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無花果
“所以你就來照顧我這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宅男了?”
“不,我沒有那麽樂于助人。”寒傾擡起頭,眼底像倒映着黑夜辰星的寒潭“因為我也想接近師傅,不僅僅是在游戲裏而已。”
“為什麽?”
寒傾閉了閉眼,聲音低了幾分,吐字卻很清晰:“希望你每天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是我,希望你睡前最後一個聽見我的聲音,你說,這是為什麽?”
冷風從窗外灌進來,吹得沉帆臉頰發燙。
“這麽冷的天你怎麽窗戶都不關。”他慌慌張張往裏走,腳下卻不穩,被寒傾一把撈住,溫熱的呼吸從身後貼上來。
“多吹吹風,我才能冷靜一點。”那聲音帶着喘息,又像是餍足的嘆息,攪得沉帆心猿意馬,剛退沒兩天的低燒又一路從臉蔓延到全身,像是剛從滾燙的沸水裏撈出來一樣。
“你……怎麽回事?”沉帆回身推他,只是象征性地輕輕一推,寒傾便從善如流地退開了。
“什麽怎麽回事?”
“就……你……我……”感情是怎麽一回事,要解釋清楚未免太難為人,沉帆支吾半天,低着聲問“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說很早,師傅信嗎?”寒傾說“不知道什麽時候埋下的種子,你突然離開游戲,再也沒有消息以後,我才發現它生根發芽了。”
沉帆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他脫坑的時候确實沒有和徒弟打過招呼,那天母親突然發病送醫,醫生說是積勞成疾,不能再讓她過度操勞,沉帆心亂如麻,之後卸載了電腦上所有游戲。
母親不讓他踏足廚房,他只好幫忙收拾家務,之後想想或許也沒有分擔多少,她的身體還是一天不如一天,雖然醫生說病情惡化的原因是心有郁結。
母親在遇見父親之後餘生的十幾年裏,一直愛他敬他,從未有過半句怨言,即使他離開家再沒有半點音訊,她也能為他找好理由——強扭的瓜不甜。
他們确實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卻被命運安排交集在一起,或許母親認為往後餘生由她一個人獨守着殘念,總比兩個人相伴着怨念好一些。
沉帆想,一個沒看過煙火的人,原本沒什麽可憐,但被另一個人蒙住眼睛再睜開後,看見那絢爛的煙火只是一瞬間,然後就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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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再蒙着她的眼睛,可她眼前,只剩下一片寂寞的天空了。
何其美麗,又何其殘忍。
而習慣了平淡滋味的人,嘗過甜頭就會越發貪婪,恨不得那顆糖永遠不會融化才好。
所以農夫藏起了田螺的螺殼。沉帆第一次看見那個故事的時候,覺得農夫真是自私,讓田螺姑娘回不去水池,雖然他們有一個标準的美滿結局。
但現實中,煙火轉瞬即逝,鮮花也會枯萎,沒有人教過沉帆要怎麽去經營一段感情——還是一段不那麽傳統的感情。
“那時候你還是個小刺猬,每天只知道打打殺殺的。”沉帆退開兩步,靠着書桌“哪裏懂什麽……”
“我本來不懂。”寒傾倚着門框說“但是師傅教會了我。”
沉帆愣了愣。
“我是一個沒有開花只有結果的婚姻誕生的産物,連接我父母的紐帶只是利益,他們對我談不上感情深厚,只要我按他們鋪好的道路走就好。”寒傾額前散落幾縷黑發,掩住眼睛裏醞釀的風暴“小時候我不明白這個道理,為了博他們一點關注,弄得頭破血流。我的種種劣跡讓旁人得到了一點安慰,可以有理有據地判定富人家的孩子也不過如此——纨绔、叛逆、沒有教養。”
“師傅,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嗎?”寒傾擡起頭,眼神像一把銳利卻脆弱的冰刃“叛逆、幼稚、像只刺猬,對不對?”
沉帆脫口而出:“不是的。”
“我知道不是。”寒傾眼底的風暴忽然收斂“你知道我為什麽總是不聽話嗎?”
“為什麽?”沉帆下意識掰住身後的桌角。
“因為只要不聽,下次再犯同樣的錯誤,師傅還會再跟我說一遍,一遍又一遍。”
“……”沉帆把桌角掐得咯吱作響,心想原來自己當年被這個家夥耍得團團轉,可是居然半點也氣不起來,心口反而又酸又軟,他想即使自己知道寒傾是故意的,也會用同樣的耐心對他。
“你看,只要我到處惹事,你就沒空管別人,這樣師傅的耐心就只會用在我一個人身上。”寒傾直視沉帆的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占有欲。
沉帆移開視線,藏在身後的手指微微發顫,幾乎失去力氣。
他的肢體在催促他抱住面前這個人,回憶、溫度、以及他能觸摸到的,寒傾和自己心裏那個裂口,多年來厚積薄發的感情像洪水沒過他的頭頂,一發不可收拾。
可窗外灌進來的冷風,整間房裏冰冷的空氣喚醒了他僅存的一絲理智,他親眼見證過落寞的煙火,衰敗的花朵,他和寒傾之間的差異已經指向同樣的結局,至少沉帆是這樣認為的。
它們推動着理智關上了洪水的閘門。
“我沒有那麽耐心,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沉帆的聲音極力克制“你也看到了,我一個人得過且過,靠泡面和藥維持生活。在遇到你之前,我沒想過以後,也沒想過喜歡一個人。”
“遇到我之後呢?”
沉帆知道寒傾想聽什麽,可是:“老實說,我不知道。”
“那師傅可以慢慢想,我又不急。”寒傾越過沉帆,關上了窗戶。
沉帆拉住他的手腕,低着頭:“寒傾,我覺得……我們不是一路人。”
“就算你和父母關系再差,那也是你的家人。”沉帆低垂的羽睫在鏡片後撲簌“他們為你鋪的路也好,對你的希望也好,我想總會有娶妻生子這一項……”
“我已經和他們斷絕關系了。”握着他手腕的手猛然一震,寒傾像是沒感覺到似的,不緊不慢地接着說“師傅別緊張,不是因為你。我填報志願的時候,他們想讓我讀金融系,我非要讀計算機系。”
寒傾一聳肩:“然後就被逐出家門了。”
“我對他們來說就是個工具而已,外人眼裏事業有成,婚姻美滿,再有個懂事的接班人,就差在臉上寫個‘人生贏家’。他們還等着我學不好代碼回去繼承家業,我偏不讓他們稱心如意。”
“你……”沉帆想說天底下哪有父母真的對孩子漠不關心的,可在這個父親從沒回過的房間裏,他還真說不出口。
“沒什麽事的話,師傅就先回去吧。”
被下了逐客令的沉帆一愣,意識到寒傾對和父母之間的關系,并不像他語氣那樣輕描淡寫,被自己的問題牽動了不好的回憶,也許有些生氣了,即使這氣不是針對自己。
他忽然覺得自己抓着的那只手腕也冷得像冰,兀地放了手,心裏忽然湧上些難過,可那一陣陣的抽疼實在沒有道理。
“師傅……”寒傾沙啞的聲音忽然貼到耳邊“你都知道我對你,還敢一直呆我房裏。”
“萬一我腦子一時不清楚,做出什麽欺師滅祖的禽獸……”
話沒說完,沉帆就一把推開他,落荒而逃。
洛因再次見到沉帆和寒傾時,發現二人之間的氣氛更加詭異了,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是哪出了問題,眼珠子嘀溜一轉,心生一計。
“今晚就不勞動大家夥了,它天天馱着我們也怪辛苦的,我來劃船。”洛因說完,把兩尊大佛連哄帶騙請上了賊船。
“你們坐船尾,坐船尾。”洛因嘻嘻道“聽說兩個人吵架,船頭吵,船尾就合了。”
“……”
于是二人之間的氣氛更微妙了。
洛因瞅瞅這個,再瞅瞅那個,無聲嘆息:“唉,清官難斷家務事。”
他們趕到月神殿時,便看見那群不中用的祭司又橫七豎八地倒在廊柱後邊,殿□□院中傳來大片蝙蝠的吱吱聲,黑風圍繞着中央不斷掙紮的女子,正是丢了武器的月神。
失去了作為施法媒介和近戰武器的銀月權杖,月神在德古拉的蝙蝠群圍攻下狼狽至極,只能勉強揮動手臂驅趕,仍是被蝙蝠的利齒啃出一個個血洞和猙獰的牙印。
沉帆将燈扔到月神足下,夜行過去第一時間開啓光罩,身邊的神明微微一晃,終于支持不住倒在他身上。
月神身上沒有一處好皮膚,骨頭上挂着布滿血洞的皮肉,鮮血從蜂窩狀的傷口裏汩汩流出,染得沉帆通身鮮紅,地面很快積了一攤血,失血量之大讓沉帆毫不懷疑,再耽擱片刻她就會被蝙蝠吸成幹屍。
他用治療技能給月神奶了一口,吊住命後馬上開啓蓮息BUFF,再用“夢境”讓周圍啃噬不停的蝙蝠們消停了一會兒。
寒傾挂着鎖鏈的匕首帶着呼嘯風聲在蝙蝠群中收割,祝鸪的巨劍對着蝙蝠群一頓猛拍,沉帆的光罩上很快就挂滿了死蝙蝠,好像一面由蝙蝠屍體組成的“功勳牆”,一點也不美觀,但看着十分解氣。
德古拉見局勢不妙,匆匆化為本體,他原本就受了傷,面對四人圍毆幾乎沒有勝算,黑色鬥篷一裹又準備溜之大吉,這時四周溫度驟降,原本晴朗無星的夜空中,凜風呼嘯着帶來大片鵝毛似的雪花,一場暴風雪平地而起。
在女武神的寒域中,德古拉的逃跑技能被全線封鎖,他被從天而降的數支冰矛釘在冰面上,臉色比雪還白。
芙蕾雅騎乘雪狼首先落在沉帆身旁,接過滿身是血的月神,用寒氣封住她不斷溢血的傷口,再輕手輕腳地把她放到雪狼背上。
芙蕾雅原本就不茍言笑,這會兒臉色更是冷得可怕,沉帆站她身邊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足底升起。
她拿着□□走向德古拉,每一步都踩得腳下冰面蔓延開裂紋。
沉帆看着芙蕾雅蹲在動彈不得的德古拉身旁,舉起槍尖在他右掌心戳了一個洞,還納悶女武神怎麽下手這麽輕,接着就看見那傷口寒氣擴散,将德古拉整只手都凍成鐵青色,極致的寒意是比烈火焚身更加刺骨的疼,他狠嘶一口氣,被冰矛固定住的身體劇烈掙紮,竟震碎了幾根。
德古拉左手借機凝聚起黑氣缭繞的血色光球,也就是所謂借來的神源之力,但剛凝出雛形,女武神又是一槍,貫穿掌心的同時擊潰了那點神力。
“你背後的神明是誰?”芙蕾雅用槍尖抵着德古拉的下巴,把他整張臉都擠壓得變了形,稍稍一用力就仿佛要擊穿頭顱。
“你殺了我就是,反正就算你殺了我,也阻止不了永夜降臨。”德古拉一張蒼白的臉扭曲得不成樣子,卻還笑得出來。
“哦。”芙蕾雅露出了然的神情“難怪,看樣子永夜降臨,對你們血族好處不少,比如解開你們家族凍結的血脈?”
德古拉臉色一變,沉帆想起此前在石像島,美杜莎族長也曾說過,德古拉一族的血脈已經凍結近千年,原來他替“神隐”賣命就是因為這個。
德古拉突然大笑起來,狀如癫狂:“永夜,都提示得這麽明顯了你們還猜不到嗎?我做這一切,當然是受天照大人指使。”
這個說辭芙蕾雅根本不信,但德古拉死不改口,只是瘋狂大笑。芙蕾雅見他如此,直接當胸給了他一槍,接着虛空一握,德古拉被寒氣侵占的身體瞬間化為了齑粉。
這時沉帆聽見身後傳來月神氣若游絲的聲音,他并未聽清她說了什麽,連忙湊過去,這才發現從雪狼背上垂下的手裏緊緊攥着什麽東西,他輕輕碰了碰,月神便松手将它落在沉帆手上。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開花只有結果,簡稱無花果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