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繞床弄青梅

葉如蒙“豁”地起身, 将窗子猛然推了開來, 可是窗外卻空蕩蕩的, 只有垂柳兒在輕輕搖蕩着。

怎麽回事?葉如蒙自個兒反而吓了一跳,難道見鬼了不成, 她爬上窗臺探出身子眺望, 怎麽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忽然, 有一束瑩白的月光花從她頭頂緩緩落下, 停在她面前,不動了,花瓣輕顫着。葉如蒙一怔,擡頭一看,見那個黑衣人正倒挂金鈎, 就如她初次見到他一般, 頭朝下,就這麽抓着一束倒着的月光花,舉到了她面前。新鮮嬌嫩的花瓣擋住了他的臉, 只看到一雙幽深的鳳目。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眼神中像是帶着一點點期盼的讨好。

葉如蒙失神了片刻,忍不住低聲斥道:“你做什麽!”

他将花束往下遞了遞,“給你。”

葉如蒙本能地接了過來,他迅速收回身子,攀上屋檐便欲離開。

“你下來!”葉如蒙話一落音,他立刻利落地翻了個筋鬥,無聲落地,落地後單膝着地,就這麽仰起臉來看着葉如蒙,黑色的面巾,如墨的眼眸。

葉如蒙一怔,忽然覺得這場景好生奇怪,忙将手中的花束遞給他。

他沒有接過,直接起了身,站起來後他高大的身影遮擋住了身後漸亮的晨光,将葉如蒙籠罩在一片祥和的陰影中。

“你來做什麽呀?”

祝融沉默不語,他有很多很多話想和她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的手忍不住悄悄背到了身後,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喂,你說話呀?”葉如蒙覺得莫名其妙的。

他忽然後退了一步,“我走了。”說罷足尖一點,便攀上屋檐,消失不見了。他真的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麽,他越來越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他生怕她會讨厭這個身份的他。

“喂!”葉如蒙喊了一聲,覺得這個殺手好生奇怪。先前話不是還挺多的麽,怎麽突然……難道是,上回被她打怕了?她有那麽兇嗎?

很快,西廂房那邊傳來了聲響,葉如蒙知道,這是桂嬷嬷她們起身了,她連忙爬上窗臺鑽回屋內,虛掩上了門窗。

天一亮,葉府一行人便往郊外去了,馬車行了半日,終于到了蒼山腳下,林氏的父母便是葬在此處,一片寂靜詳和的樟樹林間。此地人煙稀少,生人都鮮少踏足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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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如蒙到了墳前一見,今年又是如此。每次過來,他們總能在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墓碑前看到兩束淡紫色的福祿考,像每一朵都是經過祭拜之人的手精心挑選出來的,花朵鮮豔飽滿,還帶着水珠。她幼時便問過娘親,娘親說這是外祖父的學生送來的。葉如蒙想想也是,外祖父生前是書院的夫子,桃李滿天下,可是這麽有心的學生,十幾年來不曾間斷,也算是難得的了。

葉如蒙注意了下,見墓碑前有些許擺設過果盤的痕跡,前面的沙地上也有數道沙土未曾掩埋住的水漬和少量的煙灰,可見來人也是祭拜過了的,只是知曉後面還會有人來祭拜,便先将自己的供品給撤去了。

桂嬷嬷和福嬸忙碌着将供品等物擺好了,又燃上了香燭等物。

一家三口祭拜後,林氏面容仍有些哀凄,手撫着小腹立在墓前說了許多話,只是說着說着,便又忍不住開始抹眼淚了,葉長風立在她身後,輕聲安撫着她。

葉如蒙情緒也有些低落,外祖父母在她爹娘成親之前便仙逝了,她對他們自然一點印象都沒有。幼時來拜祭的時候,她總是有些歡喜的,覺得新鮮好玩,但每次看娘親都掉淚,她也就開心不起來了。那些年來,她一直都不懂這種感覺,可是等到她自己也無父無母之後,這才明白了娘親的心情。

看着娘親淚流,葉如蒙覺得心中難受,想四處走走,便擡腳往郁郁的林間走了去。紫衣正想跟上,葉如蒙道:“不用跟着了,我想一個人走走。”

“那……”紫衣頓了頓,“姑娘別走遠了。”

“嗯。”葉如蒙的繡花鞋輕輕踩在青黃參差的野草上,心緒惆悵。她這輩子,這輩子都不想給她爹娘上墳,她寧願自己死在爹娘之前。可是,她又怎麽可以讓爹娘白發人送黑發人?不,她還有弟弟妹妹。對,這輩子她不會再孤身一人了。爹娘會老去,總有一天會離開她,可是兄弟姐妹就不一樣了,他們可以陪伴她久久,與她相依為命。她将會成為弟弟妹妹們的依靠,她會照顧他們。長姐為母,葉如蒙忽然覺得自己肩上像是扛上了一個甜蜜的負擔。

正思緒間,她忽地聽到些許聲響,一擡眸,便見一棵粗壯的老樟樹後隐約露出一角湛藍色的衣袍。

“什麽人?”葉如蒙警惕道。

片刻的寂靜,就在葉如蒙準備開跑喊人的時候,忽然從樹後走出來了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她微愣了片刻,才輕輕喚了一聲,“宋……大公子?”

他怎麽會在這兒,而且還這般鬼鬼祟祟的?這宋大公子,怎麽看都像是胸懷坦蕩之人,為何會做出如此遮掩之事?

宋懷遠立在原地,面色有些難堪。忽然,他面色一變,猛地朝葉如蒙撲了過來,葉如蒙驚叫了一聲,下一刻就被他撲倒在地。

二人倒地的瞬間,葉如蒙似聽到利器從耳旁“咻”的一聲飛射而過,“咚”的一聲悶沉地射在了她身後的樹幹上。

二人摔倒在地,未待宋懷遠起身,葉如蒙便猛地推開他,反手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耳光清脆悅耳,在這寂靜的林間似還帶着回響。宋懷遠有些沒反應過來,捧着臉一臉呆滞地看着她,葉如蒙滿面憤慨,心中震驚無比,沒想到宋公子竟是這樣的人!真是個衣冠禽獸!

葉如蒙連忙爬了起來,破開嗓子大喊,“來人啊!”

“小蒙蒙!”宋懷遠連忙起身拉住她,欲将她拉下來。

呸!什麽小蒙蒙!真不要臉!葉如蒙連忙甩手,擡腳便在他心口上狠狠踹了一下,緊接着撥腿就想跑,可是才剛一轉身,她的臉便對上了一條還在吐着紅色蛇信子的——蛇!

這條蛇是赤金色的,約有三尺來長,幼兒拳頭般粗壯,尖細的蛇尾已被一只飛镖釘在了樹幹上,可是蛇身仍在劇烈地掙紮着,猛然一甩身,便沖葉如蒙張開了大口。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道飛镖又迅速破空襲來,直中它的七寸,一下子整個蛇身被死死地盯在了樹幹上,那蛇尾無力地掙紮了兩下,終于軟了下來,不再動彈了。

“姑娘,你沒事吧!”紫衣迅速趕來,扶住了葉如蒙。

葉如蒙一下子驚出了一身冷汗,剛剛那蛇在她眼前吐着蛇信子的時候,她甚至能感動到周遭的空氣都在動。

“遠兒!”此時,不知從何處跑來了一個身着青松色長衫的中年男子,這名男子忙将地上狼狽的宋懷遠扶了起來。宋懷遠一手捧臉,一手按住了胸口,忍不住悶咳了幾聲。

“蒙蒙!”葉長風等人聽到聲響也趕了過來。

“宋江才,你怎麽在這!”葉長風見了這中年男子,沉聲質問。

林氏見了,唇張了張,卻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低垂了眸子,後退一步退到了葉長風身後。

宋懷遠在其父的相扶下站了起來,只是……葉如蒙咬唇,不敢擡頭看他。

“葉伯父,葉伯母。”宋懷遠連忙恭敬行了禮,只是動作有些僵澀,不若以往般擡頭挺胸。胸口悶疼是一回事,主要是他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地疼,實在無顏見人。

“這個……你是遠兒?”林氏上前一步,有些難以置信地打量着他,俗話說三歲看老,這小懷遠幼時便有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比同齡的孩子要穩重許多。怎麽長大後……這臉是俊俏而白淨的,可是怎麽會有四根紅色的指印?這衣裳也算幹淨整潔的,可是胸前怎麽還有個灰色的腳印?

林氏眉毛跳了跳,忽然瞄了一眼一旁頭都快低到地上的葉如蒙,目前這一切看起來好像是……她女兒的傑作?

葉府前廳。

葉長風和林氏夫妻倆坐在主座上,林氏低頭抿了一口茶,将茶盞放回桌上,葉長風的大掌便攀越過了方桌上青翠迤逦的羅漢松盆栽,一把包住了林氏剛放下青花瓷茶盞的小手。

林氏小臉一紅,想抽回手卻掙不開,只能由着他去了。唉,她這個夫君,只要一碰上宋大哥就會變得幼稚較真,她自個兒想想都覺得有些丢人。

這宋江才是林氏老父的得意門生,年少時便心系林氏,長大後進京赴考,本想着等考取到功名後再去和林氏提親,誰知道功名還未考上,林氏便已經先嫁人了。後來這事不知道怎麽地就讓葉長風知道了,本來葉長風也沒說什麽,心裏吃下悶醋就算了。後來有一次和林氏對酒當歌,醉酒的林氏不小心說漏了嘴——若是沒遇見你,宋大哥來提親的話,我定然就嫁了,小時候我便答應過要嫁給他的。打那以後,葉長風一見宋江才便會冷臉,他夫人小時候居然喜歡過他,還答應過要嫁給他!他一想到就來氣!

座下的宋江才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可是葉長風那故意為之的霸道動作已盡數落入了他眼中。宋江才心中嘆了口氣,這個葉兄雖然才氣過人,但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小氣得讓人難以置信呀,十年過去了,還是不變。

宋江才鄰座,端坐着微微垂首的宋懷遠,他正拿着包裹了冰塊的面巾敷臉。自他記事起,他便謹聽夫子教導,君子遇急事需處變不驚,他從小到大,自問凡事多能泰然處之,何曾像今天這般狼狽過,當下心情很是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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