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迷離的水晶吊燈之下,上演着另一頁的絢爛浮華。

今夜是黎氏家族不定期的聚會,目的在于聯系感情。

黎君桦早已厭倦這樣的場合,罕少參與,但今晚是個例外。

他知道冷薔會現身于此,因此他來了。

依然是一身低調黑色系的黎君桦,穿梭在杯影交錯之間,看似專注的面龐實則藏着一絲不耐煩,他的視線在宴會中不停地梭巡,心不在焉的與身旁的人交談。

驀地,他的視線在掠過入口時頓住,兩道親密的身影走進他的視線,宛若是尖銳的刺穿透眸心,他神情立時一凜——

冷薔揚起柔媚笑靥,美眸熱切地凝視着身旁的黎陌洋,一襲銀藍色晚禮服包裹着嬌美的曲線,宛若一朵盛放的夜薔薇。

黎陌洋亦含笑回視,一只手臂環住她纖細的腰肢,仿佛此刻世界僅剩下他們,那濃烈的凝視誰也切不斷。

一抹尖銳的痛楚倏然鑽進黎君桦的心頭。

他以為自己能夠毫不在乎的走開,但當緊縮的棕眸瞥見冷薔唇畔那朵笑花,他最後的自制力幾乎被擊潰。

仿佛被某種尖物蝥中,冷薔猛然一個回眸,視線與一雙嚴峻的棕眸相遇,她瞬間被定住,心髒如被絲線繞緊,呼吸淺促。

是他。

黎君桦。

确認接受到來自于他的震怒目光,冷薔艱難地咽下一口苦澀,強迫自己中止不該有的視線糾纏。

“你還好嗎?”敏感地察覺到她的異狀,黎陌洋關切地問。

“是黎君桦,他似乎很在意我跟你的事。”冷薔也不打算隐瞞。讓黎陌洋越清楚黎君桦對她的在乎有多深,越有助于她的計劃。

黎陌洋擡眸,迎上堂兄如冰刺一般的注視,一絲得意掠過他的臉,但随即巧妙地隐藏起來。“我知道。”

“你知道?”冷薔面露詫異。

“前兩天他為了你曾經找過我談話。”

冷薔胸口一縮。“真的?你們都談了些什麽?”

“沒什麽。那家夥自以為是,又專制霸道,八成是不甘心你跟我在一起。”黎陌洋摟緊了手心下柔軟的腰肢,傾身在她額邊輕吻。

美眸有過短暫的震顫,但不出兩秒,随即消逝無蹤。

冷薔垂下眼,兩頰染上淡淡酡紅,一如每個沉浸于愛戀中的女人,略帶羞澀的笑容如此甜蜜。

但也僅止于此。

在她無人能洞察的內心深處,有一小部分的她正在痛苦掙紮。她逼自己扼殺那股想奔向黎君桦的沖動,不許自己再對他有任何期待。

明知道傲慢如他,內心一定放不下她,除去工作場所,她應該盡可能避開各種私下碰頭的機會,但她依然罪惡地渴望見到他。

無時無刻都渴望着。

以他為中心點,黎君桦被一群年紀略大的黎家長輩圍繞,他像一個凝聚了熱源的巨大發光體,無法被忽略,身旁的閑雜人等全似臣服于他,成了一種裝飾與襯托。

冷薔逼自己切斷與那個男人緊密相連的視線,她劇烈的心跳就快藏不住,她握緊杯腳,略微急切地轉過身,耳上的碎鑽耳環甩過她燙紅的頰,短暫的冰涼觸感鎮住了心慌。

她悲哀地感覺到,不管彼此相隔多遠,她的視線能穿越所有障礙,直達他所在之處,那仿佛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奇異連結。

冷薔舉起顫抖的手,從侍者的銀制托盤上取走一杯香槟,心急地啜飲一口,禮服下的膝蓋正在顫抖,但她依然鎮定,不讓嬌豔的臉蛋流露一絲慌亂。

直到黎君桦邁步走向她,她的心髒劇烈撞擊起胸骨,盈握酒杯的纖手悄悄發緊,但當身旁的男人望向她時,瞬間又恢複常态。

“晚安,奧斯汀。”黎陌洋朝着停步于面前的俊美身影微笑。

黎君桦的目光比冰還凍人,盡管他臉上依然帶着笑,卻令人不寒而栗。

望着那一笑,冷薔的背脊爬上一陣涼意。

“你們還真是迫不及待要昭告世人。”黎君桦不無嘲諷地說。

“對其他人來說或許太快了,但我們無法隐藏對彼此的情感。”黎陌洋刻意停頓了下,然後溫柔地凝視着身旁的嬌顏。

一瞬間,強烈的憤怒幾乎擊垮了黎君桦。幾乎。

他的背部僵直,面部線條仿佛凝結一般,盡管俊美卻了無生息。

“那你一直忘不掉的前女友呢?”黎君桦刻意在冷薔面前提及,只為了試探她的反應。“你向她坦白這件事了?”

“他全告訴我了。”冷薔代替黎陌洋回答,逼迫自己迎上那雙盛滿怒氣的棕眸。

“所以你一點也不在乎?”黎君桦的笑容越來越像一把鋒銳的刀,試圖割開她與黎陌洋之間的親密連結。

“是的,我不在乎。”冷薔勉力地維持笑容。

“奧斯汀,你生氣了?”黎陌洋一臉歉然地問。

“不,我沒有。”黎君桦口是心非的否認。

“抱歉,你跟薔薔曾經短暫交往過,我想你或許會介意見到我們——”

“我不會。”短短三個字,飽含着內斂的怒氣。

黎陌洋凝觑着黎君桦眼中的風暴,嘴角淡淡勾起勝利者的笑。冷薔則是渾身僵硬的任由他擁緊,像個沒生命的商品被展示着。

她瞥見黎君桦的下颚抽緊,眸光爍動着一絲陰郁,但依然像個驕傲的王,不曾流露一絲挫敗。

“我還得帶薔薔跟其它人打聲招呼,待會兒見了。”黎陌洋刻意一派輕松地說,随後摟着身側美麗的嬌影,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與黎君桦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冷薔幾乎是屏住呼吸,思緒完全凝固。她能感覺到他深沉的怒氣,幾乎像一團火焰般灼燒着她。

但她只是視而不見的掠過他,假裝一點也不在乎。

“你不該跟他在一起。”

黎陌洋剛被幾個黎家長輩帶開單獨談話,冷薔才剛剛落單,黎君桦便立刻走向她,不顧她的掙紮,硬是将她拉上二樓的陽臺。

纖細的美背抵上仿羅馬式白色雕柱,冷薔不安地仰眸,胸口微喘的翻騰着。

黎君桦絲毫不給她喘息的空間,渾厚的胸膛逼近她,将她困在方寸之間,屬于他的氣息如無形的絲線,慢慢将她束緊。

她在他盛怒的瞪視中,艱困地找回聲音,“我想這是屬于我私人的領域,不需要上司替我決定我該跟誰在一起,又不該跟誰在一起。”

Shit!黎君桦暴躁的咒罵一聲。“冷薔,你打算漠視我的存在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作為一個秘書,我對你一直充滿敬佩——”

“我喜歡你。”他毫不遲疑地對她坦白心意。“你明知道這一點,卻故意漠視我。”

噢天!他怎能選在這種時刻對她表白?冷薔近乎絕望地想。

“但是我不喜歡你。”她幹澀地吐嗓。“奧斯汀,我不喜歡你,你聽見了沒?”

“你說謊。”他火炬般的雙眸灼燒着她,字句如沉重的鐵。

她的心在顫抖,溫度從指尖不斷流失,她無法面對他嚴苛的目光,害怕會洩漏內心亟欲隐藏的秘密。

“不,是真的。”她逼自己斷了一切不該有的想望。因他而起的想望。

“如果你對我真的無動于衷,你不會害怕,更不會在我面前慌亂。”

“我沒有慌……”

“那麽你能拒絕我嗎?”他眼中的風暴猛然席卷而來,下一秒,她被狠狠拖入,透過他火熱的唇舌。

赤裸裸的憤怒在舌尖跳躍,又麻又燙,伴随着濃烈的男性氣味,她眼前一陣眩暈,感覺柔軟的身子被一雙強壯的手臂圈緊。

他霸道的吮咬她,啃痛她的唇瓣,仿佛非要逼她繳械投降才肯罷休。

她就是抗拒不了他。

她能聽見靈魂深處的渴望,渴望着他的碰觸,卻被理智硬生生地切斷,內心深處的她在啜泣,掙紮不休的痛苦着。

“不……”冷薔猛然睜開美目,驚惶的情緒在眼中流動。

“你明明也渴望我,為什麽你要說謊,為什麽要跟黎陌洋在一起?”黎君桦像一頭失控的野獸,憤然低狺。

“因為我必須跟他在一起。”慌亂之間,她脫口而出。

“你必須?這是什麽意思?”那雙棕眸太過銳亮,仿佛就要看穿這具美麗軀殼之下的那抹靈魂。

冷薔被燙着一般的驚醒回神,纖手推拒着那堵胸膛,關閉了心門,不讓他有機會窺見門內黑暗的秘密。

“因為我已經答應跟他交往。”她穩住自己,冷靜地修正回答。“老實說,比起你,黎陌洋更适合我。過去我們已經試過,但你也認為我們不可能。緣分就是這樣,一旦錯過就是真的錯過。”

“你說的必須,就是這個意思?”黎君桦依然緊抓着那個關鍵詞不放。

“是的。我不會腳踏兩條船,我必須忠于黎陌洋,所以請你放棄吧,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堅持不放棄呢?”

“那麽後果自負,一概與我無關。”她仿佛預告着什麽似的,眼神充滿古怪的隐忍,仿佛欲言又止。

不,一切進行得正順利,她不能讓計劃在中途生變。冷薔将差點脫口的警告自舌尖撤回。

“你在暗示我什麽?”只可惜,黎君桦早已敏銳地察覺她話中的古怪。

“這種時候,你該關注在你的事業上,而不是我。”她盡可能地提醒着他。

“為什麽忽然說起這些?你在計劃着什麽嗎?”

“我只是認為比起我,你的王國更需要你投注更多的心力。”

黎君桦冷笑。“我不需要你來教我怎麽做。冷薔,你雖然有能力,但你不過是個秘書,你沒有資格指導我或教訓我。”

“太過自負不是一件好事,你就不怕嗎?”她惱怒地瞪他。

這個高傲又自大的家夥!他還不懂嗎?為什麽黎陌洋會選擇她,難道他會蠢得看不透這一點?

“怕什麽?”黎君桦狂傲地反問。

“總有一天,你頂上的王冠會被人摘下來,你的領土會被奪取——如果你再繼續将心神耗費在風花雪月上的話。”她戳着他硬實的胸膛,忿忿地說道。

下一刻,那片堅固的鐵牆震動起來,他低笑出聲,大手攏握住她的手指。

“你說你對我沒有感情,但你卻為我擔心,這又算什麽?”

冷薔心虛的漲紅了臉。她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

“我不想再繼續這些沒意義的談話。黎君桦,放開我,讓我走。”她收起所有情緒,恢複冷淡的面貌。

“我會讓你走,但是我不會放開你。”他語帶暗示的低語,溫醇似酒的嗓音引起她渾身顫栗。

高大的身軀緩慢地移動,讓出了一條狹小的通道,冷薔垂下眼,佯裝若無其事的提步往前走,但內心的罪惡感在她離開陽臺的前一刻鑽出——

“黎君桦,我警告你,別喜歡上我,那只會讓你自己受傷。”她霍然旋身,無所畏懼的對他下達警告。

黎君桦眯起棕眸,望着那道固執的纖細身影逐漸走遠。他發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清她。

但他可以很肯定一件事。

那個能夠充滿睿智與勇氣,直視他的雙眸,甚至反抗他,對他撂下警告的女人絕對不是他過去認識的冷薔。

絕對不是。

數周後,由黎君桦掌管的王國開始崩裂——

“米穆爾”集團高層涉嫌賄賂地方首長,換取地方開發權以及得标工程的弊案,這兩天占據了各大報的頭條版面。

嗜血的新聞媒體更不必說了,每天輪番轟炸,将“米穆爾”集團歷年來參與的投資案,又與哪些政商名流有密切交往關系等等大小瑣事整理出來,好讓所有人參與這場公審。

事情的開端來自于一份密報。

檢調單位接獲該地方的執政首長與“米穆爾”高層,甚至是執行總裁私下頻頻密會的相關證據。

雖然這些證據并沒有直接指向該首長收賄,但由于近來政局動蕩,政商勾結的弊案頻傳,因此檢調單位格外重視這則密報。

事情一鬧大,“米穆爾”的董事會狂跳腳。他們投資臺灣多年,從未出過這樣的差錯,直覺認定是領導者太疏忽,或者太自負,才會導致這種嚴重損傷集團形象的事情發生。

責怪的聲浪一面倒指向黎君桦。

董事會議一場開過一場,高層們也被困在會議室裏輪番接受調查,所有的人都在問那則密報是怎麽回事,那些會面的過程是如何外洩的?

“奧斯汀,這對公司來說是一個足以致命的傷害,要是處理不當,這件開發案不僅僅可能白忙一場,更可能造成米穆爾未來在臺灣投資的困難度。”

“奧斯汀,你太大意了,你怎麽會犯這種錯?”

“奧斯汀,這件事我對你真的很失望。”

“如果是其它人,那我并不意外。但,怎麽會是你?奧斯汀,這不應該是你會犯下的錯誤。”

“這是一個很大的污點,很可能影響你未來在家族裏的地位,你必須妥善處理,否則這個危機很可能變成一個致命傷。”

開家族會議時,黎家的長輩們紛紛給予了譴責或建議——然,譴責聲浪絕對大過建議,他們為這件事對黎君桦感到失望,甚至是震驚錯愕。

盡管黎君桦的行事風格向來主動而霸道,但是他從不犯這樣的錯,這是初入商場打滾的菜鳥才可能發生的錯誤,沒道理發生在他身上。

但事情就是發生了。

面對來自董事會的施壓,及黎氏家族等高層的譴責,黎君桦始終漠然以對,沒有開口辯解過一句,也沒那種必要,因為問題很明顯是出在內部管理上,無論告密者是誰,這确實是他的權責疏失。

再然後,檢調單位開始進行搜證,為此“米穆爾”集團深陷一股詭谲的氛圍,黎家開始動用各種資源,意圖阻止事情越演越烈,也防止這件事影響到“米穆爾”的股價與其它投資案。

“董事會裁決,你暫時停職兩個月,執行總裁的職務先由他人暫代。陌洋的作風溫和,外界風評也多屬正面,他暫時從基金部門借調過來,出任副總裁的職位,由他出面當發言人。”

黎君桦被停職兩個月,他必須将權力交出,暫時遠離權力的核心,他經手的每件決策案都将重啓審核與評估。

而他的幕僚團隊被冷凍,隔離在核心之外,準備接受調查。如今大家都想揪出告密者,每個人都脫不了嫌疑。

收到董事會發下的停職公文那天,黎君桦已經被困在辦公室一整天。公司外天天被媒體記者包圍,核心相關的會議他不再擁有參與權,他的權力形同被架空。

冷薔端着咖啡敲了敲門,遲等不到回音,她垂下眼,望着金屬門把,不過是一扇門的距離,她的心卻顫動得像是即将穿透而出。

“進來。”一聲冷沉的嗓音穿透厚實的黑色壓紋門板。

冷薔走進辦公室,看見黎君桦站在能夠俯瞰整座城市的落地窗前,指間夾着一根短煙,那寬闊的背影依然站得挺拔,驕傲的氣質不減半分。

當他側過身轉頭睐向她時,她才驚覺自己居然看着他的背影發起愣。

心思紛亂,但她若無其事的端高手中那杯咖啡,欲蓋彌彰地說:“我幫你煮了一杯咖啡……”

“我已經不是你的上司。”

他突如其來的宣告,震得冷薔倏然僵住,她擡起眼,驚愕布滿美眸。

黎君桦臉上卻噙着淺笑,銳利的眸光找不出一絲疲态。他走過來,伸手接過她的咖啡,手指輕觸過她的手部肌膚時,她的心似被某種異物撞過,震蕩不已。

“董事會決定讓我停職兩個月,明天開始會有人來接管,陌洋也将暫代副總裁,成為米穆爾對外的高層發言人。”

對她臉上的震愕視而不見,黎君桦持續說着,語氣就與過往交辦她工作時毫無兩樣,聽不出任何挫折,抑或是失落。

這就是黎君桦。他永遠不會讓任何人看見他的弱點。

冷薔直視着他,艱難地提嗓,“我……很遺憾。”

“為什麽?這又與你無關。”他不以為然地說。

是啊,黎君桦的未來會遭遇什麽,又是否會從雲端跌落,她都無須理會,更不需感到愧疚,那根本不關她的事。

她應該自私的想着自己,只考慮自己就好。

理智這麽對她說着,但她的心卻被擰緊一般,幾乎快不能喘息。

她勉強擠出微笑,“有什麽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

黎君桦放下專用的咖啡杯,給了她一記別有深意的凝視,她心跳驟然停了好幾拍。

他發現了什麽?

“有。事實上我确實需要你的幫忙。”

“什麽?”她的心猛烈撞擊着胸口,肋骨因此而悶悶發疼。

“今天是我身為執行總裁的最後一天,我命令你送我出公司。”

“啊?”她錯愕。

“怎麽,很訝異嗎?但我想,這就是你目前唯一能幫得上忙的事。”說話的同時,他抽過白色衣帽架上的西裝,勾在手肘上。一縷發絲垂落于眼際,那神态看似有幾分慵懶,但是讓人不敢掉以輕心。

冷薔怔怔地看着他一會兒,然後送他離開辦公室,一同進了專用電梯,心跳依然猛烈,短短的幾分鐘,感覺卻像是一世紀之久。

“高興嗎?”

踏出電梯的那一刻,身後的黎君桦忽然冒出這句詢問,冷薔的腳步一滞,僵硬的轉過身看他。

他雙手交叉在胸口,姿态輕松地靠着倒映出兩人身影的鏡牆,眉頭微挑的俊臉洩漏了幾分疲意。

冷薔的胸口因為那幾分疲意而猛然抽緊。

“黎陌洋如願高升,你不替他感到高興嗎?”黎君桦優雅而緩慢地自電梯中步出,像是一頭正穿越荒漠的野獸。

“我……很驚訝。”她擠出嗓音。

從剛剛就開始的窒息感越來越清晰,冷薔感覺自己就像離水的魚。

“冷秘書,你不來嗎?”黎君桦站在前方,淡淡地轉身詢問。

當她再回過神,驚覺自己落後了一段距離,他人已經在前方門口,再往前踏出一步,他頂上的冠冕就要被摘下。

而他的态度卻那樣平常,仿佛只是準備下班離開似的,看不出一點異狀。

忽然間,一股說不出的自厭與憤怒淹沒了她。

理智短暫脫離,她喘着氣快步走到他面前,不再冷靜地說:“為什麽不質問我?為什麽不懷疑我?為什麽不反擊?”

黎君桦挑起眉,仿佛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冷薔惱怒地說:“那些行程是我洩漏出去的,才會出現那些相關照片,包括開發案的酬庸條件也都是——”

“那又如何?”他冷冷的堵住她。

冷薔一震,血色迅速從臉上退去。

原來他都知道!他早知道她就是提供那些內幕消息的告密者,但他選擇什麽也不說,甚至讓言特助成為最大的嫌疑犯,而她卻安然無恙。

“你早就知道是我做的?”她無法克制自己不颠抖。

“那些機會是我給你的。”他自嘲。

“但……但……”她已震驚得語無倫次。為什麽?為什麽他還要選擇包庇她?

“老實說,我也很想知道,你為了黎陌洋,能夠做到什麽程度。”

“你瘋了……難道你都不會感到憤怒,對我做的一切不會感到生氣?”

“憤怒嗎?”他揚起笑。“我并不會因為這樣就倒下,也不認為這能擊垮我,對我來說,這只是一個中場休息的小游戲。至于你,我很想生氣,但我發現我不能,事實上我很同情你。”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冷薔下意識地反駿,像露出尖刺抵禦外來侵害的刺猬。

“那就別再做出會讓我同情你的事情。”黎君桦瞬時斂起笑,用一記冰冷的眼神貫穿了她。

冷薔瞪大雙眼,好片刻無法言語。

她知道,他八成以為,她為了讨好黎陌洋,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誰不會呢?眼前她的所做所為基本上就是如此。

他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悲,可悲得讓他覺得同情……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當面給了她一拳,使她狠狠嘗盡羞辱的滋味。

“但至少,現在我已經弄清楚在背後搞鬼的人是誰,這點也得謝謝你。”

冰冷的情緒從棕眸中撤走,黎君桦又恢複剛才的慵懶,他淡淡一笑,手指拂過冷薔的前額,雖然沒有真正碰到,她卻僵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宛若凍結。

敵意。

此刻從他身上輻射而出的訊息,是不折不扣的敵意。

她成功了。

她一直希望他能像一開始那樣的對她,別再對她釋出善意,她辦到了。但她沒有如釋重負,反而跌入了絕望的深淵。

清楚意識到自己無法忍受他的敵意的那一刻,她是窒息的,如同死去一般的痛苦。

黎君桦被暫停職務的消息一放出去,外界無不感到震驚,這動作被解讀為切割,用意是為了重振“米穆爾”的正面形象。

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暫代執行總裁職務的人,是原本在英國“米穆爾”分公司出任總經理的黎蔚日。

衆所周知,黎蔚日對亞洲市場并無涉獵,他一直致力于歐洲版圖,黎家此舉在外界看來,無疑是在為黎君桦日後複職鋪路。

對此,黎陌洋憤怒極了,三番兩次要求冷薔拿出更多證據,好用來徹底鬥垮黎君桦。

冷薔不是拿不出來,按照原本計劃她也應該這麽做,努力協助黎陌洋登上權力颠峰,讓黎陌洋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但她沒有這麽做。

她對黎陌洋說了謊,宣稱自己手上已沒有任何能扳倒黎君桦的利器。

黎陌洋氣炸了,他一直以為她握有更多有利的證據,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他對她依然溫柔,就像從前他對……

“誰惹你了?”梁舒虹放下手中的檔案,一邊打趣地問。

冷薔這才驚覺,她握着筆杆的手發緊,眼中占滿了騰騰怒氣。她趕緊收起這些情緒,恢複正常的面貌。

她一臉頭痛地說:“我只是想到今天早上出門前跟鄰居吵了一架,心情有點糟。”

“噢,跟鄰居吵架真的很糟,特別是遇上壞鄰居的時候。”梁舒虹很有同理心的表示同情。

“這些都是黎蔚日總裁要的資料?”冷薔指着她剛放下的檔案問。

秘書室的女人們為了不搞混黎家的男人,決定以他們的全名加上稱謂來分辨。

“嗯。”梁舒虹露出困擾的表情。“不過開發案有些細節是由黎君桦先生直接經手的,除了親自問他,檔案上根本找不到數據,黎蔚日總裁卻堅持要我們整理出來。”

冷薔心跳微微加速,若無其事地說:“那你可以撥通電話詢問黎先生。”

“沒人聯絡得到黎先生。”梁舒虹嘆氣,臉上的困擾加深。

“這怎麽可能?我們不是有他的手機號碼嗎?”冷薔詫異。

“黎先生有兩支手機,一支專門聯絡公事,一支是私人手機。自從他停職後,那支公事用的手機就停了,至于他的私人手機,沒人知道。”

“那他住處的電話呢?”

梁舒虹給了她一個“你在開什麽玩笑”的怪異眼神。“黎先生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他的住處。”

換句話說,離開“米穆爾”之後的黎君桦,沒人知道他在哪裏,也沒人清楚他的現狀。

冷薔為這個認知感到錯愕,胃部也莫名地糾結成一團。她驚覺一個事實,原來她對這個男人的了解這麽少。

就在這一刻,她迫切渴望知道關于黎君桦的一切。但是這個念頭連她自己都感到荒謬,她害怕地壓下它。

梁舒虹像是上天派來誘惑她的魔鬼,偏偏選在這一刻對她說:“黎先生好像很信任你,如果是由你來聯絡,或許黎先生會願意透露。”

“別開玩笑了,我跟你一樣,沒有黎先生的聯絡方式——”

慢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一回外出勘查工程進度時,當天她正好碰上生理痛,最後還是黎君桦送她回家,晚上還接到他的慰問電話……

恍惚地回想起那男人難得的溫柔之舉,心頭又是一陣刺痛,罪惡感正無情地啃噬着她。

冷薔拿出手機,找到那晚的通話號碼,再對照平常連絡公事的那一支,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竟然是不同的手機號碼。

“發生什麽事了?”梁舒虹探頭過來,察覺她的臉色有異。

“我只是在檢查過去的通聯紀錄。”冷薔擡起頭,鎮定地說謊,“我跟你們一樣,都只有黎先生連絡公事的那支號碼。”

梁舒虹撫額呻吟。“天啊,連你都沒指望的話,我只好去問問言特助了。不過黎先生一被停職,他也跟着被調離職位……”

後來梁舒虹又說了什麽,冷薔早已無心聆聽。她望着手機上的那支號碼,腦袋一片空白。

不要,不要打給他……到此為止。你不能再跟黎君桦有任何的牽扯,你應該專心在黎陌洋身上。

理智在喊話,但是身體卻背叛了她。

她照着通聯紀錄上的那個號碼,按下了回撥鍵。

嘟嘟嘟……答鈴響了又響,每一記都重擊在她心上。她的呼吸随着鈴聲的重複而逐漸急促,耳邊充斥着巨浪拍打般的心跳聲。

“我是黎君桦。”

終于,線路接通,無比熟悉的低沉嗓音蕩入耳底,這一刻,她壓抑的思念再也無法隐藏。

冷薔近乎絕望的閉上眼,終于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可怕的事。

她的所作所為剝奪了他的驕傲、踐踏他的尊嚴,她的存在對他來說根本是一個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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