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古人雲廟堂之外便是江湖,此湖所指乃是玄門正宗所在的落仙湖,江則是各大修仙門派彙聚的擡龍江。

修士自古依托這二地發展,漸漸成為不受朝廷拘束的世外群體,即便如今修真門派早已遍布天下,世人仍是習慣性地以江湖代指修士所在世界。

玄門能以一己之力撐起半個江湖,可見其在修士中地位超然。據不知門記載,玄門師承道祖,乃天下萬法之源,但凡如今有名有姓的門派,歸根溯源其祖宗都曾在玄門求學。而玄門掌門也是代代武霸天下,只要繼位,就是天下第一;只要不死,必定飛升成仙。

這樣的事說起來都覺奇妙,玄門卻是實打實地做到了,上一代更是玄門三君共同飛升,功德金光在落仙湖頂懸了整整三天三夜,簡直要閃瞎天下修士的眼。

別人傾盡一生連渡劫期都進不去,他們還可以拖家帶口一起飛,修士們至此終于服氣,甚至暗中給了玄門掌門一個天道之子的稱號。

玄門前輩打下的赫赫威名威震江湖,既然和玄門掌門作對的門派沒一個有好下場,那他們跟着這些天道之子走總行了吧。于是,付紅葉剛繼位,正道各派便自覺擁其為天道盟盟主,魔修們亦是紛紛歸隐,只有尤姜這不信邪的教主依舊和天道之子對着幹,不怕死,不怕輸,敗了他就再接再厲,其毅力也是令天下修士嘆為觀止。

兩人鬥了将近百年,從初見開始每逢見面就沒有不打一架的時候,誰也沒想到,這樣的正魔宿敵今日竟能和平地坐在同一張桌子前。

常人走火入魔要麽瘋癫要麽入魔,付紅葉倒是與衆不同,除了将尤姜視作佩劍似乎也沒什麽不正常的地方。可要說他真的只是錯認又有些不對勁,劍可不會自己亂跑,他見尤姜進城卻沒有什麽意外,反倒安靜地跟着,一路上神色自如,只要不說話,誰也看不出此人是個瘋子。

素日溫和有禮的青年一旦失了笑意眉目間倒是平添了幾分冷漠,即便身處鬧市也沒有任何聲音可以進入他的世界,就似翩跹沒入煙霧的松間白鶴,此去便與人間疏離,不再踏進紅塵半步。

這樣的付紅葉太過惹眼,若是被正道發現少不得生事,尤姜進城後便尋了處還算雅致的飯館要了包間,只待寸劫打探消息歸來。

既然走火入魔便需醫治,寸劫未到,被尤姜緊急喚來的右護法獨活已是翻窗而至。

這右護法瞧着還是少年模樣,生得倒是機靈,只是一襲綠衣還背着個碧玉制成的藥葫蘆,頭上一頂新摘荷葉用以遮陽,從頭到腳都是綠意蔥蔥,論審美倒頗具尤姜風範。

此時他為付紅葉把了脈,随意摘了荷葉帽子扇風,只搖頭道:“沒有中毒痕跡,也不曾被施以咒術,他這是渡劫失敗導致神思混亂,只能自己從劫數中醒過來,別人沒法救。”

如今的魔教左右護法一醫一毒皆是江湖好手,獨活修為雖遜了些,論醫術卻是頂尖水準,尤姜相信他不會誤診。他本想從付紅葉身上着手調查,卻未料這人被暗害居然沒留下任何線索,還把佩劍都給丢了,也不知往日是怎麽将他擊潰的。

若付紅葉是個廢物,從未贏過他的魔教豈不是連廢物都不如,尤姜可不接受這樣的恥辱。偏這白衣青年還沒有半分自覺,只當他們不存在悠然地吃着包子,尤姜見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嘲諷道:“什麽天道之子,才被陰一回就成了這副德行,若不是師從劍君,你剛踏入江湖就該被坑死了。”

咦,原來他不是被教主你變成這樣的嗎?

此話倒是讓獨活驚了驚,他本以為教主喚自己來是檢查手腳做得夠不夠幹淨,未想個中關系倒是複雜。

不過,即便弄不清這兩人在玩什麽,他還是耿直地指出了真相:“可是教主,他落在你手裏也沒死啊。”

走火入魔又撞見了死對頭,這樣都死不掉,還真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命硬。

付紅葉還好端端地坐着,甚至美滋滋地吃了個魔教教主付賬的肉包子,這樣殘酷的現實着實令人窒息,尤姜狠狠瞪了這瘋子一眼,只冷冷道:“那是本座要他生不如死。”

然而,魔修歷來比較讨打,獨活更是尤姜一手教出的魔修,回話自是全然不給教主臺階下,只疑惑道:“可教主你今天只點了兩個包子,還把肉包給了他,自己都沒有!”

這一說尤姜才驚覺自己居然還給俘虜管飯,此等行徑着實是魔修之恥,奈何此時退貨更為丢人,只能強作平靜道:“本座吃素,不行嗎?”

此話不假,尤姜的确不沾葷腥,對此,跟着尤姜長大,直到十八歲外出歷練才吃到生平第一根雞腿的獨活更是充滿感慨地凄涼一嘆:“禀告教主,屬下歷數天下英雄,吃素的魔修除了你絕對找不出第二個!”

“所以教主獨具一格,天下無雙,乃我魔道萬年難尋的救世聖主。”

就在尤姜考慮要不要發揮魔修六親不認的傳統直接送右護法升天時,心系魔道大業的左護法及時趕到,并以真誠的吹噓挽救了教主的臉面。

有獨活這厮做對比,寸劫簡直就是這世上最完美的下屬,尤姜瞧着便覺心情大好,只對欠揍的右護法沒好氣道:“看見沒有,這才是一個合格的魔教護法。”

奈何魔修素來桀骜不馴,獨活更是一個非常合格的魔修,此時只回以一枚白眼,“他是上任大護法撿的,我是教主撿的,養不教父之過,你該反省一下自己。”

是的,這小子之所以敢如此沒大沒小只因他是尤姜養子,從小就由魔教教主拉扯大,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也繼承了尤姜那神奇的審美。

這世上終究還是自己養大的孩子值得信任,尤姜雖常常揍得這臭小子三天下不了床,卻也将他視作左右手,如今被忤逆也只橫了他一眼,冷笑道:“本座當初就該給你直接取名叫大黃,這才對得住你這張時刻都像拌了蒜的臭嘴。”

提起這一聽就孤獨一生的名字獨活白眼翻得更明顯了些,只憊懶道:“多虧了教主起的好名,自小教中弟子就沒一個敢和我組隊執行任務,都說我一看就是個克死同夥的命硬貨。”

這小子當然命硬,滿門被血洗就他一個不哭不鬧的孩子活了下來,江湖能有幾人如此幸運?

尤姜無意與他糾纏,見寸劫回來便問起了正事:“少廢話,本座命你鎮守漠北,這幾日教中可有動靜?”

魔修之間從無忠誠可言,尤姜自然不會毫無防備地離開魔教,獨活便是他留下監視魔修動靜的眼線。

世上最恨付紅葉的終究是魔修,尤姜沒來得及下手,未必其他人也是,然而獨活的回答卻讓他打消了這份懷疑,

“教主不在的時候,三位長老每隔一個時辰一封書信唆使上代護法趁機篡位,我想他們沒時間理會正道。就算真要布置,也該對你下手。”

魔教三位長老昔日皆是魔道風雲人物,這些年被尤姜明裏暗裏收了權,也就只能嚷嚷着要篡位氣一氣教主了。尤姜雖知他們沒有這個實力,聞言還是黑了臉,只道:“本座回去就切了那三根老黃瓜。”

這幾百年天道盟勢盛,魔道大派接連被誅滅,如今魔修皆是避世漠北躲在魔教身後,應該也沒有其它勢力能對付紅葉下手,那麽,只可能是正道內部出了問題。

這樣想的人不止是尤姜,寸劫經過城中一番打探,此時便報上了自己所得情報:

“教主,我問了城中眼線,付紅葉十日前進城,路上沒在任何地方停留直奔蒼天府,之後便沒了行蹤。七日前趕到的玄門弟子也沒有尋到他蹤跡,如今正在蒼天府等候消息。”

付紅葉此次來茗川正是為平蒼天府之亂,他的失蹤和此地脫不了幹系,尤姜聞言瞥了一眼付紅葉。

走火入魔的付紅葉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除了佩劍鳳知眼中再無他物,尤姜見青年還是那副淡然樣子完全沒反應,又暗中收回了視線,只捏着扇子若有所思道:“蒼天府主秋月白,這可是天下聞名的大善人。”

寸劫從不信世人口中的仁義,撇了撇嘴便道:“天下哪有什麽善人,我看不過是沽名釣譽的僞君子。”

世上最喜歡鑒惡的就是正道修士,每一個被他們讨伐的敵人都能被細數出書不盡的罪名,與之相反,魔道修士最不喜鑒善,任何人都能被他們挑出毛病。所以,連魔修都承認其沒有污點的修士才是真聖人,比如,尤姜罵了他無數次,卻從未稱之為僞君子的付紅葉。

讓魔修去挖正道修士隐藏的秘密再合适不過,尤姜遠遠望了一眼蒼天府一片青天之色的琉璃瓦,只對寸劫吩咐道:“那你便走一趟蒼天府,看看這位秋大善人到底有多僞吧。”

作者有話要說:  寸劫:師父,我替你做魔教護法,替你養親友,馬草也給你挖好了,你放心和道侶雲游天下吧!

獨活:教主你穿的這麽醜怎麽名揚天下?難怪天道之子和你睡一覺就走火入魔了!

尤姜:別人家的徒弟為什麽這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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