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章節
天上炸開,把夜空點綴得一片絢爛。
過了午夜了,新的一年來了。
在不知不覺中,周沖和綠綠都老了一歲,不過,他們顧不上關注這些,依然死死盯着那張冥婚照片。
照片是合成的,上面确實是同一個人。仔細看,照片上的“他”和“她”,五官特征一模一樣,只是“他”長着重重的眉毛,而“她”的眉毛被刮掉了,禿禿的。另外,“他”睜着眼睛,略帶羞赧地看着鏡頭,而“她”則閉着眼睛,毫無表情。
綠綠傻了半天才說:“不對吧?這個女人明顯比這個男人矮啊!”
周沖指了指那個女人穿的裙子:“你看,她的裙子是不是過于肥大了?而且,她的膝蓋明顯鼓出來了,她在半蹲着!”
綠綠再一看,可不是!
周沖忿忿地說:“田豐在撒謊!”
綠綠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麽撒謊?”
周沖說:“我哪兒知道!既然他裝神弄鬼,肯定有更大的陰謀。明天,我還要找他談談。”
綠綠說:“婚紗照……什麽時候拍?”
周沖看了她一眼,然後站起來把她摟在了懷裏:“把這件事弄清楚之後再拍,好嗎?一輩子只結一次婚,我不希望多少年之後看這張婚紗照的時候,從自己的眼睛裏看到陰影。”
綠綠很乖地點了點頭。
周沖又說:“你放心,你一定能看到大海。”
綠綠又點了點頭。
這一天是2011年1月1號,早上,周沖就給田豐打了個電話:“田先生,我還想找你談談。”
田豐:“你們想通了?”
周沖:“另外的事。”
田豐:“哦?沒問題。”
周沖:“我現在就想見你。”
田豐:“在哪兒?”
周沖:“還是綻放酒吧。”
田豐:“好,我35分鐘之內趕到。”
挂了電話,周沖就帶着綠綠出門了。他們去乘地鐵的時候,綠綠說:“我們還會遇見那個盲人嗎?”
周沖:“他叫李強。”
綠綠很驚訝:“你還能記住他的名字!昨天晚上我看你氣呼呼的,以為你什麽都沒聽呢。”
周沖:“他不可能在了。”
綠綠:“為什麽?”
周沖:“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綠綠:“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說,他是在那裏專門等我們的。女人的直覺挺吓人的。”
地下通道的人很少——兩個婦女在擺攤,一個賣手套襪子,一個賣各種證件夾。那個矮個男孩還在,他一邊彈吉他一邊繼續唱他的草原。
果然不見那個盲人。
巧的是,綠綠和周沖第一次見到李強那天,地下通道裏也是這三個人——兩個小販,一個歌手。
走過那個歌手的時候,周沖又掏出了50塊錢,放在了他面前的紙盒裏。
綠綠小聲說:“一張地鐵票兩塊錢,每次你都給他50塊,加起來是52塊。以後你再出門,只要去的地方車費不超過52塊,你一定打車去,啊?”
周沖說:“小心眼兒。”
地鐵站裏,有一個很大的廣告牌:情·婚紗攝影。那是京都最大一家婚紗影樓。
綠綠拽了拽周沖的衣角,說:“我們就來這裏拍,好不好?”
周沖說:“在婚禮問題上,一切聽新娘的。”
坐地鐵赴約有個好處,可以掌握時間。這次,他們準時到了。
綻放酒吧只有田豐一個人,他依然坐在昨天那個位置上,面前還是放着一杯普通的咖啡。他好像預感到了什麽,神情非常暗淡。
周沖和綠綠走過去,周沖一屁股就坐下了,只有綠綠一個人和田豐打招呼:“田總好。”
田豐說:“你們好,喝點什麽?還是……菊花茶?”
綠綠:“随便吧。”
于是,田豐又讓服務生上了一壺菊花茶。
綠綠一直在審視田豐的臉,沒錯兒,就是他!冥婚照片上的那個男子是他,那個女子也是他!
他講述的那個女孩,那個畫畫的女孩,那個10年前被害死的女孩,根本不存在!可是,他為什麽要編造出一個不存在的人呢?
周沖不想跟田豐廢話,他開門見山地說:“那張冥婚照片上的兩個人都是你,我想聽聽你為什麽騙我們?你放心,今天我絕不會再用茶潑你了。”
田豐愣了愣,神情一下變得更加暗淡了,甚至有些悲戚。
綠綠緊緊盯着他。
周沖:“我問你呢,田先生!”
田豐這才說話,聲調很低很低:“我就知道你們要問我這個……我希望你們能為我保密……”
綠綠說:“我們會的。”
田豐接下來說的話讓周沖和綠綠目瞪口呆,他看着窗外,輕輕地說:“其實我是個雙性人……”
現場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
情網是全國最大的婚介網站,它的創辦人竟然是個——陰陽人,這太荒誕了!(為了講述方便,以下一直稱這個人為“他”。)吐露這個秘密的時候,田豐的表情很凄涼,很落魄。在這個金字塔形狀的社會上,他絕對是個強者,高不可攀;但是,在最原始的性別上,他卻成了弱者,一個被劃分在人群之外的另類。
綠綠很快就相信了他的話。
從面相上看,如果說他是個男的,那麽應該說他很漂亮;如果說他是個女的,那麽應該說他很英俊。這個雙性人又做新郎又做新娘,又當活人又當死人,拍下了那張欺騙了千千萬萬人的冥婚照片……為什麽?
田豐繼續說:“也就是說,我既有男人的睾丸,也有女人的卵巢……”說到這裏,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女性的羞赧,停了停又說:“男人的染色體是XY,女人的染色體是XX,我的染色體卻是極為罕見的XO。”
綠綠和周沖都沒聽說過有這種染色體。
周沖終于說話了:“那麽,我該稱呼你田先生還是田小姐呢?”口氣中明顯透着嘲諷的意味。
田豐尴尬地笑了笑,并沒有回答他,而是小聲說:“你們把我的名字重新拆一拆,拼一拼,其實裏面藏着全部的秘密。”
綠綠:“嗯?”
田豐:“我的名字,田,豐,你們琢磨一下……”
綠綠想了想,說:“豐田?您是日本人?”
田豐搖了搖。
綠綠:“田地……豐收?”
田豐又搖了搖頭。
綠綠:“由,非?”
田豐再次搖了搖頭:“所謂王海德和葉子湄,都是我編的名字,很快就在網上流傳開了。實際上,我就是王海德,我就是葉子湄,你們看——‘田’字重新組裝就是‘葉’字,‘豐’字重新組裝就是‘王’字……”
綠綠的腦袋“轟隆”一聲,果然是這樣!為什麽過去沒注意呢?
田豐:“雙性人在社會上生活久了,心理上會朝着某一種性別漸漸靠攏,他們做個矯正手術就完了。我不一樣,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算男人還是算女人,我不想男人,也不想做男人;我不想女人,也不想做女人……”
綠綠似乎很理解田豐的孤獨——這個世界上只有男人和女人,他不願意加入任何一種性別,那只有被遺棄在人群之外了。
田豐:“醫學上把我們這種情況稱為雙性畸形,也許我的心理也是畸形的。從小到大,父母非常愛我,我有親情;長大之後,我結交了很多朋友,我也有友情。但是,我從來不知道愛情是什麽?
元好問有這樣一句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我怎麽都不理解,難道為了愛情真的有人願意抛棄生命嗎?”
周沖:“于是你就做了這個實驗?”
田豐悲傷地點了點頭:“是。”
周沖:“為什麽每對情侶都要拍一張冥婚照片呢?”
田豐:“那只是為每次實驗做個留念而已。”
窗外駛過一輛灰色卡車,把酒吧的玻璃震得晃動起來。市區不應該允許這種卡車駛入的,不知道它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周沖看了看綠綠:“你還有事嗎?”
綠綠搖了搖頭。
周沖站起來,說:“走了,我們拍婚紗照去。”
綠綠站起來,輕聲說:“田總,謝謝您的坦誠……拜拜。”
田豐笑了一下,說:“情網還欠你們一個浪漫之旅呢,随時聯系我。”
綠綠也笑了一下:“好的。”
走出酒吧門口的時候,綠綠回頭看了看,田豐還在角落裏坐着,眼巴巴地望着她和周沖的背影,那樣子十分可憐。他面前的咖啡早涼了。
走在路上,周沖說:“他要是不說,我都不知道那兩句話是從哪兒來的。”
綠綠:“哪兩句?”
周沖:“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我還以為它出自《梅花三弄》那首歌呢。”
綠綠:“你們演藝圈的層次就是比文化圈的層次低。”
周沖:“你別這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