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後果擺在那,我已經被放棄。“兇手”也沒得到快樂,但至少他享受了決定的權利。我轉身,丢下兩個男人,心口滋滋長出盔甲。等紀舒上車,保護層厚到讓我展開機械的笑容,“謝謝你,以後請不要再管閑事。”就讓我忘恩負義到底吧,他替我出頭,揪住負心人問個明白,可是不需要,我能處理自己的事。
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和紀舒保持着不親不遠的關系。我盡力完成他丢來的工作,下班後老老實實呆在宿舍,抱着MP3聽BBC。我報了英語口譯考試,異國他鄉的語言,能讓人忘卻發生的過往。我才25歲,未來在招手。有時聽着睡去了,醒來耳機裏仍天不老海不枯地念叨着過時的新聞。
葉藍精力充沛得讓我佩服,董事長交給她幾項工作,節能啊銷售啊人員培訓,她經常到車間過問生産情況,一付特派員的架式。有時她指定我陪同看流水線運行,一路提雜七雜八的各種問題。如果我說不知道,她揚起眉,“哦,年輕人,好好學。”第二天她繼續問昨天沒答出的問題,逼得我向車間技術員求助。他們覺得好笑,“施小姐,做大事的人別管小事。”
我買了相關的技術書,天天晚上研究生産原理。我學文,數學是最弱的環,每看到公式就開始抓狂。不過生吞活剝,漸漸也能說出道道了。葉藍很滿意,“學無止境,将來總有好處。”她問我,“聽說每次開機紀經理從不讓別人插手?”“嗯,他責任心很強,怕別人搞砸。”她瞅着我笑,“有人投訴他在車間一手遮天,生怕別人爬過他的頭。”大家都說我是紀舒的心腹,她當面說這些背後的小話,想我怎麽答。我謹慎地說,“每個人管理方式不同,難免有誤會。我做文員,倒沒受到轄制的感覺。”
她哈哈大笑,幸好被機器運行聲蓋住了,“施薔,據說紀舒有句名言,人不怕狂,只怕沒利用價值。你從哪學的做人八面光呢?”她瞅着我越來越尴尬的臉色,“有件事,也許你有興趣。”我茫然看着她,什麽?生活只剩下車間、食堂、宿舍三點一線了。她笑笑,“王亮又開始寫歌錄帶子,有幾家公司有興趣。你知道,如今草根也是賣點,他長得又不錯。”我更加不知道說啥才好,恭喜他?雖然和他在一起時,我時常叫他振作,但現在已成陌路。
“我也沒想到他哪來的決心,他甚至做了去刺青的激光手術,說要回複到從前。”她笑吟吟,“當初我和他分手時,他一口氣下不來,跑去刺得滿身都是花,如今再除掉,估計吃了不少苦頭。”真的,與我無關,我是為明天努力的文員,他是為将來進取的歌手,祝他成功。前男友是有名歌星,好過是賣唱的,謝謝他給我的寶貴時光。
葉藍嘆了口氣,“你呀,真犟。”
我不明白走錯哪一步,以至于身邊的人都喜歡打啞謎。不過,清風拂我心,明月自在照。
“你和他分手了?”周毓雲問我,“和紀生又怎麽回事?”
我正色,“周毓雲,我們要談點高雅的話題,別老停留在男女之情上。”
她愣了片刻,捧腹笑,“好,等日後名成利就,別忘記分好處給我,我們是朋友。”
嗯,朋友,感謝她陪我聊天,幫我解憂,在人生慘淡之時。
我信口胡扯,“等咱有了錢,買兩寶馬,我一輛,你一輛。”
她不像我,只打算在外頭再做兩年,然後回家鄉,嫁人生孩子,“你知道,生活就是那樣。”
考外地的大學,是因為不想和媽相看兩生厭。跟鄭向南到遠方,是因為嫁雞随雞。這城市的繁華打破我平靜的生命,燈紅酒綠,奢侈品在櫥窗裏招手,來呀,你也可以擁有我,只要願意争取。滿大街的人研究巴菲特,責問誰動了自己的奶酪。不知道機會成就人,還是毀滅人?至少從前的我好像更快樂。可現在,退不回去了。一年前我的人生意義是升級加薪,如今呢?我站在原地發傻,有錢就過得好?董事長和總裁這對父子互相防備,生怕對方在公司裏的話更響。紀舒挾多年經驗而重,董事長一天比一天擔憂他在生産上的影響,面上許以前程,暗裏培養人手。而紀舒帶着體內的□□,生怕離開崗位會給別人以取代的機會。葉藍拼命想擠進上面那層圈子,憑美色憑頭腦。一年來我為活下去而掙紮,現在每天花不到十元,為學到的新技術雀躍,為剛背下的單詞歡喜。
大概生活予我的樂趣就是這些,我終于能接受命運的安排,不再觊觎非我能求。也許将來,我也會和周毓雲一樣,回家,嫁人,生孩子。老了可以告訴別人,年輕時我住過地下室的一間房,鄰居是搖滾青年,我倆曾經因為潦倒而走到一起,互相扶持走過段人生路。
然而,命運的安排把我又推到選擇的路口。
葉藍問我,“聽說紀生有本冊子,寫着十多年來每次開機時的數據變化、經驗心得?”我老老實實告訴她,“沒見過。”她有些失望,“你留意着,如果見到複印一份。或者,下次他走開時,你去他那找找。”她笑,“你知道的,很怪。每次他休假,別人當班出來的産品,就沒他盯着的那麽好,次品率往往莫名其妙提高2%。為此老板每年付的薪水越來越高,生怕他萬一被同行挖走。如果拿到這本冊子,大概能解開疑問。想想看,他的工資足足比別人高那麽多,略分點到你頭上,就能過得足夠好了。”
我嗯嗯應着,如此重要的東西,怎麽可能落到我手上?紀舒,他不是省油的燈。我躲着他避着他,他也沉住氣從不找我,直到又一次發病至不能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