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八月的最後一天,風和日麗,荷喜宴如期開席。京城中才華橫溢的公子閨秀們都收到了請柬,迎着朝霞,紛紛前往皇宮。

得知阮清微天剛亮就出了府,慕徑偲便先進宮赴宴。

晌午,阮清微回到府,換了一身淡黃色裙裳後,乘馬車去皇宮找慕徑偲。

荷喜宴設在月波亭,是一座三面環水的湖心亭,位于祥鳳宮中的東南角。

祥鳳宮一直是慕徑偲的母後何皇後所居之處,自從對外宣稱何皇後病逝之後,祥鳳宮常常宮門緊閉,不準任何人随意進入。

湖中有大量珍稀的荷蓮,皆是何皇後親手所植。每逢花開之際,滿湖靈逸靜美、翠綠如洗,清然沁香飄蕩在水間湖畔,美不盛收。

能到月波亭參加荷喜宴,是榮幸至極。

阮清微在石竹的引領下,來到了祥鳳宮。祥鳳宮的宮門半掩,十餘名目光敏銳的宮女攔在宮門口。

石竹上前恭敬的道:“奴婢奉太子殿下之命,送阮管家進月波亭。”

神色嚴肅的嬷嬷仔仔細細的打量了阮清微許久,示意宮女們放行。

宮女在前帶路,提醒道:“所有人僅可往返于月波亭,不得随意閑逛,否則,格殺勿論。”

石竹應道:“是。”

阮清微若有所思的感受着目光所及的景物,殿宇恢弘,林木慵懶,有一種蒼茫岑寂的氣韻,又透着薄涼之感。

何皇後可是正在祥鳳宮中?

宮女始終沿着宮牆邊小徑帶路,沿途中随處都有宮女值守,不準任何人靠近祥鳳宮的腹地。

穿過蓮花紋的拱形石門,視野便赫然開闊起來,滿湖繁茂的荷蓮頗為壯觀。花期已過,漸漸殘敗的葉與花姍然入目,此般景象本該是蕭瑟頹廢,不知為何,卻覺這蓮殘梗枯,蘊含無限空靈清冷之美,頗有禪意與詩意。

踏上長長的木橋,阮清微探頭張望,尋找着慕徑偲的身影。

八角重檐的月波亭,壯闊而獨具匠心,四面景色怡人,四季皆有景可賞。

阮清微拾階而上,駐步于石柱前,緩緩的掃視着談笑風生的場面,氣氛輕松而愉快,杯觥交錯間,恣意潇灑。如同是一幅明豔的畫卷,縱情于音律書畫,俨然是清平世界的縮影。

人群中,她很快就發現了慕徑偲,他一襲天青色薄衫,正在畫架前專注的繪畫,宛似深谷中冷露輕風沐浴千年的蘭,和塵同光。

在這時,有位少女輕輕的走到了慕徑偲的身旁,笑容可掬的說了句什麽。慕徑偲并未覺得被打擾,他随手放下畫筆,不見平日裏的淡然疏離,與少女在畫架前攀談。那少女溫婉可人,身姿玲珑。

阮清微靜靜的遠觀,看着他們聊得很投入,看着少女拿起他的畫筆,在他的畫紙上作畫,他負手而立于旁,目露欣賞之色。

‘太子對她與對別的閨秀不同,倆人還曾一同畫了一幅畫,極為巧妙,簡直像是一人所畫。’

想必那少女應是莊文妃提過的于婉,唯一能被慕徑偲青睐的才女。

于婉從裏至外透着一股秀氣,舉手投足間有大家閨秀的風采,無論是容貌還是氣質,他們站在一起真是……

“很般配。”一個溫醇的聲音說出了她的心聲。

阮清微心中一鈍,慢條斯理的收回視線,偏頭看向旁邊的慕玄懿。

慕玄懿輕輕搖着折扇,悠哉的說道:“我好像聽到了有人心碎的聲音。”

阮清微挑眉,道:“你是準備好了挑撥離間?”

“對你用挑撥離間的手段太拙劣,我可沒有顏面再用了。”慕玄懿向前靠近了一步,笑道:“我是在揭發真相。”

阮清微背着手,輕哼道:“我恰好沒有興趣聽。”

慕玄懿近乎殘忍的道:“逞強?還是害怕看清美好東西中暗藏的詭計?”

阮清微漫不經心的笑了笑,道:“你真的不用白費心計的企圖游說我,就算他喪盡天良、暴戾恣睢、荒淫無度,欺我、騙我、負我,我都甘之若素,不需要任何人在我面前指手劃腳。”

慕玄懿面色一陰,道:“你是執迷不悟!”

“那又怎樣。”

“自欺欺人。”

“那又怎樣。”

“決心跟他一起患難?”

“那又怎樣。”

“不惜與我為敵?”

阮清微挑眉,“奉勸你下手輕一點。”

慕玄懿笑道:“怕了?”

阮清微莞爾一笑,“因為你下手有多重,收到的還擊就會有多重。”

慕玄懿的笑意頓時僵住了,沉聲道:“我是見你貌美,才想幫你,給你效忠于我的機會,讓你活得久,活得好。”

“真要謝謝你的多此一舉呢。”阮清微背着手,信步走開了。她走出幾步,不經意的去看慕徑偲,見他們依舊在心無旁骛的在繪畫。

慕玄懿重重的收起折扇,懊悔剛才見她容色豔麗,渾身洋溢着輕靈之氣,肌膚在淡黃裙裳的映襯下雪白嬌嫩,使他一時興奮,便想再試一試,真是自讨苦吃又受了她的羞辱。

阮清微圍着月波亭繞了半圈,悄悄的繞到了慕徑偲的身後,她踱起腳尖,眺望着畫布,畫中景色是滿湖荷蓮,用的畫法是淺绛山水。慕徑偲從左向右畫,于婉從右向左畫,畫中浩然之景,惟妙的畫法,着實像是一人所畫。

她慢慢的放下腳尖,沒有驚動他,尋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坐在石頭上等。

百無聊賴,她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着畫,回想着他教過的畫法,畫了幾筆,總畫得不妙,便隐隐一嘆,扔下了樹枝。

他精通的繪畫、書法、弈棋,她無一會。他喜歡飲茶,她只喜歡酒。他們都擅長的劍法,他卻不願與她對練。

阮清微環抱着胳膊,眼神飄渺的望向前方,心緒蕪雜。

過了半晌,慕徑偲尋來了,他拎着一壇酒,快步到她身邊,問道:“為何坐在這裏?”

阮清微接過酒壇,狂飲了一陣,展顏笑道:“這裏涼爽。”

“到多久了?”

“你們一起畫完一幅畫那麽久。”

慕徑偲道:“她是于婉,我的師妹。”

“嗯。”阮清微神色如常的飲了口酒。

慕徑偲坐在她旁邊,溫言道:“昨晚我們不是約好了今日清早一同進宮赴宴?”

阮清微抱歉的道:“我天剛亮就去找魏晏了。”

“有很要緊的事?”

“我是去跟他道別的。”

慕徑偲詫異的問:“他要出京?”

阮清微眨眨眼,輕描淡寫的笑道:“是我要出京一趟。”

“你?”慕徑偲心中發緊,“去哪?”

“蠻遠呢。”

“哪?”

“一片離京城很遠的古老的石榴樹林,那是我吃過的最甜的石榴。如今,石榴該熟了,我要去吃個痛快。”

慕徑偲抿嘴笑道:“告訴我是哪裏,我派人去摘回來,保證讓你吃個痛快。”

阮清微挑眉,“你真要把我困住,不許我出京一趟?”

慕徑偲定睛看她,道:“因為你沒有說實話。”

阮清微聳聳肩,飲了口酒,道:“好吧,實話是我有一件不想告訴你的私事要去處理。”

沉默了片刻,慕徑偲問道:“要去多久?”

“一年半載。”

“太久。”

阮清微笑出聲道:“也可能要兩三年呢。”

“也可能不回來了?”

“可能。”

慕徑偲捉住了她的手,深深的看着她,喃喃自語的道:“你不像是在意氣用事。”

“确實不是。”阮清微又飲了口酒。

慕徑偲低低說道:“我剛才幾乎要沾沾自喜,以為你在吃醋,生我的氣,不悅的耍起性子了。”

阮清微揚了揚眉,笑道:“你們是很般配。”

慕徑偲的唇齒間發澀,“真的嗎?”

“真的,”阮清微漆黑的眼珠子轉呀轉的,笑道:“不過,我知道你認準了誰與你最般配。”

慕徑偲不禁抿嘴一笑,認真的道:“對不起,我以後會跟于婉保持距離。”

“為何?”

“盡管今日你并沒有因此生氣,但我有所感悟,萬一某天你更在意我,可能會因此生氣。我要杜絕任何可能會使你生氣的事。”

阮清微挑眉,道:“你無需多慮。”

“嗯?”

“無論我有多在意一個人,都不會生氣這個人與他的知己相聚。”

“嗯?”

“能遇到可以一同作畫的知己何其有幸。”

慕徑偲的心瞬間被融化,他深情的凝視她,能對她傾心何其有幸。

阮清微飲了口酒,道:“我是真的因私事要出京一趟。”

“必須要盡快出京?”慕徑偲問道:“可否等慕玄懿的大婚辦完了再出京?”

阮清微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理由?”

慕徑偲溫溫柔柔的道:“如果他的大婚時,發生了對我不利的事,沒有你在我身邊保護我,我害怕。”

阮清微一怔。

他的語聲更為溫柔,目光更為深情,“求你,幫幫我。”

她咬着唇,臉頰騰地紅了,心怦怦的跳得極快。

“求你,答應我。”

“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