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雨君百年前迎戰旱魃已受重傷, 之後又受滅靈之災,為恢複靈體孕育出的琉璃仙茗每每還未煉化便被茗川修士采走,如此百年下來也不曾恢複靈力, 以至于附身秋月白時竟氣息微弱到連付紅葉都無法察覺。

秋月白已是元嬰後期修士, 以雨君如今的靈力應當壓不住他的神識, 付紅葉雖憐惜精怪遭遇仍是發現了不對,側身躲過魔氣襲擊, 一面與其近戰一面問,“你說有人助你化形,那人是誰?”

然而,雨君完全沒有回應的意思,不論他還是秋月白, 付紅葉都不願下重手,失去理智的精怪卻是號令山間雲雨步步殺招。尤姜見白衣青年雖憑借修為避開了漫天風雨卻沒有還擊之意, 料他如此下去只怕渡劫的傷勢未必能撐到戰鬥結束, 這便展開扇子加入了戰場。

精怪本無七情六欲更無正邪之分, 自然也就沒有心魔, 這樣只操控自然風雨作戰的對手正好克制尤姜,他指尖捏了法訣放出屏障頂住來襲風雨, 只對付紅葉道:“他現在心中只有對人的恨不會回答你的問題, 該出劍了。”

正如尤姜所說,雨君的恨被壓制了百餘年,即便以咒術令秋雨止的兒子一生無法行走,那個他最恨的人卻已撒手人寰, 直到死都沒有對他說一聲抱歉。秋雨止不後悔用一只精怪救全城人度過旱災,他唯一的愧疚之舉就是每逢滅去雨君的那日會回到山中小院燒上一些紙錢。

這算什麽?雨君不要這樣的愧疚,它不甘心,它要毀了秋雨止在乎的一切,讓那個人徹底地後悔!

百年前之事無疑是人族忘恩負義,可付紅葉也不能放任雨君繼續吞噬活人。城中人也只是為了活下去而辛勤耕作,日起而作日落而息,照顧好家人已是平生僅有的期盼,誰又能料到先祖曾欠過這樣的帳,又怎知百年前的恩怨如今就落到自己頭上去還?

正如秋月白所說,為人後嗣無法改變先輩的決定,卻必須承擔祖上傳下的債務,他可以約束自己一言一行努力做個好人,最後終究洗不淨自父親血脈流傳下來的罪孽。所以,投胎前真該好生看看輪回路,一旦選錯,便是一生困苦。

當年之人做出的貪婪抉擇害了精怪也害了自己後裔,最後自己輕松地死去,只留活着的人彼此折磨,說來也是不公。

事到如今,追究罪責已沒有意義,付紅葉只願盡可能減少犧牲,他的劍氣還是出了手,秋殺之劍意劃破長天撕裂風雨,伴随楓葉般的薄刃自天際落下,斬斷了精怪與山林的一切聯系。

精怪附身全靠靈力與咒術相連,若要驅散只能以更為強大的靈力将其驅逐,修士真氣不比精怪靈力純粹自然,因功法不同注定互相排斥,若非同源真氣,一入體便會導致被附體之人經脈逆行走火入魔。然而,驅散精怪靈力這樣的事人族修士做不到,付紅葉卻可以。

他趁着秋月白身軀落下,擡掌便将一股強大靈力送入其體內,終是将占據這身體的雨君逼了出來。精怪無形,入魔後就外表而言也只是一團黑霧,對它們而言,這已是最不幹淨的模樣了。

付紅葉看着這樣的精怪神色有些黯然,最終還是以天地囚籠将其強行制住,繼續問:“山神祭祀之術必須有人主持獻祭,是誰将祭品送給了你?”

人族永遠不可能與自然融為一體,這樣以天地為囚籠的手段在精怪中也是僅僅聽過傳聞的秘技,雨君無法理解為何一個人類修士竟能施展出來。這樣的存在已遠遠超過普通精怪,乃天地千萬年間養育出的絕世奇珍,得天獨厚舉世無雙,一般都被精怪尊為天女或天子,連同類都難得見上一回。

付紅葉此招一出被囚的雨君便忌憚了起來,終是回答了他的問題:“沒有人主持,我每抓住一個人就要他們選擇一個祭品,要麽自己死,要麽寫下一個親近之人的名字替他去死,除了一個小姑娘,所有人都選擇了犧牲親朋好友。他們一直細數被選為祭品之人對自己有哪裏不好,仿佛這樣背叛便能順理成章,我看着就生氣,所以把他們都吃了。”

單純的精怪始終無法放下人族昔日的背叛,它從過去就時常在這片山林回蕩,曾看着茗川從一個小部落發展成了磚石砌成的城鎮,也送過一代又一代人從出生走到安息,就像喜歡花草,喜歡樹木,喜歡林間野獸與山雀,雨君曾經也很喜歡人。所以它一直希望有人告訴自己,它只是運氣不好碰到了最壞的那個人,人族并沒有這樣糟糕。只可惜,得到的答案卻令它絕望。

精怪與人是不同的,永生不滅的它們不會明白人對死亡的恐懼,人也永遠學不會精怪與自然萬物和諧共存的平和心境。精怪總是學不會放棄,付紅葉亦是,他想救雨君,也想救人,此時只以靈力緩緩安撫憤怒的雲霧之靈,

“你恨的人已經死了,你就算堕落成魔物殺光天下人,他也不會因此出現在你面前。放過自己吧,随我回去,我會為你重塑靈域。等你再次複蘇便回到精怪的世界,永遠別再現身人前了。”

精怪靈域一旦破碎便會散落于天地間,莫說将其重塑,就算找回也不是易事,雨君聞言便詫異道:“你不是人,你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讓付紅葉神色有了一絲懷念,他暗暗瞥了一眼被天地囚籠隔絕在外的尤姜,輕聲回答:“人間瑰豔,楓林流丹。吾愛紅葉,久居長安。”

這是昔日少年畫聖第一幅《霜天圖》的題跋,在人間或許已沒人記得,精怪卻都知曉曾有一名天子常抱着那副畫向同類炫耀。雨君一聞此語便頗為震驚,“長安天子,你怎會……”

付紅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事到如今他也不知來到人間是對是錯,只知,不論對錯,皆是不悔。

“助我凝形之人是個散仙,我不認識他……我不要認識任何人族……”

天子的身份讓被人族欺負的精怪漸漸安靜了下來,憤怒過後,雨君終于能向長輩述說自己的委屈,“天子,秋雨止騙我,我好難受……”

人的身軀碰不到雲霧之靈,付紅葉仍是用手輕輕撫摸逐漸平靜的雲霧,他垂了眼,終是狠心将天道劍意送進靈體之中再次擊碎了雨君神識,當同類破碎的靈力化作星星熒光自身邊飄散,只能用缥缈如雲霧的聲音淡淡道:“休息吧,睡醒之後一切就好起來了。”

令修士昏迷的咒術皆是來自雨君,如今精怪神識再次潰散,詛咒自然也将慢慢消失。雖是如此,尤姜卻知茗川之事尚未結束。付紅葉這手段太奇怪了,明明他們相距不遠卻仿佛被一股神異力量隔在了兩個世界,以他的修為竟聽不清青年與那精怪說了什麽,甚至無法跨越屏障接近這人。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散仙獨有的手段,不過也不重要,如今見付紅葉擊敗了精怪,只問:“你說雨君窟就是精怪正在複蘇的靈軀,若是把雨君帶走,這地方會如何?”

“靈域全靠精怪殘魂聚集靈氣,沒了它,自是逐漸恢複成原本的模樣。”

付紅葉的回答和尤姜猜得相差無幾,尤姜也是混跡魔道多年的老江湖了,聞言便指出了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這座城的人就靠雨君窟養着,你毀了它打算如何向城中人交代?”

雨君窟只是被封茗川就已內亂,如今付紅葉直接斷其靈力供給,往後再也種不出靈茶,城中商會和茶農只怕要鬧翻天了,甚至以琉璃仙茗發家的蒼天府也未必會善罷甘休。天道盟正值內亂,若有人以此做文章,付紅葉這個盟主也不會好受。

付紅葉掌管天道盟多年怎會不知這樣做的後果?但他不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任由雨君繼續被人奪取靈力,他所追求的天道并不只是人族的天道,而是天下生靈之道。為證此道,他統率天道盟,與妖鬼二族定下和約,不顧個人感情阻止魔修征戰,如今也絕不退讓,只道:“搶來的東西總歸是要還的,百年前沒有雨君窟茗川人依舊能活,今後不過是另尋出路。我可以命天道盟助他們開辟商路,但絕不會再把雨君留在這裏。”

平凡之物再怎麽經營又如何比得上靈茶暴利,茗川以後注定回不到如今的繁榮,尤姜不認為他們能接受這樣的損失,“你認為涉及到切身利益時會有幾人明白公理道義?”

“雨君得救,人與精怪也不必再起幹戈,有這樣的結果已經夠了,世人如何評價我并不重要。前輩,我要毀去這困在它的殘軀,請讓開吧。”

付紅葉意已決,如今雨君靈識潰散,接下來便是徹底摧毀雨君窟,只要此地一毀他便可将雨君之靈帶回落仙湖重新聚靈,一切也就結束了。至于茗川人是否因此憎恨于他,他為了天道連奉之的憤怒都能忽視,又怎會去在意無關人的想法。

這是秋月白猶豫一月都不曾拿定主意的抉擇,他心裏知道從精怪手裏奪來的雨君窟應當歸還,現實卻是一座城的人都需要這靈窟,他沒辦法在道義與人情中做出一個正确選擇,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決定茗川的未來。好在,如今付紅葉已替他選了,并毫不猶豫地背負起了一切責任。

尤姜面對這樣的付紅葉從來都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會嘲諷青年多管閑事自找麻煩,卻總是一次又一次放過了趁此進攻天道盟的機會。魔修沒有禮義廉恥,可尤姜不喜歡在這種事上使絆子,許是姜奉之殘存的一點執念,又或許,這就是他身為強者的驕傲。

“你以為本座會阻止你毀掉雨君窟?這是正道守的城池,衰落下去對魔教只有好處。”

過去他在付紅葉自找麻煩時只作壁上觀,今日卻沒有讓開,見青年因此皺了眉,只是邪魅一笑,“所以,這樣出盡風頭被萬人唾罵的好事,本座又怎會讓給你去做?”

他們相約解決精怪之前不再争鬥,如今雨君已散,尤姜終于不必再掩飾身份,他随意撕了礙事的面紗,扔了令自己不快的白衣,漆黑魔紋一道道浮現于眼角眉梢,最後猩紅披風将一切素淨都覆蓋,魔教教主浮空于群山之巅,只以嚣張的聲音通告天下,

“魔教身處漠北常年不見雨水,這小破地方卻占着如此靈窟,本座瞧着很不順心,左右護法,把這玩意兒拆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雨君(哭):幫主,人欺負我,我要仇殺他們。

付紅葉:乖,咱們回家重新發育,滿級送你一個情緣。

雨君:真的?那我删號了。

尤姜:精怪這麽好騙的嗎?我怎麽感覺随便就能拐回來一只?

獨活:你是拐回來了一只啊,還是攻呢!

尤姜:你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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