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沈惟铮沒回頭, 但心神卻已然被那句話牽引着沉溺其中, 甚至覺得此刻的時間過得如此之慢,讓他耐心告罄。

唐淵那拖慢的聲音裏終于露出笑意來,似是帶着惋惜與同情,“真可惜, 小表妹回答我說, 她也不喜歡你。”

這個答案意外又讓人不意外, 至少,沈惟铮覺得自己是能猜到的, 但是即便猜到, 也不能否認這是個讓人不那麽愉快的答案。

那邊唐淵卻絲毫不顧忌好友的情緒,還在繼續往下說, “我問她為什麽,她說沒有為什麽,人與人之間的相遇相處看緣分, 大抵是缺了點兒緣分, 所以你看, 縱然你對她有那麽兩三分善意, 她這個寄居侯府的表姑娘卻不怎麽領情, 你說氣不氣人?”

聽完這番話的沈惟铮終于舍得轉過身來,唐淵靠在一杆筆直的翠竹上,含笑望着他,成竹在胸又暗含揶揄的模樣當真有幾分氣人,至少, 他說話的對象心裏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你今天到底想說些什麽?”沈惟铮不再壓抑心底那點兒不痛快,聲音和臉色一樣的冷。

唐淵輕笑兩聲,終于圖窮匕現,挑明來意,“阿铮你着什麽急,你問我今天想說什麽?”

他站直身體,吐字清晰,“我想說的無非就是你心裏那些,小表妹既不喜歡你也不讨厭你,滿心只想着和你做個萍水相逢的點頭之交,就算同住侯府,充其量也不過是多打幾次招呼的路人關系,彼此之間最好沒什麽交集,能遠則遠,既不想着沾你的光占你的便宜,也不願意受你的好與拖累,能算多清楚就有多清楚,最好彼此之間劃下道來,凡事弄個清清楚楚一幹二淨,這才不枉平日裏那點良苦用心。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對,唐淵說的當然對,沈惟铮再清楚不過,他一雙識人利眼,平日裏辦事何等聰明,怎麽會看不清楚一個小姑娘那毫不遮掩的心思與想法。

但看清楚又怎麽樣,知道明白是一回事,接受與行止是另一回事,至少,沈惟铮清楚自己心裏是不喜與不願的。

他從來不是沒眼色的人,也不是會随意唐突姑娘家的登徒子與風流少爺,和小表妹幾次交集,怎麽都離不了那遮掩不住的私心與蓄意。

他蓄意親近,她同樣蓄意疏遠,兩個人的故意對撞到一起,就成了尴尬與難堪,就如今日這番情形。

別人千方百計想要回避遮掩的難堪就這麽被毫不留情的揭開,沈惟铮再看唐淵時,已經沒了想要奉陪的心思,神色愈發顯得冷漠不近人情,“就算你說的都對,那你挑明這些有什麽目的?”

初識情滋味的年輕人是生澀的,尚且還理不清自己與別人之間的三分亂賬,但不妨礙他厭惡別人挑開傷疤示人,即便那人是從小一起長到大的好朋友也不例外。

唐淵啧啧有聲,神情感嘆,“阿铮你還真是,脾氣這麽壞,也不愛聽人說聽人勸,也就是咱們一起這麽多年我願意忍忍你,換別人,尤其是什麽嬌嬌嫩嫩的小姑娘,你看人家煩不煩你。”

毫不留情的話顯然蜇疼了沈惟铮,這會兒他臉色更差,已經不想繼續奉陪好友的裝瘋賣傻,轉身就打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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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不過是說兩句實話你就又不高興了,就你這樣的,旁邊要是沒個靠譜的人看着,以後不知道要多走多少彎路!”

唐淵趕緊攔人,哄着說了兩句才算是把人留下來,這下子他終于不再故作高深的賣關子,直接道明本意,“你說說我這一天天的都是為了誰,操心完家裏那群還要操心你,如果不是咱們從小認識,你看我費不費這個心!”

“小表妹這麽好一個小姑娘,我留給自己多好,何必替你操這份閑心?”啰裏啰嗦的說了一堆,唐淵終于在好友不虞的眼神裏止住了話茬。

“行行行,您是大爺,我閉嘴。”唐淵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扯回正題,“如果不是了解你,知道你輕易不把什麽姑娘放進眼裏,我才懶得摻和你這攤子事兒,當真是好心沒好報。”

沈惟铮抿了下唇,沉默的站在原地,以他以往的脾氣來說,能擺出這種态度,顯然是已經領了唐淵這份情和心意,而且,很明顯是想聽聽他有什麽“高見”。

“前陣子你受傷,我聽沈一說是小表妹幫忙照顧着送回去的?”唐淵單刀直入,“為這事,聽說你還送了份重禮?”

沈惟铮點了點頭,“是。”

禮是送了,但看小表妹的态度,大概根本沒放在心上。

唐淵看着好友嘆了口氣,滿目同情,“雖然你心意不錯,但很可惜,東西被束之高閣了,從我打聽到的情況來看,人家連匣子都沒打開。”

對,沒錯,入了好友眼的小姑娘就是這麽不領情,比起外面那些恨不得巴着粘着好友的姑娘,當真是別具一格。

唐淵先是同情,同情完之後又頗覺解氣,畢竟,雖然他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奈何姑娘們總是更青睐阿铮這個大冰塊,好不容易有個不買賬的姑娘,更欣賞自己這種翩翩佳公子,無奈卻成了好友的“眼中釘”。

眼中釘啊眼中釘,當真是紮眼得厲害。

既紮阿铮的眼,也紮阿铮的心,他在旁邊看着是既幸災樂禍又于心不忍,糾結得厲害。

但說到底,他還是為着朋友想居多,否則今天也不會又是問話又是讓人動手做菜,弄到最後不過是為了哄人幫人而已。

他太清楚好友從小到大過得有多不開心,難得有他相中的,無論人或物,只要能讓他日子松快點,心裏敞亮點,他願意費這個心。

唐淵為自己的厚顏無-恥感嘆,明知道人家小姑娘不樂意,卻偏偏上趕着挑事,說到底,他心裏還是兄弟更重要一些,至于小表妹,只能暗暗道上一句抱歉了,其他再多卻是沒有的。

沈惟铮看向不遠處一個人也自在安然的小姑娘,眼中映着随風躍動的篝火,似是蘊滿了熱度。

“行了,別看了,說正事。”唐淵招招手吸引對方注意,“雖說小表妹不願意招惹你,但既然有我幫你,事情肯定不能按照她的心意走。”

“阿铮,你過段日子就要調去西北從軍,這之前若是事情不弄出個章程來,我怕你前腳走後腳小表妹就把你抛到腦後,說不定幾年後等你回來,人家早就許了人家嫁人生子了。”

他越說沈惟铮臉色越黑,顯然對他描述的未來很是厭惡,唐淵嘆氣,繼續擺事實講道理,“你若是覺得自己有這個心思,那走之前就好好思量一番,看接下來要怎麽做,要是覺得無所謂,那就把人抛諸腦後,也不礙誰什麽事,總之,你自己要理清楚心思和想法,等你确定了心意,我再給你出力也不遲。”

“至于現在,我不過是給你敲個警鐘,省得你行事毫無章法越搞越亂,把小表妹越推越遠惹人心煩。”

唐淵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滿是為朋友擔憂着想的義氣與用心,沈惟铮安靜聽完,最後道了一句謝謝。

“咱們倆誰跟誰啊!”唐淵一副毫不在意的爽快模樣,“這麽多年的兄弟情義,見你有難哪能不幫忙?就是不太對得起小表妹,若是你以後對人家不好,也算我昧着良心做壞事了。”

“對了,”他湊到好友耳邊嘀咕,“今天那道鲫魚菜做得不錯吧?知道你喜歡,專門請小表妹做的,我看又合你胃口又合你心意,怎麽樣,心情是不是好多了?雖然不是專門做給你一個人的,但最沾光的肯定是你,也不枉我費這麽多力氣哄騙人家。”

想起那道甚合胃口的菜,沈惟铮面色終于舒緩許多,不複剛才冷硬,“确實很好。”

“好就行。”唐淵笑着伸了個懶腰,眯着眼看不遠處笑得開心的兩個妹妹,語調微低,“家裏這些姑娘們,也就沒嫁人之前能被寵着疼着過些好日子,等過兩年長大了,就要為親事費心,等日後嫁到別人家,要為別人操持家業生兒育女,再難有現在這樣松快的時光,所以你說,我們是不是得對她們好點兒?”

沈惟铮沒說話,看向同樣笑得露出小虎牙的姚青,心中一動,确實,她笑起來的時候最好看。

“阿铮,你說,和一個姑娘家,一輩子能親近的時間有多長?”唐淵定定看着好友,眼神中是少見的鄭重與認真,“若是姐妹,也就少時能相伴一段時光,等長大嫁了人,互相來往不過那麽幾日功夫,就算活得長久些到了七八十歲,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或許也才不過幾個月長,這麽算下來,其實互相之間只會見得越來越少,感情越來越淺,相處的時光也越來越短。”

“所以我才總想着對她們好些,縱着她們一點,畢竟,等姑娘們長大了,嫁人了,以後也就分開了,真真正正的日後不如從前。”

“所以,”他露出笑容,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你若是舍不得一個姑娘離你的生活越來越遠,想着日後都要同她親親近近的在一起,那意味着什麽你自己也就明白了。”

說完這些,他終于舍得結束今日這番深談,邁步去往篝火處,“行了,和你掏心掏肺到現在,我該去陪姑娘們了,這一天天的,也真是夠我受累的。”

竹林裏的風大了些,拂過臉頰時總算有了些微涼意。

沈惟铮站在林中陰影處,看着身前銀白月光,月色比之剛才要清透許多,愈發顯得他立足之處晦暗。

遠處的小姑娘不知聽到什麽,愈發笑彎了眉眼,讓他看得目不轉睛。

他看了一會兒,随着她擡頭的動作也去望天,夜空中繁星滿天,尤其是最亮那顆,像熠熠生輝的寶石,陪襯在那弦彎月身旁,灑下一地清輝。

唐淵說得對,他确實該好好理一理他那些繁雜的心思了。

無論是那些蓄意,還是無意,抑或者那纏人的夢境。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報道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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