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因為想到這些舊事, 姚青沒了睡意, 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頗覺煩躁,最後只得輕手輕腳的下了床。
時間已近子時,正是平日裏安眠的好時候,她推開窗戶, 見外面冷月高懸, 月光澄亮, 突然間想出去走走。
尋了衣裳穿好,長發簡單束起, 姚青拿了披風悄聲出門, 別莊這邊不比府裏人多,海棠和兩個丫頭都被她早早遣退, 此時正睡意酣然,讓她得以獨自一人任性。
月光皎潔如水銀瀉地,一切都看得分明, 在院子裏轉了兩圈的姚青不知為何突然間想起白天看到的舊愛, 擡腳就往南邊的林子裏去。
白日裏不覺得, 晚間獨自一人行走, 路好似變得遠了許多, 等她踩着枯枝敗葉尋到月光下枝條舒展的那株野桃樹時,月光更亮了些。
月夜下的碧桃姿态一如白日,卻沒了白天的豔烈灼眼,顯得清冷缥缈許多,尤其是林間霧氣飄蕩, 夜風瑟瑟,愈發顯得仙姿綽約。
在看到這株桃樹後,姚青被往事糾纏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喧嚣煩躁盡數退去,逐漸恢複冷靜安然。
再如何糾結都已經過去,除了放過自己,她沒有其他選擇。
額頭緩緩貼在冰涼的樹幹上,姚青閉上眼睛,終于慢慢湧上了一點睡意。
心神正惬意放松時,耳邊突然響起雜亂聲響,讓她立刻從舒适安恬中抽離,滿身戒備的看向聲音來處。
幾步遠的地方,突然出現的沈惟铮站在那裏,視線落在她身上,微有訝異。
如此月夜,突然間就遇到他,好不容易排解的情緒又有卷土重來之勢,姚青心道晦氣,福身一禮并不多言,打算先行離開。
不管沈惟铮因為什麽突然出現在這兒,她都沒有心情和他攀談,大家彼此裝聾作啞略過最好。
她态度鮮明,越過沈惟铮就往回走,卻突然被人按住肩膀攔了路。
“等一下,”沈惟铮手下用力,“表妹,我想和你談談。”
肩膀被按住的地方有些疼,讓姚青語氣不大好,她頭也不回冷聲道,“我和大公子沒什麽好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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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不願配合,那我只能失禮了。”話落,沈惟铮手腕一動抓着人就往身邊帶,讓小姑娘被迫和自己面對面,這下子是不想談也得談了。
“大公子未免太過分了。”姚青冷道。
雖說清楚沈惟铮身手出衆,只要他不願意她必定沒機會逃脫,但姚青還是控制不住地掙紮了一番,只可惜除了讓自己氣喘籲籲之外,沒能得到任何好處。
一只手将人制住的沈惟铮面對小姑娘的抗拒與掙紮不為所動,沒遇見也就罷了,很多事情大可以就這麽含糊過去,但天意如此,讓他在月夜裏和她相見,那有些事情就非常有必要挑明說清了。
沈惟铮留下人卻又沉默着不開口,姚青覺得自己耐心不多,“大公子想說什麽就說吧,我還想早些回去休息。”
無聲的沉寂過後,沈惟铮終于開口了,說出的話卻讓姚青驚訝,“你若是喜歡這株野桃樹,過兩日我讓人送回府裏栽種到你院中。”
面對這點突如其來的好意,姚青不免莫名,連帶着聲音也有些怪異,“大公子說真的?”
沈惟铮點頭,“确非虛言。”
得到驗證之後,姚青先感受到的不是心願得償的滿足,而是好笑,她不止面上露出了笑意,就連聲音裏都多了兩分毫不遮掩的嘲諷,“若我沒記錯的話,白日裏大公子言之鑿鑿,說這株桃樹是大夫人昔年親手所種,十分看重并不願意割愛,這些難道是假話?”
事實如何二人心中各自有數,姚青蓄意挑開這層遮羞布,無疑是當面給人難堪,就是不知沈惟铮如何應對了。
對此,沈惟铮的反應十分簡潔明了,出乎姚青所想,他只簡簡單單問了一句話,“你想不想要?”
當然想,姚青忍着沒出聲,看沈惟铮神色,若是她不領情在此事上夾纏不清,他大概會立刻收回前言。
比起和沈惟铮置氣,姚青更舍不得心頭愛,所以她難得的胸口憋着悶氣說了實話,“想要。”
“多謝大公子盛情。”不論如何,這情她是領定了。
“喜歡就好,我會安排人送樹回府。”沈惟铮道。
有了這個不算糟糕的話題做開場,兩人間氣氛比之前好上許多,姚青動動肩膀,示意沈惟铮放手,“大公子有話就說吧,我會認真聽的。”所以,也不需要堵着她了。
沈惟铮收回手,退開一步以示尊重,兩人站在桃樹下彼此相對,各有思量。
“你認識琥珀。”
此番想說的事情有很多,但向來內斂的性情擺在那裏,沈惟铮到底沒能宣之于口,随意選的話題不僅不見旖旎,還有幾分凝重。
帶着莫名篤定的話入耳,姚青沒争辯也沒點頭,只安靜溫順的看着對方,一雙眼睛在月光下依舊黑白分明,澄若碧水。
“也識得郡主,還有永安伯府世子。”沈惟铮目光釘在她身上,半分不移,“雖然你此前從未來過京城,也從未同他們打過交道。”
“這很奇怪,”他緩緩道,語調沉肅,“不是嗎?”
姚青多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沈惟铮說的永安伯府世子指的是林呈,她本就沒想過能從他口中聽到什麽好話好消息,但這麽直白的被挑明自己的“怪異”之處,也是驚駭。
大概是今天思緒一波三折耗費太過,她這會兒反而沒多少精力來表現自己被揭露秘密的震驚與訝異,想來也是,她在沈惟铮眼皮子底下呆了這麽久,自己行-事不隐秘且毫無遮攔,被看破也不奇怪。
她不言不語,只平靜道,“大公子想說的就這些嗎?”
沈惟铮道,“不止,但我确實對此十分好奇。”
姚青眨了眨眼,突然笑了,“大公子,不知你是否還記得自己曾經的承諾?”
這話說得奇怪,沈惟铮并不記得他有對小表妹許下過什麽承諾,但看小姑娘面色,顯然心有成算,于是,他只能道,“還請表妹賜教。”
“上次大公子為道歉之事夜闖我閨房,”姚青給出了提示,她眼神并不和善,語氣也有些冷硬,“大公子答應我所求,日後離我遠些,現在看來,大公子所說不過是虛言,并未将之放在心裏。”
“是我高看大公子的品性了。”最後,姚青以這句話為結尾下了結論。
聽語氣小表妹是很不開心的,沈惟铮也知道自己今日此舉唐突,不,已經接連幾次,他可謂是一次又一次的讓她更厭惡他。
然而,這本非他本意,所以,“表妹,你因何對我如此不喜?我實在是很好奇,希望表妹能予以解惑。”
不喜?姚青眼神恍惚一瞬,對,她是很不喜他,但那又有什麽辦法呢,誰叫他是沈惟铮?誰讓她清清楚楚的記得過往一切。
沉默許久之後,姚青緩緩道,“誰知道呢,大概我同大公子前世有怨,所以才此生不合吧。”
“不過,我從不曾主動尋大公子不是,也未故意添什麽麻煩,我怎麽想怎麽做都礙不着大公子,所以,你又何必介懷呢?”
沈惟铮皺了眉頭,臉色隐有不快,“這是表妹以為。”
身上有如此多的疑點,還牽扯住他那不多的私心,沈惟铮覺得,這個行止怪異的小表妹當真比十樁公事都來得讓人煩心。
“那也是大公子自己的事情,和我無關。”姚青這句話說的冷酷至極,無論眼神還是面色都十足十的冷淡,顯然是真的毫不關心。
聞言,沈惟铮沉默了。
如果說之前他還有那麽一丁點兒想要深談的心思,現在就徹底點滴不剩了,更甚者,他覺得自己今日攔下她是再正确不過的決定,至少,讓他看清楚也明白了某些十分重要的事情。
于是,片刻後,他的神色也恢複了矜持冷漠,沈惟铮向旁邊讓出一步,“今晚是我唐突表妹了,見諒,夜深天寒,表妹早些回去休息吧。”
姚青深深看他一眼,從容不迫舉步離開,顯然,這場深夜中莫名其妙的談話在她心上根本不留痕跡。
等人徹底消失在遠處之後,沈惟铮才收回視線,看向身旁盛放的碧桃,冷夜裏暗香浮動,他擡手摘了朵桃花,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後,随手扔到了地上。
衣角飄過,原本鮮妍的桃花也随之化為一地泥濘,再不見芳華。
***
夜游回去之後,姚青睡了個好覺,第二天醒來時頗有幾分流連床榻的意思,惹來表姐一番調笑。
她們一行人今天就要回京,一則是唐淵同沈惟铮有公務在身,另一則沈奕要回去國子監,省得玩野了心荒廢學業。
聞程作為不請自來的小尾巴,這兩天同沈奕的關系是突飛猛進,雖說沒能同心上人有太多親近接觸,但彼此印象已然不錯,日後大可以多多來往。
臨行前,還多了一個來送行的不速之客,林呈讓随從将他找來的那株野桃樹送上,看着姚青神情略有些不自在,“昨天到底是我唐突驚吓到姚姑娘了,為表歉意,我讓人尋來了這株野桃樹,不是什麽貴重東西,送給姑娘聊表歉意,也算是彌補我之前的過失。”
姚青推拒了兩次,奈何林呈不肯退讓,堅持要送,沈蕾在一旁看了會兒,見兩人來回推辭莫名覺得好笑,最後以長姐的身份拍板做了決定,收下了這份不算貴重的心意。
“我替家妹謝過世子心意,之前些許小事,也望世子不要挂心。”沈蕾笑道,“今日我們就要回京,等日後有機會,京內同世子再見。”
“多謝沈姑娘。”禮物被收下的林呈心情也很不錯,同沈蕾多談了兩句,就在快惹來聞七公子不痛快的眼神時,他終于偃旗息鼓,舍得離開。
“沈兄,唐兄,就此告辭,京內回見。”林呈挨個打完招呼,帶着下人騎馬離開,留下一地煙塵。
幾個姑娘上了馬車,一邊閑聊一邊朝着京內而去,唐淵落後一步,走到好友身邊擠眉弄眼,“那小子比我想象中有心思,看來昨天那些話白說了。”
沈惟铮看他一眼,神色冷漠道,“這些事,以後不必再提。”
“什麽意思?”唐淵挑眉,上下将人打量了個遍,“莫名其妙這麽大火氣?”
“事關姑娘家名節,以後都要慎言。”扔下這句話,沈惟铮騎馬追上前面車隊,徒留唐淵一人若有所思。
“看來是事情不順了。”他喃喃自語,且還不是一般的不順,有大情況。
果然,一個小表妹,一個好兄弟,兩個都是麻煩精,一個比一個難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