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土星逆行告一段落,我開始交好運。上班第一天,紀舒叫我進辦公室,拿出只信封,“公司沒有薪病假,也不報銷醫藥費,這是我私人給你的補貼。”啊?他又說,“現在可以出去了,把欠的事做好,今天我希望看到結果。”我感動得說不出話,誰說資本主義社會沒人情味,這裏就有。誰要再跟我念叨前頭走掉的十三個文員,我跳起來跟他急,他們不識好人心,我懂。

紀舒去車間巡查,同事紛紛問候我。剛說幾句,他殺回來,吓得大家作鳥獸散。他喝道,“誰叫你把我手機號碼給供應商的?!下次再發生,直接給我滾蛋。”“嘭”的一拳頭打在我面前桌上,兩支筆一把尺震得跳到地上。

我惶惑,不由自主站起來,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所有人縮在電腦後面。啊,兇神惡煞一張臉戳在我跟前,別人都沒事,挨罵的是我這個剛開完刀第一天回來上班的人?我恨不得從抽屜裏抓起剛才的信封,一把擲在他臉上,有錢了不起?花完錢做大爺了?我知道他指桑罵槐,殺雞儆狗,可為什麽輪到我做那棵桑那只雞。

沒有任何時刻比現在更讓我痛恨自己,他與我同樣心知肚明,只有窮困潦倒的我,不得不吞下窩囊氣。換辦公室裏其他人,有可能他會遭受強烈的反抗,畢竟無由指證,鬧到下不了臺影響他在下屬前的威信。

有人向我拼命使眼色,當他耳邊風吧;有人嘴角泛起笑意,一場好戲馬上要上演;更多人不知所措,既怕惹火上身,也擔心我即将成為第十四個離職的文員。

我很想摘下胸牌,把我醞釀已久的話告訴他,你,一手大棒一手胡蘿蔔,我明白。

傷口在隐隐發痛,我欠鄭向南的錢,欠這個兇神的錢。我不能欠了一筆又一筆,然後繼續欠王亮的,無底洞般。我記得地下室裏爬過的小強,王亮三次丢下我的事,我甚至不信父母,父親不還是甩甩手說走就走了。

我信的,唯有自己。

我含着泡淚,爽爽快快地應,“明白。”

他揚長進辦公室,我悶頭悶腦坐下來。

人氣我不氣,我若氣了就是中了他的計,我自我開導。呸,醫生都說了,凡胸部長東西的,都是有氣不順,我可不能沒事找事,剛開掉兩,再整兩出來。

晚上我摸上王亮呆的地方找樂子,他混得比以前好,十一號公館,出入都潮人。有錢,穿得披披挂挂,是潮;沒錢,最好別學人家穿法,看上去胸不挺背不直,氣勢矮人一截。保安問我要門票,我說我是赤子之心樂隊的小妹,送樂譜來,正好手裏拿着大街上送廣告的派送的傳單,順手一揮,混進去了。

還沒輪到他們表演,有人在暖場,坐在高凳上自彈自唱征服、白天不懂夜的黑。挺漂亮的女孩,長發紮在腦後,聲音也幹淨,垂着眼只顧陶醉在音樂中。我呆呆地看了會她,覺得她錯了,這沒人需要慢騰騰的東西,看喝酒的、猜子的聲音越來越響,就知道她走錯地了。她唱完,規規矩矩向表演臺的三邊分別鞠躬,下去了。

我又開始東張西望,有人喝醉了,差點撞我身上。我護着傷口閃在一邊,追上來的人匆忙間向我說對不起,過後突然退回來,拿着兩杯酒非要和我幹一杯。當我沒出來玩過?喝下去不知道人會去哪了。那人不停比劃,我瞪着眼猜他說的是哪一國方言,最後斷定叫酒國。

糾纏間,全場燈光突然一暗,幾束彩光恰地一聲跳出來,活潑在黑暗中打着滾,熟悉的旋律響起來,“We will,we will rock you,…”

找到王亮了!

得承認,樂隊挺棒,全場人全沸騰起來,揮着手,跟着吼,“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從臺下,我仰望臺上的他。

此刻他是主宰,他壞壞的笑,他随便向哪看,每個側面都讓我心跳。

我微張着嘴,幾乎不敢相信,他,和替我煮湯煮面的他,是同一個人。

他的痞氣,如今剛剛好。

我聽見身邊有女孩子在尖叫,有人爬上音箱,随樂聲、随燈光瘋狂起舞。

他們如火種,點燃滿場。

我傻子般尖叫起來,“王亮我愛你!”

無論分貝有多高,立時融化在聲音的海洋中,鼓與吉他合作得親密無間,直接敲擊在我心髒。我東施般捧着心,嘴裏依然在哼,“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一曲既終,王亮擡頭,微微一笑,“來首老歌,獻給在場的諸位。”

他的五指滑過電吉它的弦,“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讨厭,死相,明明不是真心實意,偏情深款款得像對着畢生最愛重的人一般。

我嘿一聲冷笑。

算,我爬到欄杆上,好仔細欣賞他的假惺惺,看回去我不取笑他。

有人上去獻花,是方才暖場的女孩,這舉動激發了場下其他女性,紛紛有人上臺,想與他擁抱,想合影。他來者不拒,居然都滿足了。

我倒。

我側頭想形容詞,他這樣,不就一小白臉麽?

呸,我看不下去往外走,到門口遇到他的狐朋狗友。那人和我打招呼,“小強姐,來看亮哥哪。”我記得他叫海子,“嗯,看過了,現在走啦。”他熱情地說,“聽說你上班了,要能熬夜,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否則亮哥老晚回去,你也怪寂寞的。”我覺得也是。

他不是一個人,另外又約上個不常見的,其實也就在不遠處吃大排檔。我不餓,随便挾幾筷菜,一邊惦記王亮什麽時候能出來,一邊聽他倆聊天。他們喝了幾杯,談興正濃,開始抽煙。我有些反感,後悔幹嗎跟他們一起。海子識相地說,“小強姐,我抽完一支就好。”另一個笑嘻嘻地又抽一根出來,“怕什麽,你也來支。”我搖頭,他一定要塞我手裏,此舉動令我的反感達到極點。我甩開他的手,站起來,“我走了。”那人叼着煙的樣子,我覺得怪,海子也是。

幸好他們沒再勸我別走,我慢慢走回去,坐在公館的後門出口外等王亮。我望星空,數手指頭,終于出現了,可惜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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