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城
“你醒了?”洛長然起身,關切的問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陸陌寒眼睛定在她臉上,緩緩搖了下頭,沉沉眸光中蘊滿了痛意。
洛長然沖他笑笑,“我沒事,不疼。”
他手覆在她臉上,極盡溫柔的撫摸,洛長然握住他手腕,臉頰輕輕在他掌心蹭了蹭。
逐月端了藥進來,洛長然扶他坐起,将藥遞給他,他竟然頭一次毫不遲疑喝了下去,一滴未剩。然後垂着眼眸将空碗遞過來,緊皺的眉頭洩露出他不情願的情緒,然而他還是喝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聽話。
“你昨日怎麽會變成那樣?”終究是忍不住問他,“不是答應我的不随意傷人嗎?洛長平只是埋怨了幾句你就想殺了她,為什麽?”
陸陌寒低着頭,睫毛掩住眸中神色,雙唇緊抿,沉默以對。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何突然就失了理智,根本無從辯解,心想着她要教訓就教訓吧,是自己錯了,自己認。
洛長然心情複雜的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釋,無論什麽她都相信,可他壓根不願回答。
“你是真的想殺洛長平嗎?”
他思索了一瞬,點了點頭,當時他确實是這樣的想法。
洛長然心下一沉,“你控制不住自己嗎?還是根本不想控制?”
陸陌寒仔細回想,好像有些分不清,沒想控制也控制不住,就是看她不順眼想讓她死,以前在山中捕食經常是這樣,不過自從回來就沒有過了,即使被激怒也能在緊要關頭收住手,尤其是和她成親之後,連發怒都很少了,昨日怎麽會突然成那樣?
他還在苦苦思索,陸明成大步走了進來,臉色鐵青,手裏拿着牛皮鞭。
陸陌寒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身子往後縮了縮,垂着頭不敢看他。
“下來!”陸明成站到床邊一聲冷喝,陸陌寒立即乖乖依言而行,他不想跟那鞭子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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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頓皮肉之苦終究是免不了,他腳剛沾地那鞭子便抽了下來,用勁十足,後背瞬間裂開一條口子,痛入骨髓。
“你幹什麽!”洛長然驚慌的護在他身前,“他才醒來,不要打他,他知道錯了。”
“知錯有何用!”陸明成滿面怒容,恨鐵不成鋼的看着他,“我跟你說過什麽?你一句都沒記住,就那麽喜歡殺人啊?”說着又是一鞭子抽下來,他是習武之人,招式精準,洛長然哪裏攔得住,沒幾下陸陌寒便皮開肉綻了。
“你住手!不要打了,”洛長然心疼的大喊,“再打下去他人沒殺成倒先被你打死了。”
“誰說沒殺成?”陸明成眸若寒冰,“洛老夫人今日亡故了,被他吓死的!”
洛長然臉上血色盡失,渾身力氣瞬間被抽空,軟軟坐了下去,腦子裏一片空白,死了?怎麽會這樣死了?
陸陌寒聽到陸明成所言,猛地擡起頭來,眸光晃了晃,不等自責神色浮現,那鞭子已經照着肩膀揮下來,他一動不動,安靜的承受着。
十幾鞭子下去,陸明成抽盡興了,馬不停蹄的去侯府替他善後,陸陌寒已經成了個血人,身上肌膚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看着可怕但都未傷在要害,陸明成到底是留了情,沒有下狠手。
洛長然心疼的無以複加,忙和逐月扶他躺回榻上,逐月去請大夫,她就坐在旁邊,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如同斷了線的珠子。
還好都是皮外傷,幫着石大夫上完藥之後她便回了自己屋子,一個人在裏面坐在天黑,心內五味雜陳,不知日後該如何面對大哥和阿寧,更不知要怎麽做才能讓阿娘好過些。
奶奶雖然對自己沒有多少感情,但這麽死去,即便是個陌生人,她也難辭其咎,終究是于心難安,混混沌沌中竟然看到老夫人瞳孔爆裂,眼球凸出,七竅流血來找她索命,就像陸陌寒掐着洛長平脖子那樣掐着她,模樣陰森可怖。
洛長然吓得雙腳亂蹬,腳趾頭碰到床頭,痛意令她從噩夢中驚醒,一聲尖叫坐了起來,下一刻,屋門砰的被撞開,一個黑影沖了過來坐在她旁邊,緊張的盯着她。
周圍漆黑一片,他的眼睛卻是那樣明亮,好像落入凡間的星辰,沒有什麽能遮掩其光芒。
“陸陌寒,”洛長然顫抖着雙唇叫了他一聲,猛地撲進他懷裏,緊緊抱着他,碰到了他傷口,他眉頭輕蹙了下,未發出任何聲音。
“我夢到奶奶了,她恨我,她一直都不喜歡我……”洛長然語無倫次的傾訴,淚水打濕了陸陌寒前襟,他眸中染了痛意,輕柔她的頭發,一遍遍安撫,悔意潮水般将他淹沒。
洛長然漸漸平靜下來,不舍得離開他懷抱,只是手松了些,依偎在他胸前,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陸陌寒将她放回榻上,讓她睡得舒服些,蓋好被子之後靜靜看了她一會兒,伸手輕柔的抹去那白淨小臉上的淚痕,俯身在額頭留下一吻,這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翌日醒來天已大亮,洛長然起身環顧一圈,屋裏只有自己一人,房門緊閉,不禁懷疑昨夜見到陸陌寒只是個夢中夢罷了。
逐月端了水盆進來伺候她洗漱,眼睛紅紅的不與她對視,洛長然沉默梳洗完,低聲問她,“阿娘好不好?”
她沒有回答,洛長然又問,“那三姐呢?”
“三姑娘性命無礙,修養一段時日便能好,”逐月忙道,末了又加了句,“老夫人是受驚引發的中風之症身亡,其實也不能全怪三公子,老夫人原本就染了病,外人不知道罷了。”
“你也說了是受驚引起,”洛長然心中苦澀,“若是昨日壽宴未出變故,一切順順利利,她就不會這麽走了,說到底還是跟我有關。”
“姑娘不必太自責,你哪能想到會發生這事,你帶三公子去又沒讓三公子出手傷人,若是知道他會發狂,你肯定不會帶他去了,命數不可違,老夫人大限已至,想開些,”逐月安慰道。
洛長然沒有吭聲,她和陸陌寒是夫妻,夫妻一體,無論什麽都要共同承擔,她甘願為陸陌寒犯的錯負責,這些逐月是不會懂的。
随便吃了點東西去看陸陌寒,他還未睡醒,身上纏的白紗透出幾點紅色,像是傷口裂開了,洛長然小心的幫他重新上好藥,剛包紮好他便睜開了眼睛,目光緊緊鎖着她,眼神複雜。
洛長然不想去深究,扶他起來,讓逐月将藥端來,耐心的喂他喝完。
“昨日都沒吃東西,一定餓了,你想吃什麽?”洛長然溫柔淺笑,“我讓人去準備。”
陸陌寒搖搖頭,不知是無所謂還是不想吃,洛長然自個做主,“那就清粥小菜吧,紅棗燕窩粥,雞絲豆角,竹筍蓮菜好不好?”
他沒反應,愣愣的看着她。
洛長然轉身吩咐逐月,在她臨出門時又加了個魚。
“我也餓了,”洛長然嘟囔,摸了摸他身上纏的白紗,“還疼嗎?”
他搖頭。
“陸明成也太狠心了,下次他再打你你就跑知道嗎?”
陸陌寒微微笑了笑,用力點頭,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額角,意思記住了。
午時,陸明成來看他。
坐在他床邊良久沒說話,看着洛長然喂他喝完藥,一言不發又走了。
連續三日都是這樣,之後洛長然從長公主處得知,他被皇上降為衛将軍,罰了一年俸祿,陸陌寒也被削去宣武将軍之職。
七日後,洛老夫人下葬。
長公主陪着洛長然回去拜祭,陸陌寒也想去被陸明成攔下,當初打他不只是做樣子,主要為了給他找個借口,以傷重為由不用回去參加葬禮,免得再生禍亂,如今自然不能由着他跟去。
陸陌寒擔心洛長然,陸明成豈會不明白,但她是孫女,老夫人又是因她夫君而死,不讓她去磕個頭上個香只怕她自己心裏都過不去,所以明知此行艱難,也只能眼看着,若是心軟放他跟去,只會讓她更難做。
好在有長公主跟着,多少能照應着點。
侯府門前挂着白缟,仆人一應白麻衣,洛長然穿着喪府下了馬車,門口的小厮看到她,躊躇着不敢上前,應該是得了侯爺吩咐。
長公主率先往裏走,仆人迎了進去,到了洛長然卻被攔住。
“姑娘,你不能進去。”
長公主停下腳步回身,“為何不讓她進去?”
“侯爺說了,與四姑娘斷絕關系,她這輩子都不能再踏進侯府,”小厮一臉為難,“姑娘請回吧。”
洛長然咬了咬唇,“我阿娘呢?”
“小的不知,姑娘就別為難小的了,快走吧,”說着幾人過來推她,洛長然掙紮着往裏沖,“放開我,我阿娘在這裏,你們放開我,我要去看我阿娘,憑什麽不讓我見她……”
“住手!”長公主歷喝,走過來站在洛長然身前,“你們好大膽子,敢動陸府三夫人,手上皮癢了,等不及要剁掉了是吧!”
小厮登時吓得面如土色,一個個往後退,縮着手不敢再阻攔。
長公主拉着洛長然直直往裏走,腳還未跨進去便看到侯爺和洛禾出現在眼前。
“她是陸府三夫人,不是侯府三夫人,本府不歡迎她!”侯爺臉色冰冷,說出的話毫不留情,“長公主若是要祭拜裏面請,若是替人做主撐腰那還是請回吧,這裏不是陸府,本侯還是做的了主的。”
洛長然心中一陣絞痛,雖然早知道他不在乎自己,但畢竟是自己父親,這麽多年看着他愛護其他姐妹,對自己卻不聞不問,說不羨慕是假的,自欺欺人的用冷漠保護自己卑微可憐的那點尊嚴,但是對他的期盼在意始終隐藏在內心深處,用層層壁壘包裹着,可如今他這番話,如利劍般輕而易舉便将其穿透,一舉毀滅。
“侯爺何必如此絕情,”長公主冷冷道:“你扪心自問,此事當真是阿然的錯嗎?若不是她,貴府三姑娘還有命在嗎?三弟是性情兇惡,可三姑娘就一點錯也沒有嗎?那麽多人,三弟為何單單對她發難,侯爺莫非是從未想過其中緣由,可曾問過她?就這樣将所有錯推到阿然身上,未免太過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