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原來她笑起來是那個模樣。

黎君桦坐在駕駛座,降下副座的車窗,望着蹲在停車場角落的女人。

她臉上正綻放着大大的笑容,燦爛得能逼退周遭的黑暗。

她将飼料倒進事先準備好的食盆,然後挪向那只金黃色大貓,趁着大貓垂下頭時,伸手撫摸柔軟的貓毛。剛開始大貓縮了縮,似乎還有點警戒,擡起臉瞧了瞧,冷薔對它釋出善意的笑容。

黎君桦正好捕捉到這一刻。

他已經連着好幾天,在同樣的時間與地點,看見她與那只大貓的互動。

這當然不是偶然,而是他刻意連續幾天,都選在這個時間點返回公司。

他的行程天天滿檔,過了中午多不在公司,偶爾接近傍晚時會返回公司一趟,處理某些要事,或者接見董事與主管。

黎君桦眯着眼,望着冷薔盛放的如花笑靥,發現他越來越看不透這個女人。

但其實也沒必要,因為她早已經是被淘汰的人選。

他厭惡無腦的女人。不管外在多麽無懈可擊,乏味的內在與庸俗的心态就足以毀滅一切。他可不認為自己能夠對一個裝滿惡臭髒污的花瓶微笑,甚至是親吻。

但此刻在他面前的冷薔,不再是他熟悉的花瓶,他很難再用以往的鄙夷心态看待。

最重要的是,他記得她不喜歡動物,甚至可以談得上是厭惡。

“狗啊,貓啊,讨厭死了。”他記憶中的冷薔,噘着紅莓色嘴唇說道。“我最害怕毛茸茸的小動物,它們的毛讓我過敏。”

對照眼前正與大貓愉快互動的身影,黎君桦眯起了眼,一向看人準确的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判斷失誤。

假如不是他失誤,那麽問題一定出在冷薔身上。

黎君桦優美的薄唇抿成一直線,推開車門,敏捷地移動高大身軀,走向不斷傳來笑聲的角落。

“嘿,中午的時候我也有過來,可是沒看見你。你平常都躲去哪兒?”

他走近時,聽見她用輕柔的嗓音與貓對話,仿佛那是她的戀人,或是最親密的家人。

真可笑。他嘲弄地撇唇。

“我應該通知警衛過來抓走這只貓。”

聽見那道不帶感情的冷漠嗓音,冷薔先是一怔,随後火氣直沖腦門。

她霍然站直身轉向黎君桦——真的是這個混球!他到底有什麽毛病?!為什麽總喜歡在下班時間騷擾她?

“黎先生,你有什麽問題?”她怒視着整整高出自己一個頭的男人。

“這只流浪貓在這裏已經構成很大的問題。”雖然成功挑起她的不悅,但他發現,當燦爛的笑容從她臉上消失,他心中竟然閃過淡淡的失落。

“它沒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擾,請你不要剝奪它生存的權利。”

她的雙眸因怒氣而燎亮,兩頰染上紅潮,仿佛上了淡妝,襯上本就精致的五官,美得不可思議。

太古怪了,曾經那樣厭惡動物的她,居然為了一只流浪貓向他據理力争。黎君桦不動聲色的觀察,将她與過去不同的每一面,重新記錄在腦海。

“你好像沒搞清楚狀況,這裏是米穆爾的停車場,換句話說,這是我的地盤,沒人準許你可以在我的地盤上喂食流浪貓。”

渾蛋!冷薔差一點就脫口而出,真的差一點。

黎君桦挑起眉,早就看穿她的嘴形,只等着她出聲。可她沒有,完全超乎他的預料,她在極短的時間裏收起怒氣,冷靜接管了她的情緒,雖然轉換的過程全被他捕捉,但他依然感到不可思議,心中升起一股極淺的敬佩。

就他的認知裏,大多數如她一樣背景的女人——拜金女——一發起脾氣就不可收拾,情緒管理完全不在她們的字典裏。

“你聽過一句話嗎?”她忽然綻開微笑,但充滿了挑釁,與給貓的那種笑大相迳庭。

黎君桦發覺自己竟然是失望的,只因為他察覺到,他的存在對這個女人而言,遠比不上一只流浪貓。

不理會他眯起眼眸、凜着俊臉的表情,她繼續說:“獅子再大也是貓,你應該善待你的同類。”

黎君桦先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随後失笑。“你這是什麽謬論?獅子跟貓?”

“你不曉得嗎?你不是經常被那些媒體記者比喻為獅子,帶領米穆爾成為亞洲新霸王的獅子?”她的語氣添了一絲戲谵,且還帶着細不可察的諷刺。

那些人大概忘了,雖然獅子的形象代表勇猛與強壯,同時也有殘酷、暴躁、易怒這些特質。以黎君桦的行事風格,雖然稱不上是個暴君,但确實兇猛如獅,一旦咬住敵人的頸子,除非敵人先行倒下,否則絕不松口。

“你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嗎?”他可不認為她會對他展露幽默感。

“随便你怎麽想,總之我希望你別因為我的關系,就随便遷怒到一只貓身上。”

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盡管這個男人打亂她心緒的次數已太過頻繁。

黎君桦睐了一眼她身後的大貓,它瞪着他,似乎已經成功被她收買。那一人一貓與他對抗的氛圍,勾動他嘴角的笑。

“你憑什麽認為我是在遷怒?”

“你讨厭我不是嗎?”她連稱謂都直接省略。

讨厭嗎?過去的那個冷薔,他确實是反感的。在推敲她進入米穆爾集團的真正意圖時,亦是厭惡的。

但現在,他不那麽确定了。

“如果不是因為讨厭我,你有必要三番兩次在這裏堵我嗎?如果不是因為我,日理萬機的大總裁會注意到停車場的流浪貓?”她幹脆将話說白,“我知道你在監視我。你懷疑我是想接近你、想引起你的注意,才會透過關系讓你錄用我當秘書。”

她深呼吸,将氣吐出來時接着說:“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對你沒有任何企圖,你可以盡管放心。我沒那麽蠢,都被甩過一次,不可能再鎖定同一個目标。”

她不介意在黎君桦面前繼續扮演拜金女,那是她最安全的保護色,可以藉此避掉許多麻煩。“所以你不必再這麽處處提防我。相信我,對我來說,擔任你的秘書,單純就只是一份填飽肚子的工作。”

黎君桦繼續用着深不可測的表情,淩厲地檢視她,仿佛正在思索她的話可信度有幾分。

她才不在乎他相不相信,她只希望他離她越遠越好。

她承認,這個男人的某些舉動令她心慌,而保持距離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想想看,如果讓其它人知道,黎總裁只因為讨厭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秘書,就遷怒到一只流浪貓身上,相信很多人都會覺得很可笑。”冷薔邊說邊轉過身,将飼料與見底的食盆收進大購物袋裏,期間不忘給大貓一抹燦笑,騰出一只手揉了揉它的頭頂。

大貓愉悅的眯起眼,緩緩将頭低垂下來,那難得招降的可愛模樣讓冷薔忍不住笑出聲。但她很快就想起身後還有位麻煩人物,于是強迫自己收回手,背好包包與大購物袋,轉過身對黎君桦颔首,然後在那雙棕眸不悅的視線中離開現場。

黎君桦難以置信,她竟然完全不将他放在眼底,從她蹲身收拾完畢再到起身離開,目光不曾落在他身上,就連最後那個颔首,亦是敷衍意味濃重。

望着那道纖瘦的背影,黎君桦眉宇的川痕漸深。這是他第一次目送女人離去的背影,恐怕也只有冷薔膽量夠大,敢扔下話就走。

一抹失笑于嘴角浮現,他最難以置信的是,給了她這種機會的人,其實就是他自己。

“喵。”

黎君桦的注意力被拉回,他轉眸睐向那只尚未離去的大貓,它立坐在原地,金色視線筆直凝視着他。

“嗨,同類。”他嘲諷的打了聲招呼。

大貓的反應是冷冷別開眼,轉過身往另一個方向走開,那高傲的姿态令黎君桦忍不住自嘲。

他居然跟一只流浪貓說話,真是蠢到極點。

但若不是因為冷薔那句話,他又怎會幹下這等蠢事。

咀嚼着剛才她說的那番話,黎君桦發覺現在的冷薔,與過去的冷薔,完全判若兩人。當她對他露出憤慨的眼神,宛若一個女戰士,絲毫無所畏懼。

那樣的面貌,無疑是美麗的,而且異常迷人。

他從沒想過她有這一面,更沒想過,她竟會主動攤牌——盡管他對她所宣稱的,只将秘書工作當成溫飽的來源,依然半信半疑。

事情越來越有趣,但也超出他的預期。不過,他無法不對那個女人感興趣,更不可能讓一切到此為止——歸納到最後,黎君桦做出了這個總結。

去他的黎家混球!

冷薔喝了一口手裏的香槟,努力深呼吸,仿佛快要窒息。

事實上一整晚她都處在半窒息的狀态。此時她身上這件馬甲式禮服勒得她肋骨發疼,肺部的空氣也一并被榨光,而她還必須應付時不時靠過來寒暄的無聊人士。

冷薔又灌了一口香槟,冰鎮滿腔的怒氣,盡可能讓自己顯得很投入這場派對,雖然她已經盤算着再過十分鐘就悄悄走人。

“薔薔,放輕松一點,你看起來好像是在參加喪禮。”一個渾身散發成熟風韻,臉蛋卻年輕美豔的女人靠過來,慵懶地取來一杯粉紅香槟啜飲。

冷薔目光有絲無奈的看着女人——噢,她不該稱呼她女人,而是母親才對。

她的母親杜光琴,二十幾年前曾經是家喻戶曉的一代豔星,身邊不乏富商名流争相追求,聲勢極高,身價亦然。可如今她只是一個離過婚,花光了贍養費,靠着醫學美容挽留青春,意圖重振昔日風光的失婚貴婦。

每每看着杜光琴,冷薔不明白,為何再美的女人,也逃不過欲望的擺布?她們已擁有與生俱來的籌碼,能夠輕易得到她們要的,為何她們還是總将己身命運交給男人決定?

看着杜光琴盡其所能的賣弄風騷,冷薔只替她感到悲哀。她從不認為女人的價值該由婚姻的好壞,或者另一半的身價高低來估算。

“對了,你跟黎君桦進展得怎麽樣?”杜光琴在跟一名貴婦寒暄完後,又返回冷薔身邊,口吻帶着三分醉意。

“很好。”冷薔敷衍地說,匆匆別開眼,明顯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不打算向我透露進度嗎?”杜光琴不滿地追問。“薔薔,你可不要白白辜負媽咪的努力。為了幫你争取這個位置,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黎軒明幫你開這個口。”

“我知道。”冷薔嘆氣。

“你已經失敗過一次,絕對不能再讓黎君桦從你手中溜走。如果你能成功嫁給他,我們母女倆就能向你那個混蛋老爸揚眉吐氣。”

一提起因為不斷外遇撕破臉,日前已經梅開三度的前夫,杜光琴美豔的臉部表情扭曲,眼角的細紋微露,經過數次微調的下巴也隐約露出手術痕跡。

真醜陋。冷薔平靜地望着美麗崩毀的這一幕。或許上帝最不公平的地方,便是賜予心态醜惡的人擁有美麗外貌好欺騙世人的眼,而內心美麗的人,往往不見得能得到同等的外在。

“看,是蘇總裁。”杜光琴揚起綴着珍寶飾品的那一手,與迎面而來的俊美男子揮手致意。

冷薔的思緒被迫中斷,不得不對那位年輕的王者回以禮貌性一笑,後者亦為她綻開一抹迷人的淺笑,眼神流轉之間似染上些許暧昧。

那男子是蘇陽,掌管“星采娛樂”的總裁。

緊接着杜光琴又挽起她的手,像只翩然飛至的蝴蝶來到派對另一頭,兩名別具特色的男子伫立于古典樂隊演奏的舞臺前,高談闊論着海外投資的話題。

冷薔忍住想逃開的沖動,冷眼看着杜光琴與兩名男子寒暄,随後那兩人逐一朝她舉杯示意,兩雙同樣飛揚着自負的男性眼眸,流露出高度的興趣。

對此,她勉為其難地擠出一絲笑,假裝不經意的別開眼,藉此掩飾內心更濃的逃意。

真是夠了!先是蘇陽,再來是齊震曦與富靖凱,仿佛怕極了她無法成功征服黎君桦,杜光琴用盡心機讓更多年輕強盛的豪門繼承者對她引起興趣。“媽,同時讓這麽多男人對我産生興趣,只會為我帶來麻煩,為什麽你就是不懂?”

杜光琴不以為然地說:“女人是一種商品,價低你得自己哄擡,價高你就得找到更多競标者,才能讓價格炒得更高。商場如戰場,婚姻也一樣,你不能只設立一個目标。”

這些道理她不是不明白,但她的目标僅有一個,不需要其它的追求者來攪局,更不會去招惹其它麻煩。她只要鎖定那個目标,專心一致地朝那人前進便已足夠。

一抹堅毅的冰冷掠過她的眸海,冷薔毫無焦距的凝視着某一方,放任身旁的杜光琴迳自高談婚姻市場的醜陋面。

“薔薔!”察覺女兒心不在焉的放空自己,杜光琴不悅地低喊。

“我看見了一個熟人,過去打聲招呼。”冷薔兀自往派對的另一頭鑽去。

今晚是某個知名集團接班人的婚前派對,男女方都邀請了各自的友人,私人別墅裏持續有受邀客人進入。

她說看見熟人當然只是謊話,她在這個圈子根本沒朋友,也不認為自己需要朋友。在上流社會談友情,甚至是愛情,就如同妄想在沙漠中尋找綠洲,不過是海市蜃樓,太可笑了。

冷薔握緊手中的香槟,默默地退居角落,琢磨着該在何時離開。

驀地,她的目光被一道身影吸引,當看清那人的面貌時,她全身一震,宛若遭電流襲擊,僵硬的呆立在原地。

“陌洋,你可終于出現了。”

遠處傳來那群人的交談聲,而她震視的目标,正帶着斯文爾雅的笑容,與團團将他簇擁的人潮寒暄。

黎陌洋。

冷薔清楚的聽見有人喊出男人的名字。那個多少夜裏困住她,讓她無法安然入夢的名字。

她的手指在顫抖,幾乎拿不穩酒杯,纖細的背脊抽直,卻無法掩蓋激動的情緒。

冷靜!她在心中警告自己,反覆深呼吸。她不能讓任何人看見她現在的表情,更不能接近黎陌洋,她怕自己會失控。

一旦失控,她所努力的一切都将毀去。她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立刻走開。

走開。

冷薔宛若着魔一般,腦中反覆念着這句,美眸卻固執地直視着那個醒目的男人,握緊酒杯的纖手顫抖得更厲害。

她對自己下達走開的命令,但身體背叛了意志,朝着黎陌洋所在的方向挪動。

不,不不不!她不能在這時候接近他,太出乎意料,她的準備還不夠,她會毀了現在的一切……

“冷秘書。”

一張俊美的臉龐猛地竄進視線,冷薔僵住,仰着頭迎視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黎君桦,他正對着她微笑,那種挑釁似的笑。

宛若向催眠者下達解除的指令,她渾身大震,瞬間回過神,脈搏依然猛烈抽跳着。

又是他!這個混球!冷薔在心中大罵,但同時也矛盾地充滿感激。如果不是他忽然現身擋住去路,恐怕她已經把持不住,直往黎陌洋那方而去。

“好巧,黎總也來了。”像一條拉緊的橡皮筋陡然失去拉力,她明顯的松懈下來,緊繃的肩頸線條也變得柔軟,恢複該有的美麗曲線。

這些變化黎君桦全看在眼底。從他一進派對現場,她身上仿佛放置了某種雷達,引領他的目光輕易找尋到她。雖然他懷疑,極有可能是她身上的敵對磁場導致。

總之,他就是注意到她了,看見她從她母親身邊走開,穿越了派對現場,一個人走到角落,目光不斷飄向門口,明顯的心不在焉。

突然間,她定定的看着某一方位,他無法确定她關注的是什麽,但那對她來說似乎有強烈的吸引力。她兩眼發直,宛若受到某種力量驅使,筆直往那方走去。

那當下他好奇也充滿惡意,故意上前打斷她,讓她無法繼續前進。然而當他清楚看見她眼中的排斥與不耐,他發現自己的感受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說是惡劣的。

“如果黎總不介意的話,恕我不奉陪了。”冷薔淡淡一笑,立刻轉身想走。

一只大手驀然搭上她的肩頭,定住她的腳步。

渾圓而細致的肩頭,因為男人掌心的熱度,陡然升起一股顫栗,熟悉又陌生的慌亂再次擾亂一顆敏感的芳心。

“急什麽?我有話跟你說。”低沉的嗓音從她耳後傳來,她幾乎能感受到他的氣息擦過耳垂,暧昧在空氣中發酵。

“我想除了工作上的接觸,黎總跟我最好不要有任何私領域的交涉,以免引起無謂的關注與話題。”她是站在他的立場真心提醒。

“既然我都不介意了,你又何必操這個心。”黎君桦的目光掃過那截瑩白的頸子,落在纖瘦的美背上。

仿佛意識到他正欣賞着背後美景,冷薔猛然轉過身,捏緊了香槟杯,再次露出想對他破口大罵的表情,黎君桦卻笑了,愉悅的表情讓她瞬間恍悟,他是故意的!他認為惹怒她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抑或他認為兩人之間的戰火仍未弭平。

“可是我介意。”冷薔抿緊了下唇,這動作反使他注意到她今晚的唇色。

有別于以往上班時的淡粉色,今晚為了配合身上那件黑色小禮服,她換上大紅色的口紅,鮮豔而直接,紅唇黑發,雪膚皓齒,構成強烈的視覺效果。

不可否認,她是美麗的,而且美得極有層次,能夠同時撐起各種裝扮。不論是樸素的上班女郎,抑或是一身堆砌的上流名媛,皆能展露多變風情。

“你一定得這樣盯着我嗎?”她蹙起秀眉,不客氣地問。

“難道你不曉得,在這種場合,每個人都只是一件展示商品,按照各自的家世背景與未來潛力,被貼上各種标簽。”

冷薔瞪着他,雖然心中清楚他說的這些,但那并不代表她樂意接受他的估價。

“黎總,真的好巧。”杜光琴走過來,熱絡地打招呼。

老天,饒了她吧!冷薔在心中大喊。

“很高興見到你,杜女士。”黎君桦優雅地舉杯致意。

“我們家薔薔沒給黎總惹什麽麻煩吧?”杜光琴的笑裏藏着濃濃的探究。

“當然有。”黎君桦認真地說。

兩個女人同時愣住,一個忐忑不安,另一個則是不敢置信。

下一刻,黎君桦目光深邃地望着冷薔,微笑地說:“她的美麗,本身就是一種麻煩。”

杜光琴明顯松了口氣,又是燦爛一笑,魚尾紋盡現。冷薔則是紅着臉怒視他,不敢相信他竟然在她母親面前扯這些暧昧的謊話。

“薔薔,黎總很欣賞你,你可別辜負黎總。”杜光琴輕推了她肩膀一下。

冷薔及時穩住自己,否則很可能已經跌進黎君桦胸前。她發惱的瞪着大理石地板,然後再移到輕摟在腰間的那只大手。

大手的主人不必說明,除了黎君桦不會有別人。

“小心。”他的棕眸閃耀着戲龍的笑意。

噢,可惡!冷薔終于明白他的用意,他這是變相的挑釁,故意挑起她的怒火。

“黎總,有些話我想私下跟你聊聊,方便嗎?”她勉為其難地收起怒意,擠開一抹笑容。

當然,這笑容能解讀的範圍可廣了。在杜光琴看來,那是準備一舉擒下男人的媚笑;至于在黎君桦看來,那是壓抑怒火的面具。

“當然。”黎君桦接下了她眼中赤裸裸的戰書。

冷薔丢給他一記百般隐忍的眼神,随即轉身步出派對現場。

黎君桦臉上挑着一彎笑,像跟随獵物行蹤的獅子,慵懶提步跟上。

月光在水面上浮動,藍色泳池裏一片祥靜,周遭的躺椅與長凳閑置着,兩旁的景觀植物纏上了小燈泡。那一顆顆小小渾圓的光暈,像縮小的月亮,隐身于綠色植物之間,柔和了一切景物。

冷薔不敢離泳池太近,她小心翼翼地避開,靠到接近盆栽的那端。身旁就放着一張乳白色長凳,但她不打算坐下,就這麽直挺挺地站着。

黎君桦瞥了一眼粼粼發光的泳池,然後回到轉過身的冷薔臉上。

雖然有點好笑,或許也有點幼稚,但他發覺,她生氣的模樣真好看。

他很清楚這種心态,就像是幼兒園的小男生,不斷想捉弄自己喜歡的女生……但讓這個心态成立的前提是,他必須是喜歡她的。

他是嗎?黎君桦玩味的自問。

冷薔故意忽略他眸中閃動的探究,抿緊形狀誘人的紅唇,平靜地說:“你到底想怎麽樣?”

“聽起來像是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麽。”黎君桦挑眉,兀自在身後的長凳坐下,端起手中的香槟低啜幾口。

“問題是我們沒有,我希望你別再讓我母親誤會。”

“為什麽?照杜女士的反應看來,她應該很支持你跟我發生令人誤會的事。”

冷薔實在厭倦了跟他纏鬥,那一點意義也沒有,因為她根本不在乎他,一點也不。她還有很多事情得做,很多計劃待完成,沒時間也沒餘力跟他耗。

當然,如果他不姓黎,或許她還不會這麽反感,會在一開始就釋出善意,努力不讓情況走到這一步,甚至是挑起他的好戰之心。

但偏偏他是。他姓黎,身上流着黎氏卑鄙無恥的血液,她永遠不會對黎家的男人釋出善意,永遠也不會!

“我說了,我對你沒有那種意圖。說白一點,你不是我的目标。”她頓了下,故意加重語氣地說:“請你不要再自作多情。”

對男人來說,自作多情是很強烈的一擊。尤其是黎家這些男人,他們傲慢又自負,絕對無法忍受這種說法。

不出預料,黎君桦眯起那雙海洋般深邃的棕眸,目光像鐵釘往她臉上狠狠敲下。

冷薔頭皮發麻,一股涼意爬上背脊,她趕緊改口,以緩和一點的口吻說:“我這麽說不是為了激怒你,而是想證明,我真的不是為了接近你才進米穆爾。”

“有時以退為進也是一種手段。”黎君桦彎起笑,目光發寒。

據他所知,杜光琴私下向周遭的朋友放話,再過不久,她們母女倆就會雙雙進駐黎家。那些謠傳對照她此刻的強調,不免顯得諷刺。但奇怪的是,她眼中的抗拒與憤怒并不是假裝,而是真心如此。

雖然無從求證,但他就是感覺得出來。

“坦白告訴你,我對你沒有感覺,我不欣賞你這樣的男人。”正确的說法,應該是她永遠不可能欣賞黎家的男人。

黎君桦無法解釋此刻的心情。或許是憤怒,或許是失望,總之,在得到她這句保證後,他非但沒有開心,反而感覺異常的惡劣暴躁。

他霍地站起身,走向環抱着白皙雙臂的冷薔。

那張如玫瑰般嬌豔的臉蛋霎時升高了防備。

從來沒有女人對他露出這種表情,她是第一個,該死的第一個。

“如果真是這樣,恭喜你,你的坦率反而讓我很欣賞,而且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怒視着她,像一頭被踩着尾巴的獅子。

棕眸中閃耀的怒焰映照着她,冷薔心口一颠,後知後覺的想起,獅子是暴躁又易怒的,她不該傻到去挑釁一頭獅。

“抱歉,我不是……”慢着,她為什麽要向黎家的混球道歉?他自作多情那是他家的事,與她毫無關系。

“你不是什麽?”黎君桦絲毫不饒人的震怒進逼,張揚着一身權威性的氣勢。

倏然收起求和的念頭,冷薔仰起因憤怒而泛紅的嬌顏,紅唇一張一合,宛若薔薇綻放,咬字清晰地說:“別忘了,獅子再大也是貓,我不怕你。黎君桦,你聽清楚了,我不怕你!”

才怪。其實光是承受着那雙棕眸的盯視,她的背部就開始打顫。她只是不想被看扁,更不希望再與他糾纏。

冷薔假意憤怒的用力瞪他一眼,随後繞開他,而且故意繞了很大一圈,徹底顯示她想劃清界線,與他保持距離的決心。

黎君桦也被激怒了,他猛然移動身形,敏捷的腳步快得令人無從警戒起,冷薔吓了一跳,下意識想閃開,避掉可能會有的肢體沖撞。

但她忘了,再靠過去就是泳池,當她後知後覺想起這一點,已經太晚了。

她只顧着瞪視那一池晃漾的水,重心猝然失去平衡,像是誤踩陷阱的獵物,越是掙紮就越是深陷。她的視線開始傾斜,瞪大的美眸只看得見那泳池的水。

水,代表着源源不絕的生命,對她來說卻與死亡連結,是死亡的象征。

那一池子的死水,像滾沸的熔岩,她就要跌進去了!就要被淹沒,就要被吞噬!

紅唇顫抖着微張,所有的聲音被封在喉間,像旋上蓋子的密封罐,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一只強壯的手臂在千分之一秒的剎那,勾住了她纖瘦的腰肢,将她撈進胸膛。

“假裝掉進泳池裏,把自己弄濕,再來個假裝溺水,誘我下水相救……我以為這種老掉牙的戲碼已經沒人在做。”黎君桦将她勾進懷裏,忍不住嘲諷,但過了數秒,他察覺懷中的人依然毫無反應,不禁皺眉垂睐。

看清她神情的那一刻,他當即震愣。

一雙紅唇不斷顫抖,她的焦距迷失,死死地直視前方,兩手緊掐他的手臂,淚水緩慢地滑落下來。

“冷秘書?”他試着呼喚她。“冷薔?你聽得見我嗎?”

她聽不見。

她的意識被困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在那個曾經僅有她一人行過的地方。

那裏的一切是靜默的,所有聲浪都被吞噬,只剩下她渴望存活的心跳聲。

水,無孔不入地滲透她。穿透她的口鼻,灌進她的耳,她努力撐開雙眼想看清方向,盡管在水裏根本沒有方向可言。

她很害怕,從來沒這麽懼怕過。耳邊似有未知的神秘力量不斷呢喃着,那是來自死亡的呼喚,她非常清楚。

黎君桦發覺她開始抽搐,像是窒息一般的急促換氣,血色迅速從臉上抽去,仿佛正在經歷一場死亡。

“冷薔,冷薔,你看着我。”大手捧住她的雙頰,他嚴峻地命令。

她看不見。那雙美目已被某種異境蒙住,只看得見曾經的噩夢,那些鬼魅般的恐懼緊緊攫住她,不肯讓她離開。

她試着尖叫,試着哭泣,但是那一點用處也沒有,那些透明的液體不斷灌進來,淹蓋過一切。

她聽不見、看不見,她在沉沒,生命一點一滴地消失……

倏地,一股溫熱注進了她嘴裏。

冷薔猛然瞪大美眸,跌出了幽暗陰森的異境,返回現實世界。

一張陽剛而俊美的臉龐撞進她的眼,以着救世主的姿态。

黎君桦雙手扣緊她的兩頰,将氧氣渡進她嘴裏,像是拚命想救活她。

就仿佛她發不出的求救聲,他聽見了,并在那個時刻躍進幽黑的水域,将她從死亡邊界拉回來。

那一瞬間,她纏滿荊棘的心牆徹底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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