,她最終選擇了以管曉雯的職業為設計元素,畫了一張上過戲妝的半張臉。
這和她最初的構想不同,并沒有多麽标新立異,只是将兩種傳統行業結合在一起而已,盡管她選擇了繡品中少見的角度,也加強了人物眼神的靈動,但她依然感到不夠特別。
當周念将畫稿交給年映春時,她呼出一口氣,準備好接受對方的批評。
然而出乎意料,年映春卻露出笑容:“蘇繡在繡人物時,通常會選正臉或者側臉,你卻在留出了一半想像的空間。真正繡出來,會讓人感到耳目一新。”
周念詫異地擡頭,又聽年映春繼續說道:“但既然這樣,為什麽不改成全身呢?”她拿起鉛筆,在稿紙上淡淡地加上幾筆,“昆劇演員的水袖,甩起來最為飄逸,布料的垂皺更能體現蘇繡的柔婉,和妝面的豔麗對比更強……”
年映春把稿紙推過來:“你看是不是?”
周念認真思考:“水袖還能突出光線的明暗?”
“對,你學過油畫,懂得怎麽處理光線,而以假亂真的光線也是蘇繡的特色之一,”年映春露出笑容,“回去改改,下周再給我看。”
周念感激地點頭,暗自松了口氣。
真的就和遲則安說的一樣,年映春對她的畫稿雖然不是全盤認同,但也耐心地指出了其中的缺陷,并且肯定了其中值得表揚的部分。
她雀躍地出了藝術館,打車回到小區,還沒下車就看見喬莎已經等在那裏。
“快讓我抱一下!”喬莎一看見她,不由分說就撲了上來。
周念心情很好地笑了起來,看看時間差不多便說:“那我們直接去遲哥家?他就住在附近。”
喬莎狐疑地看她一眼:“住這麽近,有問題。”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的。”周念抿抿嘴角,她說的是事實。
喬莎一路叽叽喳喳地盤問不停,走過兩條街都還沒有停下:“你太不夠意思了,居然這麽重要的事都沒告訴我!哎呀,之前爬山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老看他,沒想到你還真的喜歡他!”
遲則安家所在的小區近在眼前,周念害羞地低下頭:“我打電話叫他出來接,你等下不要當着他的面說呀。”
“我偏要。”喬莎故意吓她,賊兮兮地把冰冷的雙手伸進周念的脖子,“誰叫你瞞着我的?“
周念被凍得叫了一聲,聲音雖然不大,但她還是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唯恐被人聽到。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女人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配上她高挑而勻稱的身材,沒來由地讓周念想到了遲則安。
對方正在小區大門外打電話,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
她說:“遲則安,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來吧,遲哥,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