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的确遠不如貴妃。”

這話一出,雖然趙禹宸自個乃是實打實的發自真心,但蘇明珠與太後對視一眼後,心下卻都只拿他當一句反話,并不當回事。

倒是太後,因為覺着陛下說了反話之後,就會立馬補充一句什麽叫蘇明珠不好看,為了私心還當真攔了一句:“貴妃淑妃各有千秋,一個明朗,一個謹慎,原也比不得。”

這句話明面上像是為了淑妃說話,但蘇明珠哪裏會聽不出太後是刻意為她架了一副梯子?當下也很是懂事的屈了屈膝,笑眯眯的彎了嘴角說了一句:“謝太後誇獎。”

這麽一來,董淑妃竟是覺着兩邊說的都不是好話似的,聽着就愈發的難受,但太後既已這麽說了,她不論心內如何憋屈,面上也只得一并行了個小禮,咬着牙認了将這話認了下來:“陛下說的是,太後謬贊。”

方太後聞言點頭,面上丁點看不出故意的意思,說罷之後便又朝着蘇明珠道:“鬧了這半晌,哀家是累了,瞧着寶樂這不肯撒手的模樣,今個不把這風筝放起來只怕是不肯罷休了,貴妃你去幫幫她。”

【脾氣再大,也總是宮妃,總是陛下賭氣,你自個又能落個什麽好呢?不能好好的,便離得遠些罷了。】

寶樂年歲小,卻是未曾體會到母後的用意,聞言還堅決的搖了搖頭:“不要貴妃幫忙,我要自己放起來。”

倒是蘇明珠,多少有些明白太後的心思,她雖然是故意讓趙禹宸厭惡,但也不願在太後宮裏讓陛下生了氣,還得連累太後給她說好話,便低頭與寶樂道:“我不動手,就告訴公主怎麽放可好?”

寶樂想了想,點頭應了,兩人得了太後準許,便行禮告退,一并拿着風筝重回了園內。

太後見狀,知道淑妃這模樣定是有話要說,又不願再叫淑妃說出什麽話将自個與寶樂也牽扯進去,便也有意退了一步,往不遠處回廊頂頭的亭下坐了下來,叫人給她上一盞茶,遠遠的看着下頭貴妃如何教寶樂放風筝。

如此一來,一眨眼功夫,回廊上便只剩下趙禹宸與董淑妃兩個留在原處,他擡頭環顧一圈,貴妃寶樂在園子裏湊在一處,言笑晏晏,母後在亭下寬坐,遠遠看着,滿面慈愛,這三人的畫面竟是只如一家人一般,異常的和諧——

他方才分明是真心話,母後與貴妃沒一個領情不說,這會兒還偏叫他在這與表裏不一,心思深沉的淑妃董氏湊到了一處!兩個外人一般!

這種感覺一生出來,趙禹宸越發不滿的皺了眉頭,一旁的董淑妃察覺到他的不悅,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蘇明珠,心內便也不禁略微松了一口氣。

【陛下還是厭惡蘇氏的,方才說的果然是反話。】

【不過陛下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對……不,祖父說,這幾日連他都疏遠了,那應當不是為了後宮,定然是前朝董家有事才牽連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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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當真是獄中的李君壬說了什麽?也不該,他已然倒了,若是個聰明的,便不該再牽扯旁人……只是不知他到底是何處出了差池……】

珺州布政使李君壬?趙禹宸聽到這心頭一頓,這一次的官員大評,被他投入昭獄裏的官員,旁的且還罷了,其中官職最高,也最叫人意想不到的便是滄州知州鄭鶴,以及珺州布政使李君壬二人。

這兩個人,皆是先帝在時就已重用的老臣,也都是年輕時出了的名的清風峻節,克己奉公,甚至大義滅親,的确是作出過不少實事的。

上午龍影衛已經查明,那鄭鶴參與舞弊大案的事不過是一場誤會,他只是一個知情不報,且還因此擔憂自責了十餘年,還能稱得上無辜。

但這個李君壬,卻當真是實實在在的國之蛀蟲,身為父皇伴讀,分明也是已赈災之功起家,但上任珺州布政使後卻是膽大包天,連赈災的銀糧都敢中飽私囊,扣下一半去!

如今只周正昃那邊已然審出來的這一條罪狀,便足夠他李君壬抄去滿門,就更莫龍影衛也未敢太下狠手,還有未曾審出的其它。

只是,李君壬和董家又有何牽連?為何淑妃會這般猜想?

趙禹宸皺了眉頭思量片刻,便也立即記了起來,沒錯,是有牽連的!

太傅的長子的董正,娶的便正是李君壬的同胞妹妹!董家與李家二人,乃是幾十年的兒女親家,只是這事已早的很了,幾十年前,不是湊巧提起來,誰也不會特意去提起來。

但是一念及此之後,趙禹宸便也幹脆順勢想了下去,太傅兩之一女,長子娶了李君壬的妹子,二子董嚴,也就是淑妃的生父…娶的應當是清原侯家裏的女兒,董家女兒去的早,一時倒是記不得嫁去了哪。

若說這還算湊巧尋常,那董政董嚴兩房,膝下又生出的成年兒女們,董淇舒是他的淑妃自不必說,剩下的兒孫嫁娶竟也是個個的拉幫結派,連一個出身清寒,甚至親上加親,多餘無用的也無!

如此算來,且不提積累三朝的門生舊故,太傅董峯只靠着這兒女姻親,便已千絲萬縷,不知在暗地裏結了多少大網,若要動董家,便當真是實實在在的牽一發而動全身,足能牽扯到半個朝堂!

相較之下,在太傅口中手握重兵,養敵自重,且不得不防的蘇家呢?蘇戰本身自不必說,一介草莽,幾乎算是半個贅婿娶了西北一守将家的女兒,那也不過是個六品的彪騎将軍,之後以軍功受封漸漸起家,其長子蘇明光卻還是娶了其舊友下屬之女,二子蘇明理聽說是身子孱弱,挂名寄在佛前,如今還未曾議親,剩下的蘇明珠蘇明朗便更不必提,只蘇明珠一個貴妃,那也是父皇生前所定,并不是蘇家主動籌謀。

一念及此,趙禹宸的眸光越發深沉,父皇生前便對蘇家這般忌憚,固然也是因着兵權,但難道父皇竟是從未想過,手無兵權的文臣們,也可能巧言令色,借着帝王之手來消除異己嗎?

“陛下,憂思傷身,既是已放了政務,便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閑,莫要辜負這春光。”淑妃觑着趙禹宸的面色,雖然心內諸多打算,但面上卻是一派的恬靜溫柔。

趙禹宸回過神來,卻也在面上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意,神色複雜道:“淑妃澹泊寡欲,雲心月性,倒不愧是太傅親自教導的孫女。”

董淑妃聞言眼神一亮,便立即順勢試探道:“是,臣妾記得,幼時在家,祖父便常常提起過,待到日後致仕告老,便也歸田園居,悠然自得,免得日夜憂心,人言诽謗。”

人言诽謗。

趙禹宸緩緩琢磨了琢磨這四個字,只似笑非笑的擡了擡嘴角。

董家與李君壬若只是尋常姻親,太傅與淑妃此刻絕不會這般憂心忡忡,想來,董家之前定然與李君壬牽扯甚深,私下裏幹不少旁的勾當,如此看來,之後還要叫周正昃好好審審,說不得還能有幾分進展。

想到這,趙禹宸反而樂見其成,他之前雖然已經聽出了太傅誣陷重臣,欺君罔上,以公謀私,但那也只不過他一人得知而已,

便連如今罪證确鑿的李君壬,朝中都仍舊有不少朝臣禦史聞風上奏,說他濫用私刑,不合規矩禮法,乃是昏君暴君之兆,全憑他以帝王之威才勉強壓了。

一個二品的布政使反應已是如此激烈,更何況身為文官之首的超品太傅?

他若想治罪董家,便必得有實實在在,且極具份量的真憑實據,眼前這李君壬,說不得倒是一個口子。

一念至此,趙禹宸便在故意面上露出了幾分沉思,停了半晌,方才帶了幾分猶豫一般安撫道:“太傅三朝重臣,忠心耿耿,難免會有些閑言碎語,都是些诽謗構陷罷了,不必在意。”

【果然是李家說了什麽!】

“陛下聖明。”董淇舒的聲音仍舊溫婉輕柔,心聲卻是格外的果決斷然——

【只是不知陛下知道多少,不成!要立即告訴祖父早做打算!李家不能再多留!】

聽着這樣的心聲,趙禹宸只微微垂了眼眸,神色自若。

不動則不錯,這個時候,越是想要作什麽,便越是容易露出馬腳,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他也不必着急,慢慢來,遲早會知道他這忠心耿耿的太傅與董家,內裏究竟是如何模樣。

“太傅年事已高,身上風寒又才剛好,你平日也多勸着些,莫要太過勞神,惜福養生才是正理。”趙禹宸看向董淑妃,面色愈發的溫和。

董淑妃見狀也越發松了一口,連忙福身謝了,之後見趙禹宸叫她回去歇着,她因着急回宮給家裏傳信,便也未曾多留,立即恭恭敬敬的應了。

看着淑妃的背影消失在了回廊拐角,趙禹宸嘴角的笑意才緩緩收了起來,漸漸換成了一片凝重。

“母後!皇兄!你們瞧呀!”身後傳來寶樂歡快的叫聲。

趙禹宸聞言轉過身,重新往園內看去,發現寶樂的蜻蜓風筝已經飛了起來,貴妃立在一旁,正對寶樂說些什麽,笑靥如花。

趙禹宸看着這笑顏,便忍不住的往前行了幾步。

他原本想要說些什麽,可是看着蘇明珠原本的明豔純粹的笑容在看見他後,漸漸的換成了淡漠的戒備,他一瞬間竟是不知該如何啓齒。

“皇兄你瞧,貴妃娘娘教我把蜻蜓放起來了!”

趙禹宸頓了頓,終于順着寶樂這話頭誇贊道:“嗯,貴妃對這些事,向來都很在行。”

蘇明珠面色緊繃,回得幹巴巴的:“玩物喪志的本事罷了。”

趙禹宸頓了頓,有些讪讪的笑道:“放紙鳶,去晦氣,古已有之的舊俗,怎的能說是玩物喪志呢?”

蘇明珠只默默地看着他,雖未開口,但留意之下,趙禹宸卻也聽得清清楚楚——

【啧,之前說我是只會玩物喪志的小道是你,這會兒說古俗祛晦氣的也是你,吃了吐有意思不?】

趙禹宸聞言一愣,細細想了想,果然便也十分不情願的回想了起來,這句話也的确是他親口說的,若沒記錯,也是在蘇明珠剛剛進宮不久的時候!

難怪他方才就覺着有些耳熟!

想起來之後,已經察覺到些許後悔與隐隐不安的趙禹宸一聲嘆息,總歸是要挨劈,上天劈他的這道雷怎的不幹脆早些!幹脆劈到他啥也沒說過之前該有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 上天(冷漠):可以,但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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