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十八年後。

“少爺,你慢點,等等!”一個氣喘籲籲地後生弓着身叉着腰揚着粗氣,額頭冒着細汗,兩眼直直地看着前方步履匆匆的主子幽怨道。此人名喚九斤二,‘天下第一牙’少東江玉麟的跟班,自小習武藝,算個練家子。

估摸一丈遠,正主江玉麟瞥頭打趣道:“虧你還是習武之人,就這點兒耐力”。

九斤二立身,手繼續叉着腰,“咳,你也說了我是習武之人,我都這樣了,少爺你大氣都不喘一口。早些時候我還替綢緞莊周老板跑了兩三趟,給他取寶貝。”眼睛瞅了瞅四周,撇着嘴“騎馬多好。這荒郊野地的,也沒個茶寮酒肆歇歇腳。”

“如此方略表心誠,你沒見過那些一步一跪的苦行僧。好了,下回依你便是。”江玉麟持着扇子指着東南方道:“前面就是慈濟寺,至多一盞茶工夫,到了那兒再好好緩緩。我當然也累,爹交代過末時之前得趕回牙行。”

“少爺,現在才巳時,足夠我們去慈濟寺添幾趟香油了。”“宜.....”江玉麟話才到嘴邊,九斤二便搶答道:“宜早不宜遲嘛。哎呀少爺我就知道!”

江玉麟忍俊不禁,佯裝厲色道:“你倒是門兒清,還不快點?”轉身疾步邁去。

九斤二機靈地小跑追來,拍着胸脯賠笑道:“少爺,不是我九斤二信口開河,跟了你這麽久,多少我學了些眼力界兒。少爺的心思,我可是揣地跟明鏡兒似得。”

江玉麟搖頭笑道,“你呀!”‘咚’地一聲,江玉麟執起扇子往九斤二頭上敲去。

九斤二抱着頭“哎喲”一聲,邊走邊箍嘴道:“少爺你...君子動口不動手。”

江玉麟扭頭笑道:“那你有沒有聽過大丈夫不拘小節?”

九斤二撅着嘴巴,摸了會兒頭,突然心血來潮,問道:“少爺,我一直不明白,廣州佛家聖地那麽多,為什麽你和老爺偏只去慈濟寺上香添香油?”撇着頭又嘀咕了一句:“就屬它離得最遠。”

江玉麟沒有了之前的輕佻,眼裏閃過一絲悲寥,低頭走了幾步後,冷冷地說道“因為我娘。”

九斤二忙用手遮攔了嘴巴,後悔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敢繼續追問。

主仆二人正趕着路,耳畔突然傳來姑娘家疾呼救命的聲音。“救命,救命啊!”

江玉麟止了步子,伫在原地,伸手攔住了九斤二,偏頭疑惑道,“九斤二,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響?”

九斤二狐疑地警惕起來,撇着頭踮着腳尖兒翼翼往四周探了探,。

“救命啊!”聲音越來越近。

“我聽到了!”九斤二挪動着步子,邊探邊繼續往前撥開腳邊礙眼的雜從山莴苣。突然,九斤二回過頭心急地對着江玉麟,指着偏北方位道:“少爺,你看!”。

江玉麟快步過去。話說那偏北位置一片狼藉,一頂小轎掀翻在地,幾個家丁模樣的随從已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一夥掩面的匪人,數來有四人,體型彪悍,虎背熊腰,手裏持着闊斧、大錘,正不懷好意地一步步靠近兩個驚恐不已跌倒在地的姑娘家,看打扮像是主仆。

兩個姑娘瑟瑟發抖,用手撐着地,一點點往後挪,嘴裏一直喊着“不要!救命!救命啊!”那丫鬟裝扮的人六神無主的扯着緊挨着的小姐的衣角道:“小姐怎麽辦?我好怕。”一匪人仰頭笑道:“小娘子還知道怕,哈哈,知道怕就好,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不然...”說着揮舞着手中的板斧。

那位小姐強裝鎮定,道:“你們不過是求財,給你們就是!別傷害我們。”她掏出袖挽的錢袋,連着頭上的金簪,項間的鏈飾,頸邊的耳吊,一并都摘下來,往匪人跟前扔去,身子繼續往後挪。丫鬟也意會地解下腰間的錢袋,扔了過去。

一匪人樂滋滋地疾步過去撿起,往手上略微掂量,愠色道:“哼,出門就帶這麽點,還不夠哥兒幾個塞牙縫!”觑見眼前這兩個姑娘長得副好模樣,大發色心,嬉皮笑臉的說:“咦,小娘子長得俊俏,正好,老子很久沒開葷了!”旁邊的匪人都哈哈哈大笑起來,丢掉了手裏的家夥,解起腰帶,嘴裏念着‘小娘子,小娘子,不要怕’。一人附和道,“爽完了把她們賣到窯子裏去,還能再換幾個錢使使!”

兩個姑娘家無計可施,又驚又恐,只能用手攥緊自己的衣襟躲閃,大聲呼喊救命!

那夥匪人步步緊逼,搓着手掌,挑眉調戲道:“你叫啊,叫破喉嚨也沒人理你!”“哈哈哈,從了咱們兄弟,也讓你們一起爽爽!”

江玉麟本血氣方剛,眼裏哪容得下這灼眼的衣冠禽獸,暗裏咋舌,光天化日之下竟撞見了這見不得人的龌龊光景!真是污了佛門淨地!江玉麟咬牙,執扇子重重打向手板心,“豈有此理!”拉起九斤二就走,“事不宜遲,快!”

一人欲行不軌,輕薄道:“小娘子,讓我瞧瞧看看你裏頭是不是也是個美人胚子。”

“不要!求求你放過我和我家小姐!”。丫鬟一邊哀求一邊用腳去踢跟前的來人,用手抓着地上的沙土朝着他們扔去,試圖擺脫險境。那小姐梨花帶雨有些絕望,但還未放棄反抗,用腳掙紮着往後方蹭。

那夥人圍了上來,正欲上下其手,兩人退無可退,吓得抱作一團,千鈞一發之際,憑空傳來一聲大喝“住手!放了她們!”

那兩姑娘家大喜過望,謝天謝地,看來是逃過了一劫!

衆匪一驚,停止了動作,‘哪個嫌命長的竟敢壞了哥兒幾個的好事!’轉身回望,只見後邊竄出了兩個小子。衆人驚慌失措,迅速拾起地上的板斧、棒槌,做出緊逼之勢。匪首怒道:“嗬,我料是誰,原來是兩個黃毛小子!好大的膽子!也不打聽打聽哥兒幾個道上的名聲,攪黃了哥兒幾個的好事,讓你豎着來橫着走!刀劍無眼,識相的趕緊滾!”眼睛看着手裏的板斧,撫手劃過刀刃,斜着眼拉長着語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小心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九斤二跨步向前,護着江玉麟,輕蔑地回道,“哼,好歹稱四兩棉花紡一紡(訪),小爺在廣州可不是省油的燈,還怕了你們不成!”

“噢?那倒要見識了!速報上名諱!嘴上無毛,口氣倒挺大!”衆人笑了起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爺九斤二!”

“誰?”匪首一愣,裝聾作勢,“我呸,老子混跡江湖這麽多年,從沒聽過有這號人!我看你是死鴨子嘴硬!不識好歹的東西,今個兒就給你們兩收收屍!”

“老大,別跟他廢話!”手下人興勢沖沖按耐不住。

江玉麟語擔憂地耳語道:“九斤二,小心為上!”

“少爺你放心,區區幾個草包,應付得來!”

九斤二擺出功底架勢,轉頭對着那夥人不屑地道,“盡管放馬過來,今天給你開開眼,讓你見識一下小爺的厲害!”扭頭又對江玉麟使了一個顏色,江玉麟心領神會。

匪首挽起袖底,“找死!兄弟們,給我上!”幾人一窩蜂的抄着家夥朝九斤二使去。九斤二直接迎過去,一閃身,回手就把其中一人的鐵錘奪了過來,一擡腿,“啪”的一聲,将那人踹了一腳,擡眼間‘撲通’倒在地上。匪首倒吸了口冷氣:“看來有幾下子!”對着倒地之人喝道:“起來,幹什麽吃的!”

那人聽到喝聲一點也不含糊,站起來拍拍屁股,紮開兩只胳膊,往後一撤身子,拉着個架勢,好像要跟九斤二摔跤似的,把下巴往下一低,瞪着九斤二道:“看我不好好教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九斤二正招駕着其餘幾人,那草包一湧上來,順勢一抽身,那草包和匪首撞得個四腳朝天。匪首氣急敗壞,伸手便朝那手下打去,“我去你的,不中用的窩囊廢,摔他,不是我!”兩人又跌跌爬起來攪和。那夥人看起來個頂個地勇猛,不過是烏合之衆,毫無章法,九斤二機靈,正好借力打力,那兩人倒幫了他的忙,但以一敵四,多少還是勢單力薄,速戰速決是難了。

江玉麟見機往後退了退,繞到那兩個姑娘跟前,扶着他們起身,關切得問道,“沒事吧!”那位小姐驚魂未定,擡頭一看,四目相對,她仔細地打量起跟前的人兒來。眼前的公子‘身着黑邊白底墨竹絲織馬褂,內着白底長袍,頭頂鑲玉便帽,腰別精巧香囊,細看似繡着一個‘江’字,目若朗星,面如冠玉,溫文爾雅,器宇不凡,好一個翩翩少年郎,’怔的一時說不出話來。轉念又自諷,這種時候胡思亂想些什麽!

丫鬟見小姐‘失态’,忙答道:“公子可真是及時雨,我們的救星!”江玉麟淡然從容道,“路見不平,不足挂懷。別發楞了,你們快走!快!”那小姐聞言臉色赤紅,連連起身捯饬。

見兩人無礙,江玉麟立身,正将長袍紮起別進腰帶內,欲上前幫忙。那夥人斜眼瞥見江玉麟意在壞他們的好事,兵分兩路,揮着板斧、大錘又朝江玉麟等人使來。

九斤二見狀連大聲叫道:“少爺小心!那兩個草包交給你!”江玉麟連連躲閃、見縫插針地出招。那兩人先前就吃了九斤二的拳頭,江玉麟幾招勾拳,幾腳飛旋,他兩早已‘五體投地’,哀叫連連。九斤二各個擊破,幾招幾勢的回合下來,那夥人漸漸敗下陣來,大喘粗氣,抱着肚子‘哎喲哎喲’地叫着。

像王八偷了西瓜,滾得滾,爬的爬,灰頭土臉,跟泥猴似的。九斤二并未罷手,擡腿又是幾腳。衆人哆嗦着身子,跪地求饒。“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江玉麟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明日張膽的翦徑劫財,欺男霸女,還知道見不得人,今日我倒要瞧一瞧。”然後,喚了一句九斤二。

“是,少爺。”九斤二會意,過去一一摘了那夥人的蒙面巾,見他們一個個長得歪瓜裂棗的,嫌棄道,“咳,真寒碜。”

“我們知錯!是是是,弟兄幾個是寒碜,”

九斤二叉腰道,“哼!大言不慚的時候也不怕風大把你舌頭給閃了!不給你個厲害,你還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現在見識過了,怕了?”

“見識了,見識了,再...再也不敢了!”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饒我我們吧英雄!”

九斤二怒從心頭來,惡向膽邊生,哪裏肯饒,提拳欲揮。江玉麟用扇子攔住,“诶,算了。”

九斤二不解,指着地上橫七豎八不知人事的家丁、轎夫,怒眼瞪着匪首,道“少爺,這群惡棍罪有應得,你別攔我,我這是替天行道。”提起一人的衣襟,擡手又要打。江玉麟忙用手攔住,“現而今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年頭,量他們也不敢殺人行兇,搭上這麽些人命。那些家丁不過是被打暈了,你看他們身上并沒有血跡。你出手沒個輕重,不要惹禍上身。得饒人處且饒人。”

匪首聞言,立即成了滑頭鬼,點着頭說:“是啊,好漢,弟兄們不過用大錘輕輕敲了幾下,誰知他們那麽不經打,三兩下就暈了。”瞟了一眼地上橫卧的家丁。定睛一看,冷汗直冒。好家夥,他們穿的是官靴!呔,那群飯桶,沒整明白就直接上了手,給老子捅了大簍子,這可要命啊!驚慌的拂袖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惴惴不安,咽了一口口水,試圖鎮定。

“是啊是啊,我們沒殺人。”其餘人附和道。

九斤二氣不過,“少爺,那拿他們送官查辦,治他們的罪!”

“啊?”匪首一聽到‘官’字,臉色刷白,‘咯噔’一下,心裏直發毛,連哭帶喊磕頭哀求道,

“不要啊!求好漢千萬不要拿我們見官!饒了我們吧!”手下弟兄幾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心裏犯了嘀咕,‘老大今天是怎麽了?’

江玉麟搖頭,“我們還有要事在身,不要節外生枝。再說這事要是見官了,豈不弄得人盡皆知,連累了那兩位小姐,為此對薄公堂,置她們于何地?畢竟事關名節,何況并未發生什麽。聽我的,放了他們。”

匪首松了一口氣,摸了摸心口。然後挪着膝蓋到他們跟前,谄笑附和道:“對對對,這種事見官對誰都不好。”

九斤二吼道:“便宜了你們,還不快滾!”

衆人起身,點頭哈腰正提着襟袍欲逃之夭夭。

“诶,慢着!”

那夥人聞聲定住,不敢擅動。

江玉麟伸出手攤開手掌,“東西呢?”

“哦哦哦,在這,都在這!”匪首轉頭斥道“還不快點吐出來!”手下人慌慌忙忙的掏出劫斂的錢財,兩手發抖的捧着,卑躬屈膝走到江玉麟跟前,結結巴巴地說:“公子,一個...子沒少,都...都在這,不信,你問...問她...她們。”說完頭偏向那兩個姑娘。

江玉麟接過來,看了一眼,心想應該沒差了。“那好,今天就放了你們。悠着點,別再重蹈覆轍。”

“是是是,是是。”

九斤二将拳頭揚起,在他們眼前亮了亮,喊道:“快滾!”

“嗳嗳,是是是,我們滾,我們滾!”那夥人一個拖着一個,慌裏慌張,抱頭鼠竄,仗着山路熟,一溜煙工夫不見了人影。

九斤二指着他們的背影罵搡:“下次再讓我撞見,非扒了你們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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