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家信
“等貴妃回來,就召葛太醫立即進來請脈。”從昭陽宮的宮人口中得知貴妃還未回來之後,趙禹宸便與魏安吩咐道。
魏安明白主子的意思,自是立即應了,又下去囑咐了葛大人就近候着聽宣不提。
只不過趙禹宸雖然打算的很好,但他沒想到的,是他一等,便足足的等了多半個時辰,這一碗茶水喝了又添,直喝的沒了丁點滋味,也沒聽着蘇明珠回來的動靜!
剛開始還有些着急,這越是等,趙禹宸反而還越是平靜了下來,他攔下了昭陽宮侍從們要出去找主子立即回來的舉動,抱着“朕倒要瞧瞧你能在外頭拖到什麽時候”的打算,幹脆還叫魏安去給他拿了寬松的便衣軟鞋,就在昭陽宮內殿裏自自在在的換了,便丁點不客氣的轉到了蘇明珠的書房,打算不拘什麽,随意拿本有字的翻翻,權當是打發一陣子時日。
白蘭不在,昭陽宮的侍人們自然都沒有敢攔的,趙禹宸又不願多聽這些宮人們的瑣碎心聲,便吩咐魏安在書房門外守了,自個背了手,不急不緩的進內,慢慢瞧起了靠在南邊,被塞的滿滿的楠木大書櫃。
這楠木大書櫃倒很是結實開闊,頂天立地不說,還幾乎占去了整整一面白牆,趙禹宸看着倒是一愣,這昭陽宮剛收拾好時,他記着和蘇明珠幼時的情分,還特地來親自掌過眼,他還記得,當初這書房擺的乃是一副輕巧的紫檀山水紋書架,連這書櫃的一半都不到,宮務府裏知道貴妃出身軍武,不通詩文,書架上便只是擺了些零零散散的話本游記,眼前這滿滿當當的各色書籍卷軸,顯然,便只能是貴妃進宮之後,自個添置的。
蘇明珠自打進宮後言行舉止就日漸氣人,他也許久不曾來過,倒是不知道,貴妃……竟還這般愛看書不成?
趙禹宸擡眼掃過,比起淑妃董氏的拙樸脫俗來,這間書房連一句利落整潔都稱不上,書櫃書桌都是擺的滿滿當當不說,最顯眼的,是東面窗下還擺了一張格外寬敞的美人榻,榻上還足有一半的地兒都堆滿了靠背引枕,人躺進去,只怕立馬就要癱軟直身都難,更不要提正經讀書。
不過,這軟乎乎的羅漢榻倒的确就是蘇明珠的做派,趙禹宸毫不意外的挑了挑眉,重新轉身朝楠木大書櫃內看去,櫃內不光擺得不整齊,這各色的書卷典籍竟也是雜七雜八,包羅萬象,之前宮務府送來的話本游記之流固然不少,但除此之外,四書五經,史書本紀,法家的《商經書》、《韓非子》,墨家的《墨子四部》,各色的道經佛經,甚至于連農學醫術、蔔經周易之流竟也擺了半架。
其中固然也有平整嶄新,一瞧便從未翻閱、亦或是翻了幾張便撂下的,但倒也有不少滿是批注折印,一看便是其主人手不釋卷,認真看過許久。
趙禹宸一層層細細看去,神色便愈發複雜,正思量間,外頭便又忽的傳來了格外快活的歡笑聲:“這花兒開的不易,白蘭,你去找出那個淺口青釉甕來放到水裏養着,這兩日天氣不穩,可小心別凍死了……”
這聲音清亮明朗,正是這昭陽宮的主人蘇貴妃無疑,只是才說了一半便忽的停了下來,想必是聽了宮人說了他在殿內書房,外間又沉寂了一陣後,書房外便漸漸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與動靜,趙禹宸轉身瞧去,果然,正是才剛剛回來的蘇明珠。
“陛下怎的偷偷摸摸的便進旁人的書房?”蘇明珠立在門口,眼角微微上挑,仿佛帶了幾分不悅一般的質問口氣。
趙禹宸被這口氣刺激,不及細想,便在書桌後的圈椅上坦然入座,也毫不示弱的沉聲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況這皇宮大內,朕有何處去不得?”
自從知道了先帝有意叫她為妃,尤其是進宮後故意“失寵”之後,蘇明珠見趙禹宸的次數便一直不怎麽多,偶爾見幾回,也大多是些宮宴之類的正經場合,趙禹宸穿的都是些威嚴莊重的常服龍袍,像這樣的寬袍緩帶的松快衣裳倒當真是有陣子沒見着。
沒了那仿佛重若千鈞的龍袍壓着,倒越發能看出趙禹宸劍眉星目,唇紅齒白,一眼瞧去,不太像是陰沉帝王,倒仿佛長身玉立的世家公子,純粹單薄裏又滿帶着少年的元氣俊美,卻是比平常時候都添了十二分的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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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珠只是休息的時候不喜歡周遭有人,但平常時候對旁人進她的卧室書房之類倒并不怎麽在乎,加上她這會兒正高興着,又難得覺着這前男友還頗有幾分順眼,這會兒便只是一副“你是皇帝你說什麽都對!”的口氣,哄孩子一般點了頭:“是是是,您是陛下,上天下地,哪都去得。”
這話雖然沒什麽錯,但以趙禹宸的敏銳,自然能聽出其中的敷衍來。
因着這個緣故,趙禹宸有幾分不悅一般的皺了眉頭,對面的蘇明珠見狀,卻是帶了些促狹的一笑,徑直在美人榻上坐了下來,雙眸燦燦的看向他,言笑晏晏:“陛下又移駕我這昭陽宮,可是有什麽教訓?”
趙禹宸原本,的确是打算帶了葛太醫來戳穿她的“病,”好叫她個落個沒臉的,不過此刻看着蘇明珠的笑臉,卻是不知為什麽,竟有些張不開口一般,頓了頓,便只沉了臉問道:“何事這般歡喜?”
蘇明珠張了張口,因着心裏頭的确是開心,便沒忍住的帶笑回答道:“我方才收到了爹娘送來的家書。”
妃嫔既已進宮,按理說,便不該與外頭、尤其是朝臣這般随意的裏通消息,雖然衆人都知道血脈相連,像這般私下的傳信總是難免,但卻也只是在私下裏,并不能擺在明面上。
受父皇與衆太傅的影響,趙禹宸自小謹言慎行,克勤克儉,從不會仗着身份便妄為逾矩,聽着這樣明目張膽有違宮規的話,心下第一時間便只覺不妥,眉頭才剛剛皺起,心下忽的閃過了這幾日的諸多種種——
同樣的事,這後宮之中旁人未必未曾做過,但除了蘇明珠,只怕卻再無旁人會這樣毫不遮掩,幹幹脆脆的擺到他的面前。
想到這,趙禹宸的神色便是忽的一頓,他張了張口,原本的指責在都在嘴邊溜了一圈又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停了停,只強撐着正色應了一句:“是嗎?西北軍情如何?”
提起戰事來,蘇明珠想着遠在西北的父母兄長,眸光也是一暗:“怎的會與我說這些?提起來也是諸事都好罷了。”
趙禹宸見狀扭了頭,安撫道:“西北的軍報每日一送,蘇将軍勇武,除了難免苦寒些,旁的的确都還好。”
沒料到趙禹宸竟也會說出這樣安慰的好話來,蘇明珠略有幾分詫異,只覺着這人脫了龍袍之後,不單模樣瞧着順眼,連這行事說話都有人情味了這麽多,果然,皇帝這個活就不是“人”能幹的差事,趙禹宸若不是皇帝,只就單純是個宗室王爺什麽的,看在他的顏上,好好教教倒也不是不能處的……唉,可惜了,寶樂怎的偏偏就是個公主呢!
這麽一想,蘇明珠一時就也放下了之前在壽康宮裏時對方為董淇舒說話的事,難得的擺出了個好臉色,道謝之後,揚聲吩咐了外頭的白蘭:“這書桌上亂糟糟的,你去收拾收拾去,再叫水仙篩一碗好茶來。”
一向跋扈無禮的貴妃難得有這樣客氣懂事的時候,趙禹宸便也沒提其實他等的這些功夫茶水都已喝了個飽,等着篩茶的這功夫,看着她面上明朗的笑意,又随口問道:“蘇将軍與你說了些什麽,叫你高興成這樣?”
蘇明珠轉了轉眼珠:“與自家爹娘的閑話,如何能告訴陛下知道?”
與爹娘商量着怎麽想辦法出宮的事,難道能告訴你嗎?蘇明珠心下這麽想着,側過身,卻又忍不住的揚了嘴角。
趙禹宸對此卻是不以為意:“你不說,朕就不知道了不成?”
書房不大,蘇明珠坐在美人榻上,與他也不過四五步的距離,要想聽見她心裏想什麽,的确也就是站起來随便走兩步的事,說罷,趙禹宸便也站起身,迎着蘇明珠閃亮的眸子舉步靠近,眼見着便要行到她三步之內時,門外卻忽的傳來了一道很是殷勤的人聲——
“陛下,葛太醫來了,東西都已準備妥當,立即便能與娘娘診脈。”
蘇明珠聞言一愣,微微蹙了眉頭,正待開口時,外頭早已得了魏安囑咐的葛太醫順勢進門,屈膝請安,果然很是實在的說道:“臣奉旨,來診娘娘肝火攻心,頭暈目眩之症。”
要不是這兩個進來,趙禹宸幾乎都忘了這茬,他微微張口,感受到這瞬間凝滞了一般的氛圍,似有所覺的低了頭,果然,迎面便瞧見了蘇明珠粉面含霜,看透一切的冷笑。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趙禹宸不易察覺的退了一步,立在原地愣了愣,卻是惱怒的看了一眼這殷勤識趣的魏安,第一次覺得近侍這般殷勤識趣竟也不是什麽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蘇明珠(冷漠):呵呵,跟我搞事?
趙禹宸(複雜):朕不是!朕沒有……哎不對,朕好像是真的有?
魏安(疑惑臉):咿?感覺渾身涼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