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争吵之後的甜蜜期,讓裴雨晴更勤勞往家裏跑,她休假變多了,業績依舊第一,但比起之前的業績量,同事們已經不用再追得那麽辛苦。
不過以前業績超标,會有人嫉妒說閑話,現在她不那麽努力了,還是有人說閑話。
比如不喜歡她的直屬上司,因為她減少業績量,也減少了上司能抽取的個金。
「女人談了戀愛都會變笨嗎?」上司甚至說出了這類傷人的話來羞辱她。
因此裴雨晴變得不愛待在公司,更常回家,慢慢的,一開始的雄心壯志被扭曲的辦公室文化給磨掉了。
她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多,常常待在花房,發洩似的畫一整晚的圖。
「你到底喜不喜歡畫畫?」一天晚上,藍天蔚再也忍不住,跑到花房打擾她,不讓她又一人畫到天亮。
拿起她畫好擺到一旁的圖,藍天蔚看了又看。
畢竟從小受的是時尚事業接班人的訓練,時尚這個名詞,包含的不只是那些價值不菲的名牌精品,就算他沒有藝術天分,沒有設計長才,但這都不影響他長年累積下來的鑒賞眼光。
她畫得很好,能畫出這樣的畫,應該是熱愛繪畫的。
「喜歡啊,這是能讓我心情平靜的事。」裴雨晴回答,對他打擾到她的獨處時間,一點也不感覺到冒犯。
果然人對了,就什麽都對了,她不僅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領域受到侵犯,反而覺得原本不開心的心情因為他的關心探視而淡化了不少。
「既然喜歡,開開心心的做你喜歡的事情,不是很好嗎?為什麽總要在不開心的時候做你最喜歡的事情?」
他這一問,讓裴雨晴語塞說不出話來。
仔細一想,是這樣沒錯耶,她……為什麽總要在不開心的時候畫畫呢?
「可能、大概因為這樣會讓我心情好一點……吧?」再仔細想,當她畫了一整晚的畫之後,離開花房時,她的心事真的都放下了嗎?
其實并沒有,只是暫時遺忘,假裝什麽事都沒有。
「那麽你畫完這些畫之後,有再拿出來看過嗎?」藍天蔚問出了關鍵問題。
裴雨晴怔住了,畫完這些畫,她曾經再拿出來看過嗎?
沒有,一本畫本畫完了,她就擺在一旁,然後一本疊着一本,總是堆起來不再去翻看。
跟她還是學生的時候相比,畫畫已經不再是開心的事情,她再也不會把自己的畫作拿出來向雙親炫耀獻寶、讨贊美。
「下次,在你開心的時候畫吧。」藍天蔚伸手取過她手上的畫筆,連同她手中的畫本一并沒收。「然後拿出你最得意的畫作,讓我鑒定鑒定。」
他說得俏皮,裴雨晴卻聽得出他話中的含意--他要她快樂,做讓自己開心的事情。
「可是,我心情不好怎麽辦?工作壓力一來,加上讨人厭的人情世故,我已經習慣靠畫畫排解苦悶了。」
「排解苦悶的方法很多,而且非常痛快。」
「比如說?」她想知道他有多神通廣大,能找出她也覺得可行的抒壓方式。
「把藍天翌痛揍一頓。」藍天蔚回答得很認真。「只要揍完他,我心情就會特別好。」
「這也太暴力了吧!再說,我怎麽可能打得贏他!」她可是看過這對堂兄弟互相切磋的畫面,一看就知道練了很久,打起來那麽粗暴,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麽可能把藍天翌摔出去?
「我壓制住他讓你揍,沒問題。」他拍胸瞄保證。
「壓制我?你行嗎?」一記冷嗤聲從身後傳來。
兩人同時回頭,看見倚着門,一臉嘲諷的藍天翌。
「真有閑情逸致,這麽晚還不睡,花前月下是吧?」
「你少啰唆。」藍天蔚跟他不對盤,一見面就要門上幾句。
「我不啰唆,只是來告訴你們一聲,我買了宵夜,就放在餐廳桌上,要記得去吃,晚安。」
說完,藍天翌揮揮手,走人了。
留下措手不及的藍天蔚以及一頭霧水的裴雨晴,搞不清楚他吃錯什麽藥了。
「他……他竟然沒有跟你吵起來?!」裴雨晴大感吃驚,這兩人一有機會就鬥個沒完啊。
「有鬼!」藍天蔚直覺告訴他,死對頭很不對勁,要小心謹慎。
裴雨晴比較不怕死,從躺椅上起身走到花房門口,窺探藍天翌在幹麽。
「阿蔚,你來看。」她朝着深思的藍天蔚招招手,再指了指站在外頭,手背在身後,全身沐浴在月光下的藍天翌。
他側臉的輪廓深刻,黑得發亮的發絲束在腦後,臉微擡,仰望天空。
沒有星星的夜晚,只有一輪明月高挂天邊。
「他看起來有點低落。」她低聲說。
「唔。」藍天蔚也因死對頭難得的憂郁樣,産生了些許側隐之心。「他……病了?」
藍天翌沒有病,他只是觸景傷情。
終于,阿蔚與裴雨晴算是穩定下來了,他可以放心了,看起來,阿蔚很幸福,很快樂。
這樣子,他的愧疚感就少了一點。
只是看別人甜蜜,總會想起自己曾經擁有的美好,惋惜自己失去的幸福。
看着月亮,藍天翌想着那裏住着一個離他而去的女人,她一個人嗎?曾試着找尋他嗎?
他的嫦娥--
****
時至春天的尾聲,天氣漸漸熱了起來,裴家蘭坊為了出一批夏季特有的蘭花品種,又忙了好一陣子。
在一個交貨的白天,一輛白色吉普車在街道上狂飙如賽車,抵達這座小鎮,而後來到裴家蘭坊門前停妥。
一雙踩着高跟鞋的美腿從駕駛座跨出,接着是穿着白色套裝的妸娜身影。
女人一下車便感受到太陽的毒辣,立刻載上雷朋眼鏡遮擋紫外線的侵襲,接着随意把車子停在路邊,連包包都懶得帶,就持着一支Iphone,舉步往前走,邊走還邊大喊,「藍天翌!給我死出來,藍天翌不在藍天蔚也行!」
聽見這聲音跑出來探視的,是裴家蘭坊的老板娘。
「小姐,請問有什麽事?你找誰?」對方的氣勢太旺,讓高允秀皺眉,防備起來。
「你好,我找人。」剛才大吼大叫的女人,一看見高允秀,立刻找回了她的禮貌,口吻親切溫柔,笑容優雅地挂在嘴角。「我找兩個姓藍的家夥,年紀相當,一個很懶,不愛講話,另一個很三八,一直講話。」
美女的形容非常到位,簡單說明兩人的特征,高允秀一聽就知道她要找誰。
「請問有什麽事嗎?」打滾過的高允秀也很聰明,沒有承認她要找的人在這裏,反而問對方有什麽事情。
「是要緊的事情,不是讨債你放心……不,我想跟讨債差不多了。」美女說到一半,更正自己講過的話。
「讨債」兩個字讓高允秀倏地警覺,防備全開。「小姐,我們這裏沒有你說的姓藍的兩位先生。」她直接否認。
美女大感意外的挑了挑眉,然後笑出來。
「老板娘,你真的不用擔心我會對他們不利,頂多一頓皮肉痛,他們很習慣的,藍天蔚,你給我站住!」
安撫高允秀到一半,眼尖的看見搬着盆栽踏出花房的藍天蔚,美女忽然大喝一聲。
藍天蔚沒被吓到,冷靜的眯眼看向那個穿着時尚典雅,出現在這個鄉下地方的女人。
「奶奶派你來逮人?」他一副對她的出現完全不驚訝的表情。
「廢話,老夫人不派我出來抓人,我也會自己出來找你們!什麽鬼東西,要嘛就像兩條狗搶一根狗骨頭,突然間又什麽都不想要了,想逃?你們兩個想都不要想!」美女的溫柔轉為殺氣騰騰。
「阿蔚!」高允秀一臉想叫他快逃的模樣。
「老板娘,別擔心,我們認識,她頂多咬我一口,不會對我怎麽樣。」藍天蔚安撫人的方式,一點也無法讓人感到安心。
他擡頭,對着來勢洶洶的美女道:「我早就離開了,也不打算回公司,藍天翌要就都給他,反正他也接了好一陣子,不是嗎?」
「是啊,今天主要是來抓他,哼,我有說他可以曠職嗎?」一提起藍天翌跷班她就火大。「他人在哪?」
藍天蔚指着特地空給藍天翌住的客房方向,還很好心的指示美女怎麽走,讓她不會迷路,減少找路的時間。
見美女大步邁開去找人了,藍天蔚繼續工作,把要出貨的花卉搬到貨車上。
「阿蔚,就……就這樣?可以不用去管那個小姐?」高允秀很遲疑。
「不用管她,她自己知道該怎麽辦,何況也沒有人能阻止她。」他向來怕麻煩,而那個女人的名字,就叫麻煩。
「啊--」響亮的尖叫聲,驚飛了一排憩在電線杆上頭的麻雀。
聽見這聲尖叫,藍天蔚淡然的面容一緊--糟了!
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聽見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聲音,叩叩叩叩,十分有規律,離他越來越近。
藍天蔚忍不住想,真是厲害,連在這種石子路上都能健步如飛,她是人嗎?
「藍天翌,你死定了!」美女表情扭曲變形,臉上竟是想把對方抓來折成兩半的狠勁。「他走了。」一句話解釋清楚,她不想重複說明她看見人去樓空的房間時有何心情。
尤其桌上還有張紙條,上面寫着:哈哈,來追我吧!
她現在只想把藍天翌碎屍萬斷!
「什麽?他不在房間裏嗎?他早上還有來吃早餐啊。」高允秀聽見藍天翌走了,十分驚訝。
走了?那家夥,竟然留了這一招!藍天蔚因為沒有及時攔阻死對頭而扼腕不已。
「既然藍天翌走了,我總要抓一個回去交差。」她不懷好意的眼神标向藍天蔚。
「就算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就算你一點興趣都沒有。」她态度強硬。
「那麽,我會在最快的時間搞垮它。」他最讨厭被人逼着做他不願意做的事主同。
「真的嗎?那只好讓裴小姐在我那裏當一輩子的客人了。」她眼神閃着邪惡。
「裴小姐」三個字,擊中了藍天蔚的弱點和地雷。
「你把她帶去哪了?!」他立刻失去理智,三民從頭至尾的懶散不在乎,一個邁步逼近,站在她面前,神情十分揮揮。
他散發出來的火氣太過突然,美女驚訝于他的脾氣竟然一點就燃,這是以前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
「老夫人想見她,當然人正在路上。」她笑容不再,表情僵硬,有點解釋的意味說道:「我沒有惡意。」
她是真的沒有惡意,老人家想見孫子的女朋友,找人把她帶去,這不是很正常嗎?
藍天蔚眯起眼,看了她很久很久,最後決定轉身繼續工作,把剩餘的花全搬上貨車後,準備去送貨。
「老板娘,我去送貨。」他一臉冷靜淡然,讓不知事情發展到何種地步的高允秀一頭霧水。
「喔,好,路上小心。」
「我會把雨晴帶回來,請你放心。」說完話,藍天蔚戴上紅色鴨舌帽,跳上藍色貨車駕駛座并發動引擎。
「等等……」他出乎意料之外的舉動讓美女疑惑。「你要去哪?」
藍天蔚探頭,從車窗往後一看,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整車的蘭花,這樣她會不知道他要去哪裏,會不會問得太沒水準了一點?
「送貨。」
「就這樣?」她想不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這是工作,做事總要有個先後順序--我想你最好告訴你的人,我希望第一次帶喜歡的女孩子回家見長輩,是由我親自帶進家門的。」說完,藍天蔚深深看了她一眼,接着催動油門,送貨去了。
只是他的車速有點快,快到讓人一瞬間就看不見他的車尾燈。
美女站在路旁,看着藍色貨車消失成一個小點,方才壓在心頭那股讓她快要窒息的氣壓,總算消失了。
她從來沒有想到,藍天蔚竟會讓她有壓迫感……
「小姐你是誰?到底把我們家雨晴帶去哪裏?」藍天蔚雖說會把女兒帶回來,當母親的還是會擔心。
美女聞言回頭,露出安撫的笑容,「老板娘,沒跟你自我介紹是我的不對,我是藍天蔚他奶奶的特助。你放心,老夫人只是對裴小姐非常好奇,想見見她,所以派人去接她,沒有什麽惡意,藍天蔚會平安把她送回來的……」
****
裴雨晴很突然的被數名穿着體面西裝的人請上車。
他們開着加長型凱迪拉克出現在她上班的地方,恭謹十足的态度,像是迎接一名貴客。
「這個……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辦公室同事們四面八方射來的視線,令她一時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阿蔚有提過他奶奶會用這麽誇張的方式見她嗎?沒有吧!
現在……該怎麽辦呢?
「走啊,坐在那裏幹麽?」催促她的,竟然是現在人應該在她家當米蟲的藍天翌。
「你怎麽在這裏?」
「帶路。」他索性走上前牽起她,離開仲介公司,再親自将她送上車。「伍叔,務必将裴小姐平安送到奶奶面前。」他吩咐着管家打扮的老者。
「沒問題。」伍叔溫文儒雅地應答,接受了委托。
有熟人在,表示不是詐騙集團,她不會被抓去賣掉,裴雨晴松了一口氣,但接着砰一聲,車門關上了。
居然只有她上車?!
「你不上車?!」她趴在車窗前,看着對她微笑揮手的藍天翌。「你不一起?」
藍天翌笑出來,問道:「我看起來像呆瓜嗎?」
「什麽意思?」他意思是說她上了車,所以她是呆瓜喽?
「掰,路上小心。」藍天翌沒有給她任何說明,只是拍了拍車身,示意司機開車,然後朝逐漸遠去的她微笑揮揮手。
裴雨晴由車後座往回看着藍天翌的笑臉,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經過數個小時的車程,她被帶到屬于藍家的別墅。
她緊張的下了車,踏進大門,想着裏頭會跟她在電影上看到的一樣,幹淨整潔,貴氣凜然,看不到一丁點生活感……
「歡迎。」
一打開門,她立刻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裴雨晴從被人帶走開始就忐忑不安的心情,因為看見那人而放松。
「阿蔚!」一股沖動,讓裴雨晴的雙腿像有自己的意識般主動走向他,雙手也環住他的腰,緊緊抱住。
藍天蔚身上還是穿着那套沾滿了培養士的工作服,此刻他也回抱着裴雨晴,心想着幸好那個死女人有聽見他的警告,在他趕到之前,沒讓雨晴單獨見他任何一個家人。
「我奶奶本來就是一個這麽任性的女人,她想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阻止她。我知道這樣很突然,你沒有心理準備,沒關系,你就把我奶奶當成普通的長輩,平常心,做你自己就好,嗯?」藍天蔚梳理她有點亂的頭發,動作輕柔帶着撫慰用意。
果然,他趕來是對的,她非常的緊張,明顯不知所措,直到看見他才松了一口氣--他不禁皺眉,暗想着以後要明文規定家人,不可以這樣吓到她!
「我哪有辦法平常心,你奶奶又不是普通人。」她低聲咕哝。
她也不是抱怨或不想來,而是真的太突然,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安啦。」藍天蔚面對她,永遠都是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樣,用行動告訴她,天塌下來有他頂着。
裴雨晴攀着他的手,懷着忐忑不安的心,讓他引領她進他家門。
「叩--」
一個不在預料中的阻礙,止住了她前進的步伐。
定眼一看,裴雨晴看見腳邊有散落一地、完全沒有擺好的鞋子。
亂七八糟四個字閃進她腦中,一瞬間,粉碎了她對住在豪宅裏的人的既定印象。
「這是鞋子?」她低頭看着那些鞋,有男鞋、女鞋、高跟鞋,就像沒人要一樣丢在玄關。
「嗯,沒錯,是鞋子。」藍天蔚用他的大腳一掃,将地面上的障礙物全部清除。「可以走了,來,別脫鞋,反正很快就要走了。」
裴雨晴無語了,因為藍天蔚的随性。
原來住在這麽漂亮的房子裏的人,并不是随時随地都幹淨整潔的嘛,就算有幫傭,很多事情還是需要自己動手才能維持生活品質,他們也是平凡人,當然也會有亂丢東西的時候。
裴雨晴想了想,再回頭看看淩亂的玄關,忽然笑了出來,緊張的情緒消滅不少。
就做自己吧,也沒什麽,就見個長輩罷了。
随着藍天蔚的帶領,他們來到一個小型客廳,說小型也不小了,起碼是裴家的客廳飯廳加起來那麽大。
「奶奶。」藍天蔚一進起居室就喊人,态度很平常,就像他每天都回家,一點也不像已離開了一年之久。「我帶女朋友回來看你,她叫雨晴,小我五歲,是我老板的女兒。」
坐在首位的女人年近七十,但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五十多歲,氣色很好,女強人的精明氣勢表露無疑。
她穿着一襲黑底白色百合紋路的長洋裝,高超的拼布技巧,讓花紋看起來時尚大方,一點也不誇張,獨特的剪裁突顯出女性妸娜的體态,年輕女人穿好看,年長的女人穿起來也別有一番風韻。
這,就是顏女士親手設計的衣服。
顏女士身邊坐着不少人,有兒子、媳婦,也有孫子孫女,原本和樂融融的氣氛因為藍天蔚的突然出現變了調。
「您好。」裴雨晴深覺氣氛詭異,因為對方沒有親切的微笑,藍天蔚也沒有告訴她該怎麽喊人,她只能簡單打招呼。
「是那個種蘭花的小姐?」顏女士輕啜了一口伯爵茶,這才懶懶的睐了孫子一眼,根本沒有理會裴雨晴。
對于這個最聰明的孫子,她的期望是很高的,偏偏他對自己的事業沒有半分野心,說不難過是騙人的。
可仔細想想,這孩子從小對任何事都懶散,提不起任何興趣,現在他找到想做的事情,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她叫雨晴。」藍天蔚态度堅定的強調,不願奶奶用那種輕蔑的口吻說裴雨晴是「種花的小姐」。
他很認真,打算長久維持這份感情,不希望奶奶誤會他只是逢場作戲。
「你想好了?就打算做這一行,一輩子?」顏女士再掃了一眼讓孫子強調兩次名字的女孩。
清清秀秀的,看起來很乖巧,實在不像是能把她難搞的孫子收服的女人。
「這世界上沒有什麽工作是能做一輩子的,但這是我做了一年,還沒能完全學會的事物,我想,我應該會做一陣子。」
這麽不負責任的話如果是尋常人家的小孩說的,早就被罵到狗血淋頭了。
「做一陣子」是非常模棱兩可的說法,一陣子是多久?三個月?兩個月?通常一份完整的工作,起碼要做三年才算夠資歷。
可藍家人卻沒有生氣,反而露出驚訝的神情。
「阿蔚,你打算定下來了?什麽事情能難倒你?!」藍家大伯驚訝的插話,因為實在太驚奇了,從小每次問這孩子想做什麽,他只會回答不無聊的事。
「你知道要讓一盆嘉德麗雅蘭同時開花,有多難嗎?不僅要同時開十五朵,層次得分明,色彩鮮豔,連花形都得完美無缺。我現在雖然不行,但我不信這世上會有我辦不到的事情,我老板辦得到,我也可以。」而養出一盆完美的蘭花,不只是技術、照料、經驗,有一點運氣成分……
就算他說的一陣子,可能是非常非常久的時間。
「嗯,那就這樣吧。」聽見孫子說出這種話,顏女士放心的點頭,面容上沒有太多溫和之色,可這樣已經算是她開心的表情了。
處理完孫子的事情,顏女士把視線投到裴雨晴身上。
「你姓裴,叫雨晴,對吧?」
「是。」裴雨晴回答得嚅嗫。
「你過來。」
藍家武則天的要求,向來沒有人敢違逆,裴雨晴自然也迫于這位長輩的氣勢,乖乖走到她面前。
「坐。」顏女士拍拍身旁的位置,要她坐下。
裴雨晴用這輩子最淑女的坐姿端坐,連背都不敢靠在椅背上。
「你幾歲了?」
「三十五。」她乖乖回答。
接下來,顏女士又用冷淡的語調詢問她一些問題,幾歲、大學念哪裏,現在工作做什麽,父母做什麽,有幾個好朋友非常像一般老人家會問晚輩的問題。
「興趣還真沒什麽興趣。」裴雨晴仔細思索着這個問題。
唱歌她不愛,跳舞她沒什麽細胞,唯一能稱作興趣的,只有……
「畫畫吧。」
「老夫人。」
一提到畫畫,今天那位身着白色套裝下鄉的美女,就拿着一個牛皮紙袋出現,捧到顏女士面前。
「這是?」
「天翌少爺吩咐要拿給你的東西,據說--是裴小姐的畫。」
當畫拿出來的時候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聲音。
「他拿雨晴的畫做什麽?」
「他什麽時候拿了我的畫?」
「天翌要你拿給我?溜的時候還記得這件事情,可見很重要。」顏女士八風吹不動,對于孫子們愛偷溜這件事,似乎很習慣了。
她懶懶的要特助将東西拿來,本是不帶着期盼的,可當畫作映入眼簾時,,她的眼神變了。
「嗯……」她一張看過一張,沒有停頓,很仔細的将所有的畫都看完。
「你剛剛說你是做什麽的?」顏女士又問了一次。
「我是房仲專員。」
「這樣啊?賣房子好賺嗎?」
「房子還滿好賣的,算是不錯的收入。」
「你圖畫都用什麽畫?」
「色鉛筆。」
「來,跟我玩個游戲。」顏女士讓人拿來了畫筆和圖畫紙,一老一少的兩個女人,旁若無人的玩起了畫畫的游戲。
随意的塗鴉,顏女士先畫了彎彎的月亮,裴雨晴就很直覺的畫了太陽……一來一往的,沒人搞懂她們在玩什麽,可她們玩得很樂,裴雨晴甚至把顏女士畫出來的圖案上了色。
她這個找死的舉動讓衆人倒吸一口氣。
「很好。」顏女士雙眼發亮,嘴角上揚,可以算是微笑了。「雨晴,你喜歡現在的工作嗎?」當顏女士喊出一個人的名字,就代表這個人,她記住了。
「還可以。」
「那就是不喜歡了,既然喜歡畫畫,那喜歡服裝設計嗎?來當我助手吧,你要多少薪水,我都給你。」她突如其來的挖角,讓衆人更加傻眼。
「我?我沒經驗,也不是科班出身。」
「那最好也不過,那些設計系出來的,沒一個有你一半好。」顏女士口氣熱情了起來。「以後喊我奶奶,你很有天分,而且最棒的是還沒有被嘩衆取寵的畫技污染,是個可造之才。」
「奶奶。」藍天蔚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奶奶居然一副今天就要把人留下的态度。「我答應今天要把人平安帶回家。」
「那真可惜,好吧,我給你點時間,你什麽時候可以處理完你那份工作,來我這裏上班?」
「那個……現在是什麽情形?」裴雨晴搞不懂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這田地。
身邊有很多聲音,有顏女士,有其他驚訝又興奮的藍家人在說話,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也不知該聽誰的聲音。
她緊張到胃都痛了,抓着短裙裙擺,她需要喘口氣,好好想一下……
就在她快要被長輩們的轟炸給逼到吐的時候,一只帶着泥土青草味、寬大的手,穿過人群,出現在她眼前。
裴雨晴像溺水的人看見了浮木,一把抓住--
尾聲
「來,喝杯水。」
藍天蔚将裴雨晴從他家人的團團包圍中解救出來,帶她離開客廳,到他很久沒有回來的房間,為她倒了一杯水,讓她緩緩咽下。
他很有耐心的等待,讓她從震驚中恢複,找回神智。
她被吓壞了!
「阿蔚,這是怎麽回事?」
事情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樣,她以為今天只是很平常的會面,來見男友的長輩。
一開始看到那位知名的女強人,她很緊張,也感覺得出來一開始顏女士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甚至可以說是不滿意她的。
可突然之間,顏女士卻像變了一個人,親切的拉着她玩游戲,也不知為什麽,當顏女士畫出了某個圖形時,她很自然而然的就提筆跟着畫了,就像小時候在老師的帶領下做勞作一樣。
「這的确要跟你解釋一下,你一定一頭霧水吧。」藍天蔚拿走她握在手中的水杯,随手擺在桌上,坐回床邊,握着她的手,把玩她的十指,細細道來。
「奶奶一直想要一個接班人,一個她認定能像她一樣的人,有設計天分,也有經商的長才,一個站出去可以代表『藍陽』的新一代女王,奶奶不在乎接班人一定得是自家人,只要得到她的認可,特別是設計天分這一塊就行。
「我看過你的畫,你畫得很好,我認為有商業價值,可我完全沒有想過要把你推薦給奶奶,在看人這一點上面,我輸給藍天翌……」
「等等,」裴雨晴打斷他,因為她有疑問。「你是說,你奶奶……想收我當徒弟?」這種直白的說法才能讓她厘清現在的情況。
「對。」藍天蔚點頭,證實這件事不是她聽錯。
「也太突然了吧!」裴雨晴跳起來,她被吓到了。
她今天只是來見男友的奶奶,一個很厲害的長輩,一開始她不受喜愛,可突然間那個長輩欣賞起她的才華,要挖角她,這什麽發展吶……
「乖,你先別急。」藍天蔚溫柔堅定的握着她的肩,讓她再度坐回床上,握着她的手,輕聲問:「你告訴我,你會想要挑戰這份工作嗎?奶奶一說我才發現,她是對的,你很有天分。」
裴雨晴坐下來,深深的深呼吸,試着冷靜。
他贊美她、認同她,這很難得,因為阿蔚向來只愛捉弄她。
「你真的覺得我有天分?我可以辦到?」她想要得到他的認同,這對她很重面友。
她死都不會告訴藍天蔚,其實,她很崇拜他。
「你當然可以,我甚至不記得上一個被奶奶看中提拔的人是誰,她幾乎不曾這麽滿意一個人,即使我跟藍天翌,奶奶也總是覺得我們做得不夠好,可奶奶相中你的速度非常快,快到讓人措手不及,可見她對你非常滿意。」
藍天蔚不斷的強調她可以,她行的,建立裴兩晴的自信,看她逐漸産生出強烈的興趣了,他不禁嘴角微彎。
「我先提醒你,這一份工作不輕松,你起步太遲,踏進這個業界的年紀太晚,而且,你得從頭學起,無論是畫畫、認識布料、學習制作服飾等等,一個設計師要學的東西很多,你要上很多很多課,其中也包括了商業課程,這樣一來我們相處的時間會變得很少很少,你--可以接受嗎?」他說了很多很多過程的艱難,其實重點在最後一個。
接受這份工作,他們将會聚少離多。
「當然不能接受啊!時間這種東西就跟乳溝一樣,擠一下就有了,就算接受了挑戰,我還是可以擠出時間的!」裴雨晴的反應很大,直覺否定了他說的話,如果他們的相處時間會變很少很少,她才不能接受。
可講出口之後才想到……他會不會覺得她太粘啊?
「很好,我也是這麽想的。」
才正想要偷看他的表情,裴雨晴就得到了答案,她不禁開心起來。
「你真的不反對我接受你奶奶的邀請,接受這份工作?」聽他提到的困難,她只想問這個。
她在他家工作,這樣,是不是太公私不分了?
「你會反對我繼續在你爸爸手下工作嗎?」藍天蔚反問,看她搖搖頭,他才笑答,「你從來不會強迫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我也希望你做你想做的事,別賣房子了,你不喜歡。」
裴雨晴大受感動,沒有想到他看出來了,她不喜歡現在的工作,忍了很久很久,所以最近總是有假就放,驅使她繼續的只是一個願景,她想要給爸媽無慮的晚年生活。
她也擔心她現在換了工作,那份工作,能讓她完成她的計畫嗎?但沒試過怎麽知道,也許……她真的能靠她最喜歡的事情--畫畫,賺到給爸媽的退休金。
「可是時尚圈我完全沒有接觸過。」但她仍想要這個機會,一個飛天的機會。
「我也完全沒有種過蘭花,現在卻要靠這手藝養活自己……」突然,他靈光一閃。「這不是正好嗎?」
「什麽正好?」
「你父親要一個能接手蘭坊的人,正好我有這個天賦,我奶奶也想要一個接班人,就是你--l我們一人換一個,都不吃虧。」
他的比喻讓裴雨晴笑出來。
「有這種分法?好像分贓。」
「就是分贓。」見她笑了,他也跟着輕松起來。「那麽,你決定好了?」
「嗯,我想好了。」她眼睛閃閃發亮,她的鬥志又回來了。「沒道理我這個怕小強的人,都能把自己的膽量練到徒手抓小強,卻不敢接受挑戰,而且房子我都能賣了,賣衣服,應該不難吧?」她故意把時尚工作講得很簡單,來緩和一下嚴肅的口氣。
「想好了,那你就自己去告訴我奶奶吧,我建議你薪水要多少自己開口,我奶奶喜歡直率的人。」
「我會告訴她的,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