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葉藍站在窗前看風景。

她穿白色無袖上裝,麻質長褲,腰細腿長,面龐在金黃光線中格外細嫩。她轉過來嫣然一笑,“我們的紀生對你不錯,知道這裏花銷嗎?”

她的語氣讓我很難受,仿佛一切被标上價錢。

她走過來,輕輕捧起我插着輸液管的左手,“多年輕多漂亮。”

我沉默。

“活得很辛苦,一無所有,浮萍般飄在人海裏,沒錢,看不到未來。”她笑,“猜我怎麽知道?我也這樣過來。很多人活得很好,在家父母寵愛,出門男人呵護。我用了很久才想通,她們除運氣好外沒其他理由。不過,我也有本錢,與生俱來,不用白不用。”

我平靜地說,“是有這門行當,靠天生本錢。”

她一點都不生氣,笑眯眯坐下來,“何必理輿論怎麽說,父母之外誰照顧過我,幹嗎要理他們?何況,誰不出賣自己,王亮?他賣聲音和外貌。紀舒?他賣大腦和體力。人是最奇怪的動物,你說那麽多有錢的,哪個肯随便給世人沾好處,可笑世人卻主動貼上去。同樣吃飯,花同樣的錢,富翁得到的招呼也比普通人好且多,他們的怪癖還被傳為美談。這世界強者生存弱者汰,爬上去的自然被人贊有本事。”

她口才很好,我既不想得罪她,也不想附和,只好繼續沉默。

“我比王亮大一歲,29。”

看不出。

她懶洋洋地說,“知道他怎麽變成這樣子的嗎?”

沒興趣。

她沒賣關子,“他父親最佩服的人是愛因斯坦,因此他三歲起學小提琴。進大學後他愛上一個女孩,為追求她又學了吉他,天天跑去唱歌給她聽。你知道,男人有時會傻,他替她寫詩,參加樂隊,然後又迷上搖滾。”她指指頭部,“腦殼壞了,好好的名牌大學生,一學期當掉三門課。他父親怒了,砸掉吉他,又叫他和女朋友分手。女孩很勇,居然放棄保研,和他跑到南方。他父親一氣之下,中風了。”

我知道,他說起他父親時的黯然。

“那麽愛又如何?生活不是你愛我我愛你就行,科班出身的歌手滿大街,王亮這種野牌子靠邊站。他一直在三流酒吧唱歌,混得很差,一步步往下走。我想他和她都後悔了,從小是人堆裏的精英,哪裏經得起磨折。他們開始吵架,如果不遇到我,估計再有一兩年也分手了。”

我記得,他說過分手之夜她的眼淚。

我更明白,我也不過是妹妹,喜歡過了,就是不喜歡了。

“說這些,是想你知道,世上最可靠的人不過自己,至于情啊愛啊,做調味品可以,當真的話早晚吃虧。那女孩求我離開他。我說,喛,沒問題,你管好他就行。她哭着說對他沒辦法。難道怪我麽?我要他做什麽,小白臉嗎?要怪怪社會吧,我和她說,你別鬧,越鬧別人越不同情你,甚至覺得他離開你理所當然。她問我怎麽辦?哈,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向高中生學怎麽管理男人。我老老實實告訴她,男人變了心,比三文錢還不值,有精力跟他鬧到人老珠黃,還不如另外找好的。”

她有種漫不經心的殘忍,左一腳右一腳,好吧,我也是一敗塗地的那個,躺在床上做病號。我沉不住氣,“你究竟要我做什麽?”

“夥伴。”她笑,“我一眼就覺得你可以做夥伴,夠聰明,難怪王亮和紀舒會喜歡你。他倆,一個快爛透了,一個孤獨精,遇到生機勃勃的你,還不趕緊抓住。”

我沒反駁她的話,也不想和她談論王亮。

她看着我,心知肚明地笑,“跟着我好處很多,我不虧待我的人。公司那些家夥,我叫他們閉嘴,保證沒人敢再當你面說你閑話。你是病人,我可以叫王亮探望你,我的面子他大概還是給的。”

我開始動搖,為何仇視她?從開始到現在,她對我只有好處。找我也許只想多個朋友,在陌生地方有個人可以聊聊天。

她起身找出只水杯,把帶來的花放進去,一枝枝理好,“做女人好,什麽樣的都美,唯一可惜的是盛放時間太短。你看,這會非洲菊雖然亮得讓人心醉,一周後就不行了。”她把花莖給我看,為了保持花枝筆挺,柔嫩的花冠底部繞着根鐵絲。“啧,如果花也會說話,只怕要叫痛。還是玫瑰好,又香又帶刺,沒人敢随便采摘。”她想想又搖頭,“不要做花,做樹,香樟樹,愈陳愈值錢。”

她風姿綽約,宛如神仙姊姊,娓娓道的卻全是人間煙火。

護士敲門進來,遞給我紙條,上面寫着,“施小姐,海子先生想探望您。”

沒等我開口,葉藍識趣地說,“我先走了,保重,有空打電話給我。”

護士整理房間,和我說,“這位小姐好香。”

當然,邂逅,誰也忘不了她,機會是她的靈魂。

海子猶猶豫豫地進來,看到我才自在,“天呀,小強姐,我差點以為走錯地方了。這哪是醫院,根本是療養院。”他認真地打量我,“沒血色,神氣弱。”

我說,“沒事,慢慢會好的。”

他歉疚地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我哭笑不得,自作自受能怪誰,他倒扯到他身上去了。

“真的怪我。”他吞吞吐吐問我,“你不生氣吧?”

我搖頭,地呀,能不能一次把話說清楚,唧歪得像個婆娘。嘿,我就是女人,也沒講半截吞半截。

他松口氣,“我就想,小強姐又不是普通女人,怎麽可能為這種事生氣,偏偏有人…”話又縮回去了。

我怒了,“海子!”

他舉起手作投降狀,“是譚菲,她說很抱歉。”

不是王亮,剛激動起來的心又掉下去,直沉進水底,冷,晃悠悠的。有什麽好抱歉的,情場如戰場,勝者的抱歉是對敗者的嘲諷。

海子賊忒兮兮看我的臉色,“還有,下次別随便抽別人給的煙。”

我沒好氣地說,“我從不抽煙,就點着看看。”說着突然明白過來,哦,他抽的是加料的,給我的也是。那天他說,“小強姐,要是特別難受,試試這個,會好些。”幸虧我對煙不感冒,幸虧紀舒來了,幸虧我運氣好,否則…我長籲一口氣,對紀舒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不過,這并不妨礙我和紀舒當晚大吵一架。他真是不可理喻,我沮喪地看着地上的瓷片,郁悶得又想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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