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餘中正惡氣未消,與顧井對飲解愁。痛飲一番,杯盞未放,怡香樓迎門進來一波人。一個身着華服樣貌不凡的小姐走在前頭,身後稀稀拉拉跟了一幫丫鬟家丁。

顧井眯着眼癡癡地看着眼前外衣绛黃接淡青坎肩內着鵝黃裙褂的小姐,從未見過如斯綽約多姿、仙形佚貌的玉人。不,她比天仙還美。

餘中正伸出手在顧井的眼前搖晃。“喂,你發什麽浪?”

顧井的魂兒已經被錢寶兒勾走,“別擋着我”,邊說邊推開餘中正礙眼的手。

“切,無聊”拿顧井沒辦法,餘中正撇過頭不搭理他,繼續喝着悶酒。

“誰是這裏的老板?”錢寶兒厲聲嚷着,雙目四處張望,意欲找尋江玉麟身影。

“老板,出來!”旁邊的家丁仗勢喊話,主子有多大的能耐,下人就有多大的膽量。

鳳娘在內堂聽到叫嚣,懷疑有人挑事。急匆匆的拿着香扇出來,眺見正廳來了一個小姐,還帶了一幫下人。鳳娘上下端詳,那小姐一臉怒氣,一身醋味,那模樣像是來捉奸。不過,那發髻,明明是尚未出閣的小姐。如今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那打扮、那陣勢,非富即貴,還是謹慎點好,別吃不了兜着走,惹得一身膻。

“叫老板出來!”

這一嚷嚷,打斷了鳳娘的思緒,方回過神來。“嗳嗳嗳,來了。”奴顏媚骨地迎過去,“哎呀,我就是老板鳳娘。這位小姐屈尊登門怡香樓所為何事?”

“江玉麟呢?江玉麟在哪?”

鳳娘一驚,好不容易才盼來江公子,還想憑借這個活招牌多攬些客,怎麽來了這麽個程咬金。片刻鳳娘又馬上恢複獻媚之能事“小姐有所不知,江公子可是我們的上賓,現在怕不走不開。”

“走不開?江玉麟在做什麽?”

鳳娘輕佻地說道“哎喲,這位小姐真會說笑,男人到我們怡香樓,你說能幹嘛?”

一旁尋歡的那些男人哈哈大笑,對寶兒指指點點。

寶兒眉頭一皺,氣急敗壞,“你們給我閉嘴!”轉過身,怒目瞪着鳳娘,逼近前一步,“豈有此理!你再說一次,江玉麟究竟在做什麽?若不老實交代,你信不信本小姐讓人夷平這個鬼地方!”

錢寶兒的丫鬟小翠插嘴道:“這位媽媽,奉勸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得罪了我們小姐有得你受!”

老虎的屁股不該摸,鳳娘第一次被一個女人唬到,她這模樣怪吓人,看來遇上了一盞不省油的燈,是個狠角色,心裏有些發毛,說話也吞吞吐吐。“江公子...江公子他正和幾個朋友在...聽曲。”

“聽曲,在哪聽曲?”

“在..在...”

錢寶兒怒火中燒,吼道:“快說在哪!”又逼近一步,鳳娘吓得心怵,連往後退了一步,

“在...雅閣。”邊說邊斜着眼睛用手指着樓上東北向的廂房。

錢寶兒仰起頭看着鳳娘所指位置,“算你識相。”扭身便走。

餘中正暗中觀察,不知這個妞什麽來頭,架子不小。用手背拍着顧井胸膛,撇了下頭,眼睛掃向那行人,示意顧井起身。兩人偷偷摸摸地尾随其後。

到了雅閣門口,推門進不去,錢寶兒氣不打一處來,究竟在做什麽需要反上門防人驚擾,難道真的在尋歡作樂?錢寶兒火冒三丈,“把門給我踢開!”

“是,小姐。”

家丁擡腳一踢,“砰”地一聲,霎時門被踢開。閣中幾人驚愕地看過去。

餘中正、顧井二人蹲在窗下,輕輕一拉,扒拉出一條縫來,慢慢支起身子,一前一後鬼鬼祟祟地窺探。

錢寶兒憤憤不平地邁進去,一眼就看到了江玉麟,怫然作色,嗔道:“江玉麟你有種,居然到這種地方來尋花問柳,你怎麽對得起我?”

“寶兒,我...”

原來他就是名噪廣州的天下第一牙少東江玉麟,長得倒是人模人樣。餘中正伸長着頭試圖探清情況,“喂,阿井,你看,穿白衣的那個女人應該怡香樓的第一花魁黛月!今天真是賺到了,居然見到了她的真容!”餘中正笑眯着雙眼小聲點對顧井道。“哇,黛月姑娘也像天仙一樣美...”

其餘人看到錢寶兒興師問罪的架勢一時間唬得一愣一愣。九斤二扁着嘴巴不敢作聲,心中清楚醋壇子翻了,大鬧一場是免不了了,就是苦了少爺。

錢寶兒琢磨着,玉麟不是那種浪蕩公子,多半是受人教唆才會來這種龌龊之地。轉過身,眼睛掃過其餘幾人,用手指着他們,疾言厲色“噢,我知道了,是你們,一定是你們幾個硬拉着玉麟來!你們沉迷風月,鐘情殘花敗柳,不怕染病那是你們的事,為什麽要拖玉麟下這髒水?”

那幾人被錢寶兒嗆得滿臉通紅,無言以對。

“江玉麟,有我在你身邊你竟然還和他們到這種地方鬼混,真不知道那些野外流莺有什麽值得你流連忘返!”錢寶兒氣得跺腳轉身。正面卻瞥見一個青樓女子端坐在琴案前,不卑不亢。青樓女子還裝什麽清高,指着黛月,對着江玉麟道:“你來這裏就是為了見那個賤人?”

那幾人睜大眼睛吞了幾下口水,錯愕不已。“呔,這個女人....”

黛月平白受辱,心中自是不快。起身道,“黛月雖淪落風塵,亦不忘禮義廉恥四字。這位小姐想必是大戶人家出身,為何開口便惡言相向?小女子本是低賤卑微,人前歡笑人後凄涼,何必輕視了江公子?我們不過是以琴取樂,并未逾了禮數。”

江玉麟面色蒼白,有話不敢直說,寶兒的個性又聽不進勸,越勸怕是越上頭,火上澆油。“黛月姑娘,對不起,我替寶兒的失言道歉。”

“不準向她道歉!”醋壇子徹底翻了,“我們?荒唐!玉麟怎麽可能和你這種青樓女子扯上關系?我爹是萬通錢莊的錢方孔,你拿什麽跟我比?”移步走過去,低眼輕瞟,譏諷道:“倒是有幾分姿色,不過有我錢寶兒在,就顯得相貌平平,簡直是相形見绌,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方浩昌向前一步,正欲替黛月出頭,被容漢亭攔住,“不要輕舉妄動,我倒覺得這位小姐有點意思。”

“不要再胡鬧了,我們走吧。”江玉麟過去拉她的手。

錢寶兒甩開江玉麟,“放手,我不走!”繞着黛月走了幾步,反唇相譏“玉麟有我這樣天姿國色的未婚妻,怎麽可能看上你這種狐媚貨色?還以琴取樂?簡直是不知所謂。煙花之地能彈出什麽高雅之作?不過是些讨男人歡心的淫詞豔曲。靡靡之音,難登大雅之堂。”

原來他已有婚約,黛月冷冷一笑,笑自己癡心妄想,只知滿心歡喜以為遇到了懂她之人,竟一時情迷忘了自己的身份。

“寶兒,夠了!琴技曲藝是否高明看的是演奏之人,黛月姑娘的造詣确實非凡。”

江玉麟不說還好,這話進了錢寶兒的耳朵,蝕骨錐心,一陣刺痛。“你還維護她?噢,我說她幾句你心疼了是不是?”

江玉麟不語,有苦難言。

“你回答我!”

江玉麟欲言又止,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好!”寶兒臉色黯然,心灰的點着頭,踉跄地走到琴案旁,憤怒地擡手将其掀翻,一邊嗔怒道

“我讓你聽,我讓你彈!”‘咔擦’一聲,登時古琴裂成兩半,地上狼藉。黛月不禁後退幾步,

一旁的兩個侍女吓地‘啊’了一聲,然後抓着黛月的胳膊,護在她的身邊。

江玉麟快步走到錢寶兒面前,“寶兒,鬧夠了沒有?我來怡香樓不過是應杜兄之邀,幫他們一個忙而已。我和黛月姑娘清清白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誤會了。”

錢寶兒扶着江玉麟的胳膊,回嗔作喜“當真?”

“絕無半句虛言!”

九斤二湊過去,誠誠懇懇“寶兒小姐,我敢擔保少爺真的沒有騙你。”

“為何不早點解釋?我就知道,你不會對不起我。”

“那你是不是該為剛才的冒犯向黛月姑娘道歉?”

錢寶兒轉過身,“不可能。大不了多賠她一些銀子”

江玉麟無奈的搖搖頭,對着黛月彎腰拱手“對不起,黛月姑娘。寶兒是我未過門的妻子,鬧到這番田地我有責任,自是脫不了幹系。玉麟在此向黛月姑娘賠禮。”又一彎身,“我替寶兒向黛月姑娘道歉,寶兒一時沖動,出言冒犯,還望黛月小姐不計嫌隙,既往不咎,原諒她失禮莽撞。”

一個男人為了女人這般妥協,真是世間難見,可見他視眼前這個刁蠻任性的未婚妻如珍似寶。黛月嘴角略微抽動,冷笑道,“黛月不過一介青樓女子,身份卑微,自慚形穢,豈敢?何況江公子的未婚妻并未言錯分毫,縱我再善扶琴,不過是靡靡之音,何來造詣可言?時候不早了,想必各位公子都倦了,黛月也不勝其乏,先行告退,還望各位公子勿怪。”說完,便帶着侍女退了出去。

餘中正見逐客之勢,怕是要散了,“阿井,我們快撤!”二人撒腿即溜。

“诶,黛月姑娘...”

“別走啊...”

其餘幾人被錢寶兒一鬧掃了興致,又見黛月離開,更再無逗留之理。容漢亭扶了扶手“今夜我做東。江少爺,都怨我們求見心切,把你牽扯進來,讓錢小姐不痛快,愚兄在此賠個不是。如今美人已去,實在無意再留,咱們改日再聚。”

江玉麟也客套地回了幾句,半晌一衆皆各自散去。

餘中正和顧井恐被撞破窺牖之事故先一步拔腿開溜,但并未一徑歸家。顧井乍見錢寶兒後便念念不忘,在怡香樓門口踱來踱去,不忍離去,滿心期待能再見一面。正所謂‘靜夜獨思卿何在,燈下孤影幾徘徊。’餘中正三番兩次喊他走,不過是徒勞無功,甚至生拉硬拽,也無濟于事。顧井依舊只是雙手摩挲左右徘徊。‘十月還沒到,這荠菜就起了心’,看顧井情窦萌動的癡呆模樣,餘中正也是無計可施,又狠不下心獨自離去棄他不顧,只好勸他別擋在門口丢人,拉着顧井踱到一個暗處繼續等候,然後雙手叉腰,抖着腳,一個慵懶站姿杵在一側,哀聲又嘆氣。

江玉麟、錢寶兒一前一後出了怡香樓,下人陸陸續續跟在後面。寶兒的身影再次蹦進顧進的雙眸,他目不轉睛怔怔地盯着,臉上露出呆傻的笑意。恰好寶兒擡眼看到她,對着他微微一笑,他更是心花怒放,喜不可言。餘中正不屑地啐了一句“真是無聊!”顧井置若罔聞,呆傻如舊。

九斤二欲伺候主子上轎,卻見一個陌生人不偏不倚地擋在轎門前。“喂,別擋着路。”

顧井只顧看着寶兒,充耳不聞。九斤二本因錢寶兒大鬧怡香樓心裏就置了不少悶氣,一出來還被一個反應遲鈍的人擋了去路,正好有氣沒處撒,右手揪着顧井的衣襟順手一甩,只聽到‘哧’地一聲,顧井一個踉跄絆倒在地。顧井并不在意,雖然已半仰面癱倒,他仍笑嘻嘻的看着寶兒入迷。“喂,你們怎麽搞的?欺負人啊?”餘中正怒氣沖沖跑過來替顧井出頭,蹲下身将顧井扶起來。

九斤二理直氣壯地回道“好狗不擋道。喊他走他還愣在那不動,怪不得我。”

“有沒有搞錯,那也不用動手推人吧?”

“實在抱歉,對不起。”江玉麟掏出銀票,彌補歉意。

顧井懵地搖搖頭,擺手推辭,“不需要,沒事。”

“以為給幾個錢就沒事了?大爺我有的是銀子,不吃這套。”餘中正盛氣淩人。

江玉麟本一片好意,卻被餘中正挖苦,也沒給餘中正好臉色。“那失陪了。”“九斤二,我們走。”

“豈有此理!真是嚣張!”

九斤二掀開轎簾,錢寶兒江玉麟前後腳進去,二人同坐一轎。九斤二朝着餘中正丢下一句“下賤”,接着吆喝轎夫起了轎,揚長而去。幾個轎夫,一群下人浩浩蕩蕩穿街梭巷,全然不似素日廣州城裏亥時的清冷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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