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瘋魔不成活

如果我說出我愛你

能讓我的下半生

恍惚迷離

能讓我的眼睛看不到下雪

看不到霜

這樣也好可是

誰都知道我做不到

愛情不過是冰冷的火焰

照亮一個人深處的傷疤後

兀自熄滅

——餘秀華

合上手中的詩集,羅绛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已經是半夜十二點,衛霖薔卻還在拿着她的手機玩得起勁,這段時間她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看書背誦經文,而這貨就天經地義般的霸占了她的手機,美名其曰監督羅绛好好學習。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也讓羅绛差不多适應了羅家的生活,羅芸桑每天都會過來和羅绛一起做早晚課,順便和她一起吃飯,羅芙一家也偶爾過來參與,羅欣的熱情倒是十分高漲,時不時就拉着羅绛去逛街,做spa,悠閑得不像個羅家的女人,羅家的女人應該做些什麽呢,不是像羅芸桑那樣專心學術,就該像羅夫人那樣忙着打理家業吧,羅夫人似乎很忙,有空才會過來看看羅芸桑,順道也會和羅绛說上幾句話,但并沒有母女之間應有的親昵。在這點上,羅绛也不再糾結。

咚咚咚……

“二小姐,來客了。”

田管家在門外說到。

羅绛點頭,似乎對這個點還有人來并不奇怪,她看了一眼屏風,對門外說道:“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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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田管家推門走了進來,手裏還拿着一炷沒有點燃的香,兀自的走到香爐前給羅绛點上,“這是大小姐吩咐的安魂香。”

做完這一切,田管家就躬身告退,而那位客人就留在了羅绛的屋子裏。

來人是方煙霞,她穿着黑色的晚禮服,全身都濕透了,也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雪,整個衣服都被浸潤了,發尾凝在一起,眼妝也糊成一團,有一只眼睛的假睫毛半掉不掉,羅绛能看出她出門前化了精致的妝容,只是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麽,能狼狽成這樣。

方煙霞似乎不覺得冷,她光着腳站在原地,慢慢擡起頭對羅绛說了一句,“我美嗎?”

在一邊玩手機的衛霖薔擡頭看了一眼方煙霞又很快投入手機的世界,羅绛看着方煙霞,沒有回答她,而是指了指一邊的椅子說:“先坐下吧。”

方煙霞在原地立了幾分鐘,在羅绛猶豫對方是不是沒有聽到自己的話要不要再說一次的時候,她動了。

坐下來後的方煙霞似乎對剛才的問題十分執着,又問了一遍羅绛:“我……美嗎?”

衛霖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現在跟個落湯雞之間就差個雞了,能美到哪兒去。”

方煙霞聽完,垂下頭苦笑了一聲,半饷道:“你說的不錯,我就是個雞。”

衛霖薔聞言,趕緊舉起雙手以示清白,“我只是随意調侃一句,沒有侮辱你的意思,現在的人啊,真是沒有幽默感。”

羅绛白了衛霖薔一眼,示意對方不要搗亂,然後把目光移向方煙霞,“發生什麽事了?”

方煙霞頭垂得更低了,她并攏着雙腿,兩手抓着手包的帶子,肩膀聳動,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害怕,“我……我殺人了。”

羅绛嘴角一抽,耐心問:“別害怕,慢慢說。”

方煙霞突然擡起頭,卻是大笑,“我殺了我最愛的人,哈哈,但是我一點都不難過,他活該,哈哈。”

笑聲十分尖銳,綿延不絕,經久不息,也成功打擾到了玩手機的衛霖薔,她悻悻的放下手機,放下了自己的新大陸,悄悄問羅绛,“這女的是不是瘋了?”

方煙霞笑完,說:“你們一定覺得我瘋了吧。”

衛霖薔心虛的吞了一口唾沫,做了個給嘴巴上拉鏈的動作。

“我殺了他,我一點都不難過,反而覺得解脫。”

羅绛:……

你不難過,那一臉的眼淚是個什麽鬼。

“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羅绛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燃着的香,缭缭的煙霧如夢如幻,令人五神清明,罷了,雖然不想聽故事,但好歹也是摸底考試,得把流程走完,于是她點點頭,“說吧。”

方煙霞見羅绛答應,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笑容帶着幾分天真可愛,和她成熟的姿态一點不符。

“小時候,我就是我們村子裏面最好看的姑娘,班上的男孩子,老師,鄰居,甚至是菜市場賣菜的大叔都願意給我便利,借着這張臉,我幾乎沒有吃過苦,哪怕家裏窮了點,可是父母喜歡我啊,對我比對我哥哥都好。後來我長大後才知道,他們也僅僅是喜歡這張臉而已,十五歲那年,鄰居的男人把我騙到我家屋後的小樹林裏,想要□□我,這件事被我媽媽發現了,讓我意外的是,她沒有安慰我,反而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罵我是狐貍精。後來,媽媽的态度就變了,對我動辄打罵,到最後我爸看不下去了,跟我媽大吵了一架,我們家也因為這件事,父母感情越來越差,我哥從小就嫉妒我能得到那麽多寵愛,我成了落水狗的時候,他對我大加指責,罵我喪門星。”

“後來,我爸媽離婚了,可笑的是,他沒有要我,而是要了我哥,也許在他心目中,我再可憐,也比不上他那個給他摔盆子的兒子。我媽帶着我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對我很好,也不介意我不叫他爸,可是我媽卻總防着我,我好不容易跟着我媽,總是費盡心思的讨好她,怕有一天她不要我,我覺得我已經做得夠好了,可是她還是防着我,我不明白。直到有一晚上,我因為肚子不舒服提前回家休息,我聽見我媽跟那個男人說,叫他離我遠點,不要和我單獨相處。那個男人問為什麽,我媽支支吾吾的說,女孩長大了和男人接觸多了不好。我聽完那句話瞬間就掉下了眼淚,我媽就是讨厭我,覺得我是狐貍精,會勾引她的男人。”

“索性,我就如她所願,從家裏逃了出來去做了雞,這對我來說是最好養活自己的方式,雖然很多人看不起我,但我并不覺得自己多髒,我追求肉體的歡愉和刺激,每天在各種男人身邊周旋,享受着那種被他們奉承讨好的kuai感,哪怕遇到那些歧視我的男人,我也樂意看他們在一個讨厭的□□身上得到gao潮的模樣。直到……我遇到了張國生。”

“張國生是一個落魄作家,來找我服務的時候也要酸溜溜的誇贊我一番,他說:‘你真美,哪怕這麽削瘦也別有一番韻味,就像一瓶香水,哪怕瓶蓋蓋得多緊,在多腐臭的環境裏,也能散發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呵呵,真俗氣,但這段誇贊對他來說仿佛是個儀式,只要進行完這個儀式,把我當做一個正經的女人,這段露水情緣就不會打破他的底線,他在床上生澀又溫柔,我第一次對客人這麽感興趣,我問他為什麽會找小姐,他義正言辭的跟我說,很多女孩因為生活所迫不得已去做這一行,但是靈魂的高貴并不能被職業的肮髒掩蓋,我笑得前俯後仰,尋思着要不要編個凄慘的故事騙騙他,可他做了一次之後就要走了,說本來就是出來找靈感,有了實踐後後面的故事就知道怎麽寫了,臨走前,他一直在給我強調靈魂的高貴,還送了我一本《茶花女》,那次的事情在我心底埋下了一節根須,我也沒有料想到,那節根之後會長得那麽大,大到纏住了我整個心。”

“張國生關于高貴靈魂的理論也給了我一些啓發,我覺得他說得不錯,做女支女也不能目光短淺,所以我看了書,學了禮儀,去做了高級陪侍,我把自己包裝成一個純潔驕傲的女支女,男人不都喜歡這樣嗎,總是一腔熱情覺得能拯救一個落敗的靈魂,他們樂意沉浸在那樣的幻想裏,我也樂意扮演着那個倔強柔弱的角色。我在做高級陪侍的這段時間,張國生也完成了他的作品,但是因為沒錢,他正四處找人出資出版他的書,尴尬的是,我和我的一個客人剛好就在一個出版社撞見了他。看到他,我就又想起他說的那些話,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就想幫幫他。”

“張國生很感激我,私下約了我去吃飯,我那時正被那個客人包養,雖然知道不好,但還是去了,之後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我們斷斷續續的聯系了好幾年,這幾年來,我的客人也換了一個又一個。也許是年紀大了,不自覺的傷感了起來,開始覺得物是人非,那截埋在我心裏的根,不知不覺的就發了芽,長出了枝幹,我像張國生表了白,道德綁架他,問他是不是嫌棄我,要求他和我在一起,張國生沒有答應,只是一個勁的嘆氣。”

“和張國生耗着的同時,我遇見了高雲,高雲有錢有地位,我本來也沒有動心,但一次和張國生吵架之後就答應了高雲的追求。高雲似乎很喜歡我,一直說要跟我結婚,我知道他有老婆,開玩笑的答應了,沒想到他真的離了婚。那次你們去高雲家的時候,我才知道高雲誤殺了他前妻,慌亂中把他前妻埋在了後花園。而高雲孩子的死,我一點都不在意,我根本不愛他,哪怕意外懷了孕,之後也是要找機會打掉的,但我借着那個孩子的死成功的騙取了張國生的同情,加上高雲進了監獄,我就順理成章的跟他在一起了。”

“跟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很快樂,我學着做一個賢妻良母,素顏去買菜,在廚房忙前忙後,給他煲湯,做夜宵,可他總也不願意碰我。今天晚上原本是我和他在一起一個月的紀念,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還做了一桌子的菜,可他居然要跟我分手!”

說到這裏,方煙霞一臉怒氣,“他說分手時候的表情跟我媽當年罵我狐貍精時候的表情一模一樣!”

“哈哈,男人啊,不管多在乎一個女人,不管理智告訴他這個女人不會再浪蕩,他們內心那所謂的道德底線總是會時刻提醒他,戳着他的脊梁骨,叫嚣着這個女人曾經有多肮髒,所以……我殺了他。”方煙霞收斂起臉上的怒氣,随意的抹了抹眼淚,一臉冷漠,“我殺了他,不是因為一時沖動,也不是因為我很失望,我也有自己的儀式的,殺了他,我就還是以前那個我,不會覺得自己髒,不會小心翼翼,也不會因為他沒有把我介紹給他朋友而生氣,也不會卑微。看……我多美啊,難道這樣的我還配不上他嗎?”

說到這裏,羅绛屋子裏屏風突然動了動,羅绛撇了一眼後,嘆了一口氣,把頭轉向方煙霞,“這樣的結果,是你想要的嗎?”

方煙霞顫抖地擡起了手,迷茫的看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我愛的人了,也許我的愛情并不浪漫,也沒有大起大落,可是這就是愛啊,切切實實的愛,我會因為跟他在一起感到快樂,會想要進入他的人生,會為自己職業感到恥辱,甚至出門不敢化濃妝,這就是愛啊,他怎麽可以随意踐踏,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說完,方煙霞再也壓抑不住,大哭了起來,“他是第一個知道我故事的人,我那麽不堪的過去,他怎麽能說丢就丢呢,我知道他是喜歡我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要分開呢?”

方煙霞抖着身體,身邊升騰起一股股黑色的怨氣,衛霖薔扔下了手機,擋在羅绛的面前吐槽道:“你姐的這個安魂香沒什麽用啊,到最後還是暴走了。”

羅绛按住衛霖薔的肩膀說:“她這是壓抑了一輩子,在戀人死後也一股腦的爆發了,再說了,安魂香鎮的是張國生,防止他被方煙霞的怨氣污染。”

衛霖薔冷哼了一聲,“是是是,誰不知道你兩姐妹心有靈犀,邊兒去,姐姐要除鬼了。”

羅绛額上黑線堆積,按下了衛霖薔擋在她身前的手臂,“這件小事就不勞煩您大駕了,這本來就是給我的考試,我自己來吧。”

衛霖薔看了一眼羅绛,發現對方很是正經,于是也沒有堅持,只是手還保持着攻擊的姿勢。

羅绛拿出脖子裏的朱砂痣,雙指并攏往朱砂痣上一按,口中念念有詞,朱砂痣周圍閃現出一個陣法,一道金色的光芒從朱砂痣中引出,羅绛往方煙霞的方向一指,“天地自然,穢炁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靈寳符命,普告九天。”

金光落在方煙霞身上,方煙霞慘叫一聲,身上的怨氣也随之消失不見。羅绛取出封魔瓶,将她暫時收了進去。

第一次使用,有些手生,但好歹效果還是不錯的,羅绛滿意的笑了笑,随即對着屏風說:“出來吧。”

只見屏風後走出一個一身是血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就是方煙霞嘴裏的張國生,張國生前些日子被衛霖薔盯上,并作為潛在客戶,也一直被衛霖薔關注着,張國生死後,方煙霞也自殺了,從四樓跳了下來,後腦勺磕在石墩上,當場斃了命,估計這會兒也還在雪地裏沒被人發現,她自己也因為心裏有執念,而忘記自己已經死掉的事情,只記得自己殺了情人。張國生則是第一時間跟着衛霖薔來找了羅绛,求羅绛救救方煙霞,羅绛表示,方煙霞已經死了,自己能做的也只是洗去她的怨氣,送她去往生,為了避免兩個亡魂撞上再次激起方煙霞的兇性,羅绛把張國生安排在一邊觀看。

“她……”張國生看着羅绛手裏的瓶子,說了一個字,就不知道該怎麽繼續,最後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嘆息,“是我的錯,我沒有辦法回應她的愛。”

衛霖薔看着張國生的樣子,好奇的問:“你不也愛她嗎,不然也不會在死後第一時間就求我們幫她,一般來說,死于非命的鬼,死後要麽成為厲鬼,要麽就是怨氣沖天,可我看你很正常,既然這樣,為什麽要分手呢?”

張國生眼角泛出淚花,“她太着急了,着急着在一起,着急見我朋友,着急結婚,可是我什麽都沒準備好,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因為愛她還是同情她,我就是個寫書的,雖然看着理論一套一套,但寫個chuang戲都要去找小姐實踐才能寫出來,我不知道怎麽做,所以一時沖動就說了分手。”

羅绛嘆了一口氣,“那你不想再見她一面嗎?”

張國生搖頭,“不見了,希望她能夠忘了我,下輩子過她想過的生活吧。”

羅绛點頭,拿出一張符,一一送了兩人去地府。

衛霖薔在一邊看得直搖頭,“愛情啊,真是一種難以琢磨的東西。”

羅绛笑了笑,“怎麽,可是想起什麽了,比如生前的情人什麽的?”

說到這裏,羅绛心裏突然一咯噔,不自覺的就後悔自己問出這句話,如果衛霖薔有一天突然想起生前的事,有了許多記憶,自己會不會也變得無足輕重,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養了十多年的豬,突然找了前主人,而那個不存在的前主人又好又善良,羅绛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想法有點可笑,就像小女生之間鬧別扭,說我和xx誰跟你玩得比較好一樣。

“我哪有什麽生前情人啊,就算有,估計也去投胎了。”

羅绛接着笑:“怎麽?不打算來個人鬼情未了什麽的,你們冥界不都喜歡這一套嗎?”

衛霖薔甩甩手,“得了吧,我現在什麽都記不起來,跟誰人鬼情未了啊,不過嘛要是你的話,我還是會考慮考慮的,畢竟現在像你這樣……能看見鬼,還能給鬼吃的人已經很少了。”

羅绛瞬間就垮了臉,假裝生氣的推開衛霖薔,“滾。”

這時,電話響了,羅绛一看,是羅芸桑。

接起電話,羅绛問:“芸桑,怎麽了?”

不知出于什麽原因,羅绛一直覺得當面叫羅芸桑姐姐很別扭,羅芸桑也不糾結稱呼,索性叫羅绛叫她的名字,而羅芸桑打電話過來,也是為了方煙霞的事情。

“剛才的事情,我都透過水鏡看到了,雖然是交給你辦,可也算遵守了一開始我與方煙霞的約定,小二,你做得很好。”

得了誇獎,羅绛有些不好意思的彎了彎嘴角,接着又意識到如果羅芸桑還在使用水鏡,就會看到自己現在的表情,她立馬恢複正經,“還好吧,能将就着應付。”

羅芸桑在水鏡中看到自家妹妹的表情,一臉好笑,但也沒有揭穿,她袖子一拂,水面漣漪蕩漾,畫面消失,“能在這麽短時間掌握咒語和符紙的使用,還能在遇到惡鬼的時候不慌不忙,很厲害了,你在這方面的天賦很高。”

羅绛再次不好意思的紅了紅臉,“符紙和咒語倒沒什麽,我的占蔔就一塌糊塗了。”

說到這個,羅芸桑也忍不住在電話那頭輕笑了起來,有一天,她教羅绛算卦後,羅绛興沖沖的要拿羅芸桑做實驗,結果算出來羅芸桑已經死了,羅绛大受打擊,覺得臉丢大發了。之後發誓再也不碰占蔔。

調笑歸調笑,羅芸桑還是本着姐姐的風範,好好安慰了羅绛一番,“占蔔而已,本來就是有靈有不靈的,不用放在心上,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羅绛點頭,輕聲道了晚安。

挂掉電話後,羅芸桑從抽屜裏拿出了一本書,書中夾着一張紙,紙上寫着:死去何所道,入土為安也,機關算盡終有盡,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是羅绛給她算命時候寫的卦詞,她看着這句竹籃打水一場空,臉上的笑慢慢的褪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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