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七日的時限已到,魏府與柳氏母女各執一詞的糾紛該有定論了。
阮清微早早的進了皇宮,先去琉璃宮探望莊文妃。
晨陽下,莊文妃正坐在涼亭中撫琴,看上去心情很好,她面色依舊有些蒼白,尚不複往日的精氣神。
阮清微背着手走過去,站在階下,聽着悠揚而愉快的琴聲。
是有何喜事?
一曲終了,莊文妃溫柔的笑了笑,招手道:“清微姑娘,快來。“
阮清微拾階而上,問道:“娘娘的身子可好了些?“
“好些了,”莊文妃眉宇間盡是歡喜之色,示意她靠近些,極為開心的輕道:“皇上昨晚又來了。”
阮清微一怔。
“他昨晚對我賞賜許多,足有五十餘樣。”莊文妃的眼睛裏閃着暖暖柔柔的光,“都是貴重稀罕之物,件件是珍寶。”她忍不住掩唇輕笑,“好像是将這幾年對我的虧欠全都要補齊了似的。”
“虧欠?”阮清微頗為詫異。
“是皇上親口所說,他說他這些年虧欠我太多。”莊文妃非常激動的道:“你知道他還說什麽嗎?”
“什麽?”
“他說如果我想要皇後之位,他便将皇後之位給予我。”
阮清微心下一驚,皇上明知道莊文妃的身份,竟然要讓她當皇後?!發生了什麽事?
莊文妃發現她很震驚,便喜不自禁的道:“我當時也像你一樣的震驚,簡直像是做夢,但真的不是做夢,他就坐在我現在坐的石凳上,與我一同賞月,直至深夜。”
阮清微沉着氣,問:“娘娘是如何回皇上的?”
“我自是想要皇後之位,若我當了皇後,太子殿下就能安穩。”莊文妃輕道:“我只道是不敢。”
“皇上便不再提?”
莊文妃笑着搖首,喜悅的道:“皇上則許諾于我,若我想要皇後之位時,只需告訴他,他就冊封我為皇後。”
阮清微擰眉,匪夷所思的道:“皇上冷落了娘娘數年之久,怎會突然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難道不奇怪嗎?”
“奇怪,奇怪的很,”莊文妃輕道:“他昨晚心煩意亂,不知是誰惹得他不悅。”
阮清微道:“娘娘的意思是,皇上一時沖動,才許諾給娘娘皇後之位?”
“皇上何曾會一時沖動?”
“那娘娘的意思是?”
莊文妃嫣然笑道:“聽他話中之意,似乎這偌大的後宮中,只有我這裏能讓他舒心的待着。”
阮清微不安的問道:“娘娘的想法是?”
“雖然受寵若驚,若真能被冊封為皇後,可謂是時來運轉。”
“會不會有隐情?”
“能有什麽隐情?”莊文妃笑道:“如皇上所言,皇後之位給予我,較為妥當。”
“娘娘認為皇上何出此言?”
“想必是這段日子,被後宮這群明争暗鬥的嫔妃們纏得煩心不已。”
阮清微隐隐一嘆,莊文妃沉醉在天賜洪福的喜悅裏,全然不顧其中或許是計謀。她可不認為皇上真的荒唐到封已病逝的皇後之女為皇後,這有悖倫理。
莊文妃不解的道:“你不為我高興?”
阮清微坦言道:“不合常理之事,往往暗藏隐患。”
“怎麽不合常理?”莊文妃道:“我能從亡國公主成為皇妃,又成為三宮并列的文妃,合乎常理了?我不照樣像以前一樣,被不聞不問的活着?”
阮清微不語。
“我知道你關心我的安危,”莊文妃柔聲道:“皇後之位,我不強求。如果一定要給我,我不拒絕,僅此而已。”
阮清微挑眉,道:“有句話不當講,但今日非講不可。”
“請講。”
“千萬別相信突如其來的幸運,緊随而至的可能是個災難。”
莊文妃不由得笑了,道:“那你怎麽還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份幸運?”
“我?”
“你能被太子殿下傾心,何其大的幸運。”
阮清微聳聳肩,道:“此事于他而言,才是幸運。”
莊文妃不免愕然,見她一副無憂自在的樣子,駭道:“他災難将至?”
阮清微眨了眨眼,“誰知道呢。”
“清微姑娘。”
“嗯?”
“請莫傷害他。”
阮清微緘口不語,過了半晌,漫不經心的道:“說不定傷害他的是娘娘呢,皇後之位可沒有那麽容易坐享其成。”
“我會再小心謹慎。”莊文妃忽然想到了什麽,對宮女使了個眼色。
宮女快步的進入殿中,迅速的折身涼亭,捧着一壇酒而來。
莊文妃親和的道:“這是女兒紅。”
“特意為我而備?”阮清微接過酒壇,拔出壇塞一聞,上好的女兒紅。
“是的。”莊文妃輕柔的微笑着,慕徑偲知道她愛喝女兒紅,就讓琉璃宮備些女兒紅,以便她能在皇宮中想喝時便能喝到。
阮清微拎起酒壇連飲數口,真是痛快。
莊文妃恍然想道:“皇上昨晚頒布了一件事。”
“嗯?”
“皇上讓我負責籌辦荷喜宴。”
“荷喜宴?”阮清微只覺耳熟。
“每年的八月,皇宮中都會舉辦荷喜宴,往年都是由皇後負責籌辦。”
阮清微想起來了,那日柳貴妃正是用荷喜宴試探異己。
莊文妃道:“荷喜宴就是全荷宴,以各類荷葉、藕、荷花,以荷為食材與裝飾,辦一場盛大的宴席,邀請才子佳人齊秀文采,席面上以詩、曲、畫、賦會友,熱鬧非凡。”
皇上此舉意欲何為?
阮清微飲了口酒,若有所思的道:“這件皇妃們羨慕的差事,娘娘沒有推辭?”
莊文妃稍有不安的道:“推辭不得,皇上是下令,而非提議。”
昨晚,皇上的心情真是非比尋常。
皇上絕不會平白無故讓莊文妃為皇後,是為了氣誰?或是被誰所氣?
後宮中的女人誰有這麽大的能耐,可以影響皇上的心情?
眼看已是晌午,阮清微收起思緒,道:“我要去與太子殿下會合了。”
莊文妃提醒道:“将這兩件事轉告太子殿下,我聽他的安排。”
“好。”阮清微轉身走出了琉璃宮。
去往四象殿的途中,她表面上寧靜閑适,心裏在梳理着莊文妃所說的話。她深深的知道,帝王的寵愛是催命符。
正走着,忽聽一個熟悉的清脆聲音:“你怎麽才來?”
阮清微一怔,上前迎上幾步,道:“公主殿下。”
“本主公等你等得已是不耐煩了。”亦心公主露出不悅的神情,粗暴的從貼身侍女的手中拽來錦袋,就示意侍女們都退遠些。
侍女退遠後,亦心公主把錦袋硬塞在了阮清微的懷裏,道:“本公主賞你的!”
錦袋沉甸甸的,阮清微一副驚訝的樣子,捏着燙手的錦袋,問道:“這是?”
“價值不菲的珠寶,”亦心公主笑意盎然,“你掙兩輩子也掙不到的財物。”
阮清微挑眉,笑問:“這麽貴重的東西,受之不得呀。”
亦心公主道:“本公主能嫁給魏晏,你功不可沒,甚得本公主的喜歡,這點獎賞,你受得。”
阮清微連忙說道:“是公主殿下自己審時度勢的結果。”
亦心公主笑道:“你別再跟本公主假客氣,以後好好表現,本公主的賞賜只多不少。”
阮清微墊了墊錦袋,望向不遠處的四象殿,頗有些為難的道:“拎着如此貴重的東西進殿,被問起了,如何解釋才好?”
“何需解釋?”亦心公主趾高氣揚的道:“就說本公主賞你的,本公主高興賞你什麽就賞你什麽,高興怎麽賞就怎麽賞,高興在哪賞就在哪賞,你盡管拿着!”
阮清微隐隐一笑,笑而不語,她忽然特別能體會魏晏的無言以對。
亦心公主低聲道:“本公主已經獨自去魏府裏道歉了,也向魏三小姐道歉了。”
“魏府的态度是?”阮清微頗有些詫異她在說這句話時的随意,就像是做了一件很正常的事。
亦心公主滿不在乎的道:“本公主只管去道歉,他們什麽态度是他們的事,與本公主何幹。”
阮清微笑問:“那公主殿下是怎麽道歉的呢?”
亦心公主說道:“本公主獨自溜出公主府,在魏府門外,讓魏晏把本公主接進府裏,又讓魏晏把魏家人全召集在一起,本公主說‘本公主因那日的無禮嚣張向魏府的長輩們道歉’,又向魏三小姐說‘本公主也向魏三小姐道歉’。”
原來,她是自顧自的說,根本就不在乎魏府人的反應與态度。
不過,她确實說出了道歉,已很不易。
阮清微笑着稱贊道:“公主殿下說的很好。”
亦心公主神氣的道:“本公主對母妃說,本公主是偷溜出公主府去芳菲島上游玩,不小心失足落水昏倒了,被芳菲樓的婢女所救,昏迷一夜後,醒來,已無大礙。”
“柳貴妃娘娘可相信?”阮清微松了口氣,那日,她讓芳菲樓的婢女把亦心公主送到公主府,并讓婢女對公主府的侍衛道:起初,将亦心公主從水中救起時,并不識她是亦心公主,待她昏迷一夜,醒來後她說自己是亦心公主,這才将她送回府。
亦心公主道:“相不相信又怎麽樣,反正她也不知真相。”
阮清微揚眉,問道:“公主殿下對柳貴妃娘娘提起了要嫁給魏晏一事?”
“沒有提。”
“公主殿下沒有探一探柳貴妃娘娘的意見?”
亦心公主不假思索的道:“母妃肯定不許。”
阮清微故作大驚,“啊?”
“母妃不喜歡魏家的人,”亦心公主随口道:“魏家的人也不喜歡母妃。”
阮清微一怔。
亦心公主很理直氣壯的說道:“母妃不喜歡魏家的人是母妃的事,魏家的人不喜歡母妃是魏家人的事,他們的事是他們的事,與本公主無關,只有本公主要嫁給魏晏是本公主的事。”
阮清微想了想,問道:“徜若柳貴妃堅決不許呢?”
“本公主就死給她看。”亦心公主說得很堅決。
阮清微為之一震,不由得說道:“公主殿下很信守承諾,答應的三個請求全都成全了。”
亦心公主笑眯眯的道:“魏晏也會信守承諾,是不是?”
“當然。”
“他如果敢不信守承諾,本公主會萬刀剁了他!”
阮清微目光一掃,看到了正在慢慢走近的二皇子慕玄懿,風度翩翩依舊,他怎麽也來了?
既然被看到了,慕玄懿便開口喚道:“亦心。”
“皇兄。”亦心公主笑着應了一聲,随即對阮清微道:“你知道嗎,皇兄将要迎娶大越國的珺瑤公主,婚期定在九月。”
阮清微笑道:“恭喜呀。”
亦心公主道:“皇兄這些日在忙着布置府邸,他們要辦一場隆重的大婚。”
阮清微挑眉,問道:“有多隆重?”
“非常隆重非常隆重,”亦心公主忽然湊到阮清微的耳邊,自信滿滿、得意洋洋的低道:“但肯定沒有本公主的大婚隆重,絕對沒有。”
阮清微笑而不語。
亦心公主滿懷憧憬的期待着,她信誓旦旦的道:“本公主的大婚一定會是天下最隆重的,沒有誰能比得了!”
阮清微依然笑而不語。
慕玄懿走到了她們面前,對阮清微視若無睹,輕搖折扇,說道:“亦心,你在這做什麽?”
亦心公主撅起小嘴,道:“等皇兄啊。”
“我們走。”慕玄懿徑直朝着四象殿而去,似乎一眼也沒有看阮清微,然而,他已在遠處看了許久,暗暗有了計劃。
亦心公主腳下生風,一刻也不願再等的要見到魏晏。
阮清微來到正殿門口時,将錦袋遞給了候在殿外的石竹,信步踏進了殿中。放眼看去,該到的人都到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