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背給你

幸。來，幹。”

有美女倒酒夾菜，二人用古裝戲裏的臺詞談笑風生，不經意間，兩斤白酒都下了肚。

“紹堂，我看今天就不喝了吧。喝這麽多，怕影響你明天的工作。”

李龍禦喝的是淡酒，腦子還清醒，馮紹堂喝的可是純五十二度極品紅高粱，此時酒勁上頭。

“別擔心，今天高興，與兄弟你一醉方休。說句不中聽的話，我馮紹堂是腕兒，我不去，劇組其他都都該接着睡大覺。”

趙小草心想光這樣喝酒他們倒快活，自己和王小丫真就成了陪酒的奴才。

“紹堂大哥，我看這酒應該換一個喝法。我們去KTV叫個包廂，一邊唱歌一邊再喝上幾十個回合。你覺得怎樣？”

“好啊好啊。”王小丫和趙小草可都是超級麥霸。

“紹堂，這樣不太好吧，萬一被別人拍到影響不好。”

“就這麽定了，別擔心，那家KTV是在私人會所裏面，不會有外人打擾的。”

KTV才是小蘿莉的戰場。一進KTV包房，王小丫和趙小草霸占着麥克風，小宇宙大爆發，鬼哭狼嚎。馮紹堂點了好幾瓶洋酒，和李龍禦一杯接一杯地喝。

兩人一人一首現場PK，連續唱了兩個小時，熱得滿頭大汗，誰也不服誰。

趙小草脫掉外套扔到李龍禦懷裏，指着李龍禦道：“大叔，你來唱，讓王小丫開開眼界。就唱你的主打歌，就劉偉華那首《男朋友》。”

趙小草向王小丫發出挑釁的信號，有意選擇這首歌，想在王小丫面前證明她和李龍禦的關系有多親密。

李龍禦明白趙小草的心思，表現得十分配合，拿起麥克風半蹲在趙小草面前，深情地看着她，邊唱便向趙小草伸出手。趙小草被他的歌聲打動，幸福地微笑着把手放到李龍禦的手中。李龍禦唱完這首歌，把趙小草擁入懷中。

王小丫看着他們纏綿在一起，氣得嘴都歪了，心裏不由得悲傷，從小到大，不管自己有多努力，可總是比不過趙小草。凡是趙小草的東西，都比自己的好，這似乎是上天的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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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紹堂聞到了兩個小蘿莉之間明争暗鬥的火藥味，李龍禦幫趙小草占得先機，王小丫楚楚可憐，自己憐香惜玉，決不能袖手旁觀。

“小丫，讓我來給你做主，我也來一首我的主打歌，《愛流湧動》。”

這是馮紹堂的成名曲，這首歌為他贏得當年的最佳影視金曲獎，讓他變成了橫跨歌壇影壇的雙栖明星。

自己的偶像在KTV裏專門為自己唱他的成名曲，王小丫做夢也沒想到，她幸福地撲到馮紹堂懷裏，哭得淚流滿面。

王小丫扳回一局，趙小草不甘示弱，催促李龍禦再唱一首。李龍禦唱完一首，馮紹堂緊跟而上。

來來回回，兩個大帥哥成了兩個小蘿莉鬥氣的工具。最後唱歌沒能分出勝負，趙小草提議讓他們拼酒。

在拼酒這一環節中，馮紹堂輸了。他像座山一樣倒在沙發上，滿口呓語，不能動彈。李龍禦在會所幫他要了個房間，把他扶到床上。

☆、不孝女

王小丫抓住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主動要求留下來照顧馮紹堂。

在回旅館的路上，李龍禦感覺有點頭暈，将頭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不說話。

小鎮的街燈寥落，不比大都市的繁華，卻給人清靜安适的感覺。

不知何故，趙小草心緒久久無法平靜。王小丫還是當初的王小丫，可是趙小草卻變了，變得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陌生。最明顯的是，她會為除自己之外的別人擔心。

李龍禦無意中輕聲哼了一聲，讓趙小草大為緊張，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大叔，不舒服嗎？”李龍禦搖着頭說：“沒事。”

“你傻，自己的量自己都不知道，要不是我給你酒裏多摻了些水，你這會肯定醉死了。”

“我知道有小草在，喝再多都死不了。”

“你還說，上次喝得吐血，吓得我魂都沒了。”

李龍禦睜開眼睛，看了看趙小草。趙小草一旦有心事，全部都會寫在臉上。

“小草，你是不是不甘心，讓王小丫搶走了你的偶像？”

“還好啦，總不能讓她一直輸給我，再說我已經不像以前那麽喜歡馮紹堂了。”

“我能看出來，這一切都是王小丫算計好的。她利用我們達到和馮紹堂親近的目的，然後想辦法把他灌醉。”

“換成我也會那麽做，喜歡一個人又不是錯，幹嗎要畏首畏尾？只要能得到他，不擇手段又何妨？”

最知女人心的李龍禦，此刻卻未能猜透趙小草滿眼的憂傷。

今天是臘月初七，這或許是趙小草能和李龍禦單獨相處的最後一天了，從明天開始，趙小草要兌現自己的承諾，把李龍禦交給趙小花。從明天開始，李龍禦就是趙小草的姐夫。

這一晚注定難眠。

次日清晨，趙小草早早敲門叫醒李龍禦，催他上路。

在開往T市的火車上，兩人對坐在餐桌上，分食着一份披薩。趙小草把大部分披薩推給李龍禦，自己吃了一小塊，喝了半杯水後一言不發看着李龍禦。

王小丫打來電話，時間正是上午九點半，她用勝利者的口氣跟趙小草說話。她說她剛送馮紹堂出門，他要她呆在房間裏不要出門，一直等到他下班回來。

“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他真的很好，身體很壯，床上的表現更是超出我的想象。他接受了我，并發誓要和我好好過日子。小草，謝謝你幫我實現了夢想。你也要加油，希望你能盡快釣到金龜婿。”

“我會的努力的，小丫，祝你幸福。”

兩個人在電話裏第一次這麽和平地對話，趙小草有種挫敗感。她挂掉電話後，趴在桌上胡思亂想。

李龍禦問她怎麽回事，她說頭痛。

火車在下午一點到了T市。車站很小，異常簡陋。一場大雪剛剛止住，站前廣場鋪滿厚厚一層雪，雪地上有三兩個人走過，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天冷，整個城市都在冬眠。街道上的車不多，好不容易攔到一輛出租車，司機是典型的北方漢子，為人耿直熱情。他一聽說客人要去北郊的教堂，便自言自語地說今天又白忙活了。趙小草問為什麽。

“北郊的路遠又不好走，去要花一個半小時，回來還得返空車，賺不到錢。下雪的時候生意好，整天忙不停，一天抵平時好幾天。”

“那豈不是讓你吃虧了，我們給你加點錢吧。”

“沒事，顧客是上帝嘛，待會要下大雪，我要是不拉你們，你們再等一個小時也等不到車，那你們該罵T市人不厚道了。我不給T市人丢臉，不掙錢的生意，能掙口碑，你說是不是。”

一路說着話，沒覺察這一個半小時就過去了。司機停了車，指着前面一幢歐式建築說：“那就是你們要找的教堂。”

天空下起鵝毛大雪，朱紅的建築在一望無際白茫茫的世界裏，像一座孤島。一個身穿白色羽絨服的小小女子站在大門口，焦急地眺望等待。

“瞧，那就是趙小花。”趙小草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趙小花看見是趙小草，趕緊迎上去。

趙小草在離趙小花十步遠的地方停下來，看着她，心中的酸楚壓抑不住，頓時淚如泉湧。

“小草！”

趙小花走過去，将趙小草摟在懷裏，任她放聲痛哭。

“你們都不要我，讓我到處漂泊，你不知道我多可憐，沒有人關心我照顧我，我死了都沒人知道。你只顧你自己，也不管我，也不管爸爸，你好自私。你知道這幾年我多想你嗎？你是不是怨我以前對你不好，故意不理我？嗚嗚。”

“小草，我對不起你和爸爸。我恨我自己沒出息，讓你們為我擔驚受怕。爸爸還好嗎？”

“他還好，他已經原諒你了，一直盼着你回去呢。”

“可是他從來不給我打電話。”

“他生意忙！”

趙小草不想一見面就告訴趙小花真相，怕她接受不了。

越過趙小草的肩膀，趙小花看到站在一旁的李龍禦。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趙小花愣住不動。

在漫天大雪中，李龍禦面帶微笑，風度翩翩。雪片落在英俊的臉龐上，瞬間融化。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魔力。

趙小花熟讀他的文字，了解他的性情，他才華橫溢，悲天憫地，有情有義，是一個讓人敬仰的文人。她在趙小草的微博上熟悉她的相貌為人，但是百聞不如一見，他的帥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就是李龍禦！”

“李……”

趙小花甚至不敢再次正視李龍禦的臉，她低下頭，倉促無措，羞紅了臉。

正如趙小草所說，趙小花很漂亮，生一雙妩媚的桃花眼，粉面含羞，一只小嘴總是抿着，俏美得很。她穿着一件長款的白色羽絨服，腳穿白色的雪地靴，戴着一條枚紅色的圍巾。站在雪地裏，她顯得溫柔小巧，楚楚動人。她比趙小草安靜，溫順，就像她的名字一樣，花開得平常，但是清香淡雅，宜室宜家。

“你是花如錦？” 李龍禦在趙小草的微博上見過她的網名。

“是的。”

“我記得那首詩：沈家園裏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兩人一吟一和，如同知己，一下子就找到了默契，打破了剛才尴尬的氣氛。趙小花會心地笑了，拉着李龍禦和趙小草往院子裏去。

這原本是一間教堂，後來變成收養孤兒的學校，偌大的房子就住着十幾個孤兒，由趙小花和另一個當地人看管。學校放寒假後，孩子們都被城裏的好心人接回家過年了，只有趙小花一個人留守。

趙小花已經習慣了獨守內心的孤獨。

進屋後，趙小花趕忙用幹毛巾幫着李龍禦和趙小草把身上的雪抖下來，關上門，把爐子裏的火燒旺，從水壺裏倒了兩杯滾燙的奶茶遞到他們手裏。

“你們餓了吧，我去做點吃的。”

“不用了，中午我們在火車上吃過飯。”

“火車上的飯我吃過，哪能吃飽，你們在這裏烤着火，我去做刀削面，很快的。”

趙小花從桌上揀起圍裙圍到身上，往廚房走去。

李龍禦把奶茶喝了一半，起身跟進廚房去幫忙。不一會，他們邊有說有笑地端着熱騰騰的刀削面出來。

“你真像小草說的那樣，勤勞質樸，溫婉賢良。”

“別聽小草瞎說，我沒她說的那麽好。我是姐姐，比她大六歲，所以啥都得先學會做才行。”

吃完面後，趙小花把碗搶過去洗，收拾完鍋碗後又上樓去給李龍禦鋪床。

她把壓在箱底多年舍不得用的那條繡着蝶戀花圖案的法蘭絨毛毯拿出來鋪在李龍禦的床上，又換上嶄新的被罩和枕套。

“如果晚上冷的話一定跟我講，我再給你加一床被子。”

“夠了夠了，我身體結識，蓋太厚還會熱。”

“晚上睡覺前要關好窗戶，不能留縫，晚上風大，風哨子聲讓人睡不着。”

“沒關系，我瞌睡一來，倒頭就睡。”習慣了四處奔波的李龍禦，突然被這麽貼心地照顧，有點不适應。

下午的雪不停地下，趙小花領着李龍禦參觀教堂小學的各處設施。在教室裏，他們生起火爐，坐在書桌前聊天。他們談哲學藝術，談理想和人生，談聖經和李龍禦的作品。他們時而充滿機鋒地激辯，時而互相贊揚。趙小草坐在一旁，覺得他們在相互猜謎語，一句都聽不懂，也插不上話。在趙小花的光環下，趙小草被反襯得一無是處。李龍禦把目光始終集中在趙小花的身上，心情愉悅地和她聊天，而對趙小草甚至不管不問。趙小草被遺忘在一旁，無聊地掰着手指。

☆、瘋子

晚餐不算豐富，但卻很特別，有趙小花親自做的面包和烤肉，還有自釀的紅酒。三人圍在餐桌前邊吃邊看電視，趙小花把面包和烤肉現場切片，放到他們各自碗裏。

“小草，多吃一點，瞧你的樣子，又黑又瘦。”趙小花把幾片烤肉放到趙小草碗裏，趙小草賭氣還給了她。

“你想讓我胖成豬你才高興是不是？”

“不許跟你姐這麽說話，太不懂事了。”李龍禦同情趙小花有這麽一個不知好歹的妹妹，為她打抱不平，随口教訓了趙小草一句。

趙小草我了一肚子的火終于爆發了，使勁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把酒杯打翻在地：“都覺得我還欺負是吧！我不吃又怎樣，我就是死也不吃。”

趙小草心裏很難過，連李龍禦也見風使舵站在趙小花一邊來批評自己，自己可是和他朝夕相處了四個月，還不及趙小花和他呆半天。

“小草，你要不喜歡吃肉就算了，你告訴我想吃什麽，我這就去給你做。”

“我什麽都不想吃，餓死算了，我死了你們都覺得清靜。”

趙小草鼻子一酸嗚嗚地哭起來，哭了一陣，吓得大家都不敢再說話。

第二天，雪停了，天空放晴，陽光耀眼。

趙小草一起床就去幫這趙小花做家務，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連趙小花都覺得納悶，這孩子一覺醒來變化怎麽這麽大。趙小花有些擔心，伸手摸了摸趙小草的臉：“小草，你沒事吧？”

“沒事，我想明白了，我覺得我不能在像以前那樣無理取鬧，我已經二十四歲了，不能再像個小孩。”

趙小花聽到趙小草說出這幾句話，欣慰地笑了，把她抱在懷裏，幸福得想掉眼淚。

“謝天謝地，小草終于長大了。”

“我決定下午回N市。”

“你說什麽？你要走？”

趙小草把爸爸的事一五一十告訴趙小花。趙小花急得團團轉，可是幹着急也沒辦法。

“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李龍禦，李龍禦也很喜歡你。你們倆在一起很般配，他是個好人，會對你一輩子好，你也能照顧好他。最重要的是，你要是嫁給他，就能還清爸爸欠的債，那時，我們一家就能團聚了。”

這是讓趙小花重獲新生的唯一機會，也是幫助爸爸擺脫債務的唯一可行途徑，只要李龍禦娶了趙小花，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将能重圓。為此，趙小草寧願忍痛割愛。

李龍禦聽說趙小草要走，除了倍感突然之外，就是十分不舍。

“小草，你幹嘛剛來就想走？”

趙小草拿出手機給李龍禦看。

“你看，我的這個粉絲終于向我表白了，而且我正式決定接受他的表白，回去跟他見面。”

“小草，網絡是虛拟的，你對他完全不了解，怎麽能輕易去見面，萬一他是個騙子呢？”

死大叔，非要在別人決定要走時才表現出緊張。

“他默默在微博中關注了我三年，每天都會給我留言，直到昨天晚上，他給我寫了一封長信，說他已經功成名就了。他之前一直不敢向我表白，因為他那時還很窮，還在奮鬥，怕給不了我富足的生活，現在他有這個能力了。大叔，你說這樣的人，我該不該為自己的幸福去賭一把！”

“小草，你應該找一個他愛你勝過你愛他十倍的人。”

“那當然，我生下來就是公主，嫁給別人也要當女王。這個你放心，我趙小草什麽時候都不會委屈自己。倒是你和趙小花要抓緊，我都幫你們安排好了，過兩天讓她跟你回老家去見你父母，過完年後你們再一起回N市，說不定春天的時候我們可以一起結婚呢！”

黃昏時候，趙小草登上了回N市的火車。她将一個人去面對迎面而來的都市繁華，她嘗到了孤單的味道。她想通過撒謊賣萌換來一個關心，可四望去是陌生旅人冷漠的眼神。火車在冰天雪地裏馳騁，呼嘯的聲音映襯她內心的傷痛。

一個人要長大，得付多大的代價。

在教堂繼續呆了數天，積雪融化的時候，李龍禦和趙小花追着太陽向戈壁深處散步，直到黃昏日落，夜幕降臨。他們不停地聊天，像兩位哲人探讨宇宙的深奧玄機。趙小花是一個個性完善，人格獨立，理想主義，氣質文藝的女人。在李龍禦看來，她就如同書中走出的女子一樣，飽滿，溫潤，無可挑剔。

趙小花好似一塊由天下最巧的工匠雕琢而成的一塊美玉，色澤上乘，精雕細琢，巧奪天工。而趙小草卻不同，她是一塊混在石頭堆裏的璞玉，毫無斧鑿之痕，外表粗劣，卻自然天成。

臘月十五過後，年的味道随着異鄉人踏上回家的旅途越來越濃。家給人們飄泊的勇氣，年召喚他們回家。家是中國人根深蒂固的理想，一個無以為家的人活着沒有意義。

李龍禦每年都會回家探望父母，讓他們看到兒子身體健康而寬心。父母漸漸衰老，日益希望家得以延續，但又擔心逼李龍禦太甚，重蹈老大的覆轍，所以聽到李龍禦要回家，便旁敲側擊，問他是一個人回來還是兩個人。李龍禦說今年是兩個人回去。父母喜出望外，甚至不問姓甚名誰多大年紀，早早營造接待貴客的氛圍。

二老造了新竈，買了新床，請人把家具上了新漆，窗戶換了新玻璃，殺了頭大豬，備齊了年貨。因為指不定他們哪天到家，就在臨近的幾天穿上新衣服，在村口盼着。

新媳婦要回家見公婆，除了緊張激動，還得準備充分。趙小花為自己和李龍禦添置了新衣服，花兩天時間全城搜羅給公婆的禮物，結果光是禮物就裝滿了兩個大行李箱。只是這樣趙小花還覺得心裏沒底，另外再去買了上等的毛線，親自幫二老織圍巾。

女人的柔情中和男人的陽剛，家才顯得和諧融洽。李龍禦熬夜寫作的時候，趙小花便悄無聲息地守候一旁，借着微弱的燈光織毛衣。她看似全神貫注，可一旦李龍禦桌上的茶杯裏缺了水，她便快速區加滿。夜深時，她會催他去歇息，即便催促無效，她也不惱，而是為他披上一件外衣，繼續默默為他值守。

經過一天一夜的旅途颠簸，李龍禦回到了家鄉的小縣城。經過前些年浮躁的造城運動，縣城城區擴大了一倍，街道寬闊，高樓林立，氣勢不亞于區域中心城市。城市擴大後的煩惱令後來的當政者始料未及，經過陣痛後的思索，最終選擇了一條人城和諧之路。小城的今天，環境優美，舒适宜居。

下車之後，李龍禦帶着趙小花游覽小城，追憶同學少年意氣風發的歲月，去老校園裏拜訪恩師。

剛上中學的李龍禦，天資卓絕，成績拔尖但是驕傲自大目空一切，連老師都不放在眼裏。恩師王老師愛惜他的才華，不忍見他妄自尊大毀掉一生，對他多番教誨。

“樹大是因為根深，人成大事需要謙遜。人們疏遠你，不是因為畏懼你卓越的才華，而是不喜歡你傲慢的态度。”

李龍禦誠信受教，努力改正，果然如恩師所說，決定人生高度的，絕不僅僅是才華，更重要的是人生的态度。

此時恩師已有七十歲高齡，可依然目明耳順。李龍禦将自己的作品敬獻給他，請他指正，他說早已得知李龍禦的大名，他以教出這樣的學生為傲。

“在我教出的學生當中，你不是最有錢的，也不是官最大的，但是你卻是最讓我感到自豪的。你的人生不盲從，能活出自我，自得其所，無愧于心，這是最為難能可貴的。我從教五十年，從最開始的應試教育，到後來的人格教育，夢想教育，感觸良多。應試教育過于功利，夢想和人格的缺失導致學生今後人到中年感到人生迷惘。教育應該是一個根植夢想，認識夢想，教學生實現夢想能力的過程。你成功地實踐了我的教育思想，我以你為傲。”

別過恩師，李龍禦要去精神病院看望哥哥。

據醫生說，哥哥是間歇性精神病，病情好轉後回家生活，稍微受一些刺激又會加重。哥哥的病這些年一直反複，是父母的一塊心病。

哥哥最大的愛好就是畫畫。

在去探病前，李龍禦買了十盒顏料和五十支畫筆，外加一大捆上好的畫布。在病院門口，趙小花還有些許擔心。

“別擔心，他很友善，不會打人罵人。說起來其實挺可惜，他從小喜歡畫畫，最終違背父母的意願考入美術學院，畢業後也沒有遂父母的心願進中學當老師，而是背着畫夾四處流浪。他有兩年沒回家，杳無音訊，後來父親知道他去了海南，硬是去海南把他帶回來，關在家裏不讓他出門。被關在房間裏一個月時間，他用顏料在房間的五面牆壁上畫星空的圖案，然後坐在凳子上仰望星空發呆。”

“從那時起他就病了？”

☆、歸家

“是的，因為家族裏有遺傳基因，父母認為是給他的壓力過大導致病發。之後不停地治療，但效果總是時好時壞。父母後來怕他影響我，幹脆把他送到這裏來。”

“我覺得他的病更大程度是心病。”

“這個有醫生的診斷結果支持，不過跟環境因素有很大關系。他在家呆一段時間病情就會嚴重，一會病院反而會好很多。他說他喜歡這個地方，熱鬧，但是沒人打攪。”

哥哥住在一個二樓朝南的房間，古樸的牆面爬滿爬山虎，可以想象夏天時滿牆翠綠的感覺。

從門上的小窗看進去，房間裏淩亂不堪，四周牆壁和天花板上都貼滿了色彩絢爛的畫，哥哥睡在一堆畫布上，五顏六色的顏料潑灑一地，禿頭的畫筆橫七豎八掉在地上。

“他在睡覺，因為他的藥裏有鎮靜成分，比較嗜睡。”

越來越大的敲門聲吵醒了哥哥，他從地上翻身起來，看見李龍禦，高興極了，趕緊過來開門。

哥哥的身材比李龍禦瘦小，也不如李龍禦帥氣，但是目光同樣深邃難以捉摸。他不修邊幅，頭發亂如雞窩，胡子像野草一樣在嘴邊肆意生長。

兄弟兩抱在一起，哥哥看見弟弟給他帶的禮物，激動得将他抱起來：“你真是我的好弟弟，你給我買了這麽多，全是我正需要的。”

“你好點了嗎？我來接你回家過年。”

“我好得很，你來看我畫的畫，都是獨一無二的。”

哥哥把李龍禦拽進房間，在此時他看見了李龍禦身後的趙小花。就在那一刻，他驚呆了。趙小花十指相扣垂在身前，略颔首朝他微笑，她忐忑不安，以為自己哪裏冒犯了他。

“這位姑娘，我喜歡。”

哥哥指着趙小花，一字一句說，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哥，他叫趙小花。”

“小花，我送你一幅畫，你一定會喜歡。”說着，哥哥伸手去抓趙小花的手。

趙小花矜持地躲開。

“你叫趙小花，你一定會喜歡那幅畫。”哥哥一定是很少和人溝通，說話的語速很慢，有些咬字不清。

順着哥哥的手指望去，那幅畫正挂在對面的牆上。三尺見方的畫布，底色是泥黃，荒蕪的地面布滿亂石疙瘩，一只褐色廢舊的皮靴裏長出一根細小的草莖，柳葉般嫩綠的葉子交替長出，一朵淡紫色的小花開在最頂端。整幅畫富有質感，善用原料的濃淡體現光影的層次感，對綠葉他敢于重色渲染，讓每一片葉子的紋理都清晰可見，形态各異，對小花則是平淡着墨，顯得清雅自然。一濃一淡，生動且充滿生命的力感，讓趙小花打心裏喜歡。他應該和自己一樣，曾經是一個熱情似火的人。

哥哥上去把那幅畫取下來，遞給趙小花。

“我在畫這幅畫的時候就知道，一定有一個人會喜歡它，否則我也不會把它畫出來。原來這個人就是你，那麽這幅畫就是為你畫的，請你收下吧。”

趙小花雖然聽不懂他邏輯混亂的話，但是出于禮貌，收下了他的禮物。

李龍禦家離縣城20公裏，因為行李過多，三人租了一輛拖拉機。此時的北方還是冰天雪，西南已經有融融的春意了，沿途松柏蒼翠，麥苗青青，碧水悠悠，遠山朦胧。三人坐在拖拉機上，左搖右晃，欣賞着風景，沒有暢聊的話題。

要是趙小草在，看到這樣的美景，還不樂翻天。不經意間，李龍禦有點想念趙小草，有時看到她沒頭沒腦開懷大笑的樣子，真招人憐愛。

一家人在村口團聚，趙小花大方地迎上去叫叔叔阿姨，嘴甜得讓母親笑得合不攏嘴，僅僅抓着她的手不肯放開。

“累壞了吧，孩子，你看這個二小子，也不知道叫輛好車，拖拉機坐着多難受，咱家有不缺那車費錢，讓孩子吃苦了。”

“阿姨，沒事的，坐別的車還看不全這麽美的山和水呢！勞你和叔叔在這等久了。”

“哎，孩子，不瞞你說，為了等你來，我們老兩可等了三十年了呢。”

“阿姨，這三十多年，你們受苦多了，從今以後，你們應該好好享福才是。”說着，趙小花拿出自己親手織的圍巾給母親圍上，挽着她的手一起回家去。

家是三間二層的磚石樓房，在十五年前是村裏首屈一指的高檔建築，如今已被衆多農家別墅比下去。當年父親是遠近聞名的木匠，為了能讓兒子将來娶上媳婦，吃苦耐勞修起了全村獨一無二的磚石樓房。後來兩個兒子都考上了大學，原本指望着他們光耀門楣，沒想到都不争氣，三十出頭沒娶上媳婦，成了全村的笑話。

李家老二帶女朋友回來成了小村最大的新聞，鄉親們聞訊來到李家大院一看究竟。趙小花拿出糖果和香煙招待衆人，很快被他們接受和認可，無人不稱贊李家老二娶了一個能幹得讓人羨慕的媳婦。

趙小花的美麗大方，懂事勤勞贏得了鄉親們的贊許，讓父母大為高興和寬心。一進家門她就忙裏忙外上竈做飯，洗菜燒湯，将二老的冬衣被褥拿出來到井臺邊去清洗。

李家曾經是村裏響當當的家庭，最早蓋起小洋樓，還送出兩個大學生，本來以為二老的日子會子孫滿堂紅紅火火，不料兩個兒子都不争氣，一個瘋一個不務正業。如今老二終于帶了個媳婦回來，大家都争着來看稀奇。大家關心的是李龍禦今年掙了多少錢，他的新媳婦是哪個達官貴人家的千金。

“你賺了錢，得給你哥哥在越南買個媳婦，你瞧瞧他那樣子，周圍哪個女人願意嫁給他。”鄰居張奶奶是看着兩兄弟長大的，李家的小孩從小就懂事聽話，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方的神仙，讓這家人遭這樣的罪。張奶奶語重心長，拉着李龍禦勸說。哥哥聽見此話，把李龍禦拽過去，指着趙小花說道：“弟弟，你把小花給我，你去買越南的媳婦，好不好。”

鄉親們哄然大笑，小孩們圍着哥哥邊跑邊喊：“羞，羞，不要臉，哥哥還搶弟弟的媳婦。”

趙小花在一旁羞紅了臉。

除夕夜，一家人吃過團圓飯，趙小花親自打來熱水為二老洗腳，她說，做兒子的雖然有孝心，但總不會表達，就讓我替他們孝敬你們，祝你們健康長壽。母親喜極而泣，将祖傳的銀手镯拿出來給趙小花戴上。

“這是當年我婆婆留給我的，總共有兩只，一只留給你，另外一只，如果送不出去，我就把它帶進墳墓。”

“阿姨，你不用擔心，哥哥一定會好起來的，他的病主要是心病，總有一天，他的心結打開，一切都會好起來。”

哥哥不太擅長與人交流，大家都知道他是個瘋子，也沒有人願意和他說話，于是他整天只能呆在家裏，鋪開畫布作畫。畫畫成了他生命的全部。可是他的思維天馬行空不可捉摸，畫風怪異，難以理解，連李龍禦都看不明白。

趙小花出于對他的尊重和同情，在一旁為他調顏料。他的畫功深厚，擡頭看過趙小花一眼後便在紙上畫出她的畫像。

“我喜歡你，所以見過你一眼，便把你深深刻入腦海。這幅畫，送給你。”

趙小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紙上的自己栩栩如生，和真人無異。可是哥哥的表白令她異常尴尬：“你畫得很好，可是我……”

“是的，我癡心妄想，你是弟弟的女人。”他手中的畫筆滑落，眼神黯然。

春節過後，趙小花對李龍禦的父母有了個交代，但是她牽挂着趙小草和爸爸，希望早些回N市去。哥哥整天纏着趙小花，盡讓鄰居們笑話，父母生怕這樁婚事再被攪黃，過了初五就讓李龍禦趕緊回N市去見趙小花的家長，商量結婚的事。

經過許多年建設，中國人的春運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一票難求，年輕人懷揣夢想離開家鄉，不再是單純為生活所迫。夢想不再是一個包袱，而是一種積極的生活态度。

自從離開家門，李龍禦便很少說話，時常陷入沉思。趙小花不敢打擾，想與他溝通的時候，只能小心試探。她從八年前開始讀他的書，理解他的思想情感，在和他見面長談後，她認為自己對他已經有了足夠了解。可是，越和他朝夕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