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星期一早晨,董事會臨時召開緊急會議,事前毫無預警。
冷薔一步出電梯,迎面而來的便是黎陌洋的怒顏。
他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一旁,臉色鐵青。“怎麽回事?你昨天為什麽沒來公司?你去了哪裏?”
冷薔平靜的直視他。“我去找黎君桦。”
黎陌洋的臉色又冷了一層。“你去找他做什麽?”
“詢問公事。”她淡淡帶過,揮開他的手。
“你知道董事會等一下召開臨時會議嗎?黎君桦有沒有透露什麽?”
“我不清楚。”
“他喜歡你,一定會告訴你什麽,你別想在我面前說謊。”
冷薔愠怒的說:“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我在幫你,他不可能再向我透露任何事。”
見她難得動怒,黎陌洋驚覺失态,這才放柔了口氣,勉為其難的道歉,“抱歉,我只是害怕會失去你。”
冷薔面無表情的望着他,強迫自己收起怒氣,盡管無力與沮喪正重挫着她。只因她很清楚,黎君桦不會輕易放過黎陌洋,而她努力的一切,很可能在黎君桦的反擊之下全面崩盤。
會議室裏一片凝重,所有的董事都到齊了。除了少數幾位,其餘的都是黎家人,有幾位甚至專程從紐約飛抵臺灣,只為了出席這個臨時會議。
最出乎意料的,主持會議的人竟是臨時調派來坐鎮的黎蔚日。
當所有人依序入座,交談聲逐漸停止,他站起身,若有似無地瞟了坐立難安的黎陌洋一眼,然後才轉向其它人。
“相信大家都很清楚,我們今天之所以會齊聚在這裏,為的是讨論“米穆爾”近來面臨的窘境。”黎蔚日語調沉穩地述說。“經過多日來的調查,我們發現內部管理出了一點狀況。”
冷薔像個局外人靜坐于一旁,當她看見黎陌洋臉色發沉,交握在桌沿的雙手越來越緊,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不該是這樣的。在她缜密的計劃中,事情的走向不該是這樣的……
砰!會議室的大門忽然被推開,黎蔚日打住了嗓,所有人齊齊望過去。
黎君桦帶着他的幕僚走進會議室,同一時刻,黎陌洋瞪大雙眼,臉色由鐵青轉為死白,仿佛剛被宣判死刑的囚犯。
“這是怎麽回事?他怎麽會在這裏?”某些狀況外的董事發出質疑聲。
黎蔚日一臉輕松地坐了下來,仿佛這裏根本沒他的事,然後說:“身為代理的執行總裁,我很高興地在此宣布,我的代理職務解除了。”
“你在胡說什麽?!我怎麽都沒聽說?”黎陌洋震驚地瞪着他。
“有什麽疑惑,就來問我吧。”黎君桦走過來,臉上揚着傲慢的笑。當他的目光短暫地與冷薔交會時,她被他眼中熾熱的敵意震住。
那天在他的住處,他并非在威脅她,而是認真地做出警告。
當她決定踏出那扇門時,他就不可能再包庇她,他會将她視為黎陌洋的同夥,亟欲鏟除的敵人!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絕望在她眼中蔓延。
黎陌洋強撐起溫和的笑容說:“奧斯汀,我知道你很憤怒,但你不能就這樣闖進來,打亂紀律——”
“需要我告訴你什麽是紀律嗎?”黎君桦語氣愉悅地打斷他,同時從幕僚手中接過一疊文件。
不過眨眼一瞬,下一秒,整疊文件如雪花般全撒到黎陌洋的臉上,場面頓時變得難堪,所有人的表情宛若窒息一般,紛紛瞪大了雙眼。
黎陌洋僵坐在位置上,表情無比的震驚,憤怒正在扭曲他的臉部線條。
“我應該稱呼你什麽?告密者?叛徒?還是陰謀家?”黎君桦逐步提高音量,語氣嘲諷至極。“是你向檢調單位告的密,收集那些證據好讓我被卷入其中,然後你拉攏其它人,利用你鴿派的良好形象,拱你成為副總裁。”
“你誣蔑我!”黎陌洋打死不認,稱職地扮演着無辜者該有的反應。
“你另外成立境外公司,透過私募基金投資與“米穆爾”相同的開發案,卻不曾向家族或董事會的人報備過一聲。你利用“米穆爾”基金部門的獲利,私下運作其它投資,又要挾相關人士為你作假帳。你到底想證明什麽?”
黎君桦挑起眉,指着撒落一地的文件,嘴邊上揚的弧度近乎殘忍,那雙美麗的棕色眼瞳如同冰霜,沒有一絲溫度。
宛若野獸一般,雪亮,冷血,殘酷。
黎陌洋慌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進行這些事,甚至動用了無數個人頭賬戶,從頭到尾不曾讓自己的名字涉及其中,黎君桦是怎麽查到這些的?又是在什麽時候?
“原來保守的鴿派也是有野心的。班森,你想推翻我嗎?”黎君桦上前一步,伸出雙手扣住堂弟死白的臉,勾出一抹憎惡的笑。
黎陌洋想推開他,卻反被黎君桦先發制人,狠狠将他往後一推,他整個人陷進身後的黑色皮椅裏,那模樣就像是正被絕望吞噬。
“我看過太多像你這樣的可憐蟲,有力氣在背後搞鬼,卻不願意用實力去征服一切,太可悲了。”黎君桦用憐憫的目光嘲笑他。“還是說,正因為你清楚自己沒有那樣的實力擊垮我,所以只能悲哀的透過這些卑劣行徑來打擊我?”
聽見這席毫不留情的羞辱,黎陌洋的表情即刻被羞憤籠罩。
認為鬧劇該就此打住,黎蔚日緩緩站起身,開始替整件事收尾。“班森,董事會的裁決,是解除你在“米穆爾”的一切職務,關于家族配給的股份也全部沒收。如果你有任何異議,下個月開家族會議的時候,你可以親自向其它長輩們抗議——如果你還有這個臉的話。”
“你們想把我弄走?!”黎陌洋的情緒瀕臨失控。“這個位置本來就該屬于我!奧斯汀,你沒這種權力!”
黎君桦目光如刃,快速地走向咆哮中的黎陌洋,以單手扯緊他的領帶,将他從椅子上拉到自己的面前。
“有筆帳我本來不想提,你倒提醒了我。前幾年你為了作假帳,間接逼死了幾個員工。你東掏一點、西掏一點,只為了挹注你的境外公司,你本來應該坐牢的,但因為你他媽的也姓黎,所以你有豁免權,我不會讓你去坐牢。”
不——
聽聞此言,冷薔原本高高懸起的一顆心直直往下墜,前一刻凝聚的希望在瞬間破滅。
“為什麽?為什麽你總是這麽輕易地得到一切?為什麽你永遠踩在我的身上?”黎陌洋發了瘋似的吼叫。
“因為我擁有你所沒有的,那就是與生俱來的能力,那是你這種庸才永遠也不懂的天賦。”黎君桦優雅淺笑,松開了手中揪緊的領帶。
黎陌洋頹唐地倒回皮椅裏,死白的臉上只剩下挫敗與難堪。
“你走吧,這裏應該沒有你的立足之地。”黎君桦說。
黎陌洋的雙眼被恨意占領,忽然粗啞地笑出聲:“好,你贏了,我走。不過,你的秘書會跟着我一起走,你應該不介意吧?”
霎時,衆人的目光宛若有毒的刺,全集中到冷薔身上。他們的臉上流露出一樣的訊息,嫌惡與不屑。只因光憑黎陌洋那句話,就足夠他們意會過來,她是個吃裏扒外的爛貨。
接收到董事們眼中的鄙夷,冷薔悄悄握緊了手心,背部挺得更直,燈光下那張無瑕的臉蛋像極了蒼白且脆弱的瓷器,但她的眼神卻是堅硬如鐵。
她在衆人的目光中站起身。
黎君桦怒視着她,用最兇惡的眼神下達警告。
現在還不會太晚,只要你選擇放棄黎陌洋,別跟他走,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的眼神清楚地表達了這個訊息,冷薔也看出來了,但她選擇視而不見,逼自己別開眼,只望向黎陌洋。
黎陌洋才是她的目标,是她努力至今的一切原因。
“我跟你走。”冷薔向着咧嘴大笑的黎陌洋說。
同時,黎君桦的表情宛若遭受一記悶拳,臉上驕傲的光彩正急速退去,僅剩下憤怒與羞辱。
是的,羞辱。她一直在羞辱他。傲慢如他,從未對一個女人提出請求,她是第一個,卻也是第一個拒絕他的女人。
最令他感到羞辱的,是直到這一刻,他依然無法對她死心,他仍然願意原諒她。
只要她留下,只要她走向他,她虧欠他的就将一筆勾銷。
但她就是不這麽做。
她對他強烈的請求視若無睹,再一次從他面前走開,走向另一個男人。
“奧斯汀,你聽見了,你的秘書自願跟我走。”黎陌洋用着勝利者的姿态站起身,整了整領帶,臉上高挂嚣張的笑容。
冷薔面無表情地望着黎陌洋,就是不看向黎君桦那方。
她怕,怕自己一對上那雙暴怒的棕眸,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會潰不成軍。
“你贏回了這個位子,但我也不算損失慘重……至少我贏得了你最喜歡的秘書。”
黎陌洋伸手去握冷薔垂放在身側的粉拳,她沒抗拒,只是有過短暫的輕顫,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壓制下來。
她任由黎陌洋牽起她的手,在每一雙嫌惡輕蔑的目光中,表情木然的直往門口走,每一步都像踩在荊棘上,刺痛難行。
驀地,一只強悍有力的手握住了她另一手,強硬的将她拉回來。
那一刻,她幾乎能聽見會議室裏的所有人倒抽一口氣。
“別跟他走。”
冷薔震愕地別過臉,迎上黎君桦強烈請求的雙眼,他的口吻甚至是霸道的命令,但她很清楚,這已經是這個男人最大的讓步。
他才剛收複失土,奪回頂上的皇冠,卻為了她這個叛徒放下尊嚴,甚至動手挽留,這一點也不像是黎君桦該有的作風。
他是冷酷的,霸道的,無情的。其實她一直很清楚,獅子再大也是貓這句話,不過是她的自我催眠,好讓她無懼于他。
但潛意識裏她比誰都明白,貓是能夠馴服的,但獅子不能,它們天性如此,殘暴冷血,一眨眼便咬斷獵物的脖子,毫不遲疑。
“冷薔,留下來。”黎君桦深邃的目光直直穿透她,低沉而充滿威嚴的嗓音震蕩着死寂的空氣。
她的心劇烈顫動,重新築起的防備開始松動。
但她不能答應他。
她就是不能。
“我不能。”
她将手從他的掌中抽回來,将這輩子所有的冷靜全用上,即便她懷疑走出這扇門之後,她很可能即刻崩潰。
下一刻,黎陌洋狂妄的笑聲充斥了整間會議室。“奧斯汀,抱歉了,有的時候,你就是無法擁有每一樣東西。你也該嘗嘗這種滋味。”
怒焰吞噬了棕色眼瞳,憤怒燒毀了一切。黎君桦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從自己面前離開,而且手牽着手,一同走出他的視線,消失在黑色大門之後。
“你還好嗎?”黎蔚日站在門邊,望向背對着他的黎君桦。
經過幾天的周旋與妥善安排,黎蔚日已協助收拾完殘局,“米穆爾”集團很快又能恢複往昔的運作。
“這一次謝謝你。”黎君桦轉過身,嚴峻而冰冷,讓人很難将眼前的他與前幾天會議室裏的失控聯想在一起。
更難想像的是,黎君桦并沒有為了被自家兄弟算計而失控,更沒有因為連日來被輿論針對,甚至為了演好一場戲,不得不受盡責難而感到憤怒。
他異于常人的冷靜與理智,全毀在一個女人手上。
黎蔚日不得不好奇,那個名喚冷薔的女人究竟有多大能耐,竟然能逼得奧斯汀如此瘋狂。
“關于那個秘書的事,我感到很遺憾。”黎蔚日說。“很多事情一旦與女人牽扯上,就會變得更複雜。”
“确實如此。”黎君桦自嘲地牽動嘴角,笑意猙獰。
“事情已經落幕,去把她找回來吧。如果你真這麽在乎她,那就別輕易讓任何人奪走她。”給出發自內心的忠告,黎蔚日向他微微颔首,面帶淺笑轉身離去。
從一開始,他就是抱持着看戲的心态過來支持。他與黎君桦的交情在同輩中還算不錯,也才會同意這一次配合演出。
獅子不冬眠,他們只是暫時伏于暗處,靜靜等待時機,當它們出爪的那一刻,便是敵人被撕裂之時。
黎陌洋算是徹底被撕裂了。除了他手中擁有的權勢全被剝奪以外,他還必須面對家族的輪番責難,未來也可能被放逐。但這些都算是便宜他了。
身為黎家人,仍有着最基本保障的權利,情勢再糟也不會吃上官司,更不可能被送進鐵牢。黎家人在這方面還算團結,再怎麽争怎麽鬥,最後的底限就是不傷害自家人,肉體上的傷害。
當然,臺面上是如此,但臺面下是如何,恐怕也只有黎家人最清楚。
倘若可以,黎君桦很想撕了黎陌洋。那家夥根本不配得到她!
他的心情依然是震怒的,始終無法平複下來,更無法置信即便到了最壞的時刻,冷薔依然選擇跟黎陌洋走。
為什麽?難道她看不出來,那個愚蠢的家夥已經一敗塗地,再也不可能翻身?此後他将會被打壓到最底,黎氏相關的産業集團,任何一個重要職位都不可能出現他的身影。
一句話,黎陌洋完蛋了。徹徹底底的完了。
她如果夠聰明的話,就該在那當下做出對的抉擇,與黎陌洋劃清界線,走向他,投靠他這一方。
她不!她就是不這麽做!
她非得羞辱他,将他的尊嚴一再踩在腳下,直至變成一團碎片才肯罷休。
思及此,黎君桦的棕眸浮現一片赤紅。
此時她人會在哪裏?她跟着黎陌洋又能去哪裏?!她不過是被利用的一顆棋,為什麽她就是看不明白?
無論她究竟是冷薔抑或是沉郁希,黎陌洋那混蛋都不是真心愛她們兩者。
他不清楚沉郁希那一段是如何發生,又是怎麽結束,但他很清楚,黎陌洋那個混球并不愛她,偏偏“她”就是看不透。
自尊告訴他不該再浪費時間在她身上,但他就是辦不到。他無法不想她,想着那個頑強又軟弱的女人,想起她曾經在他身下哭喊出聲。
天人交戰讓他在內耗,黎君桦從來沒這麽疲倦過,他懷疑自己仍發着那日高燒,否則他怎會放任自己繼續想着那個女人。
他想念她,想念那個女人。
他不是勝利者,他是輸家。他輸了堅強的意志,輸了自尊,輸了他的全部。
黎君桦閉起眼咒罵了一聲,坐進身後的皮椅裏,交握的雙手擱在桌沿,目光陰沉地投向靜躺在桌面的手機,陷入了漫長的沉思。
仿佛考慮了一世紀之久,他終于執起手機,撥出了冷薔的號碼。
“你想要什麽?”那端毫不遲疑地接起,她的語氣漠然而平靜。
黎君桦胸口一陣抽緊,懊惱與憤怒同時壓迫着他。
為什麽偏偏是她?!他大可以選擇世上任何一個女人,但他就是栽在這個他無法掌控的女人手中。
“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我要你。”他暴躁地說。“需要我向全世界證明嗎?冷薔,我該死的想要你,我要你到我的身邊。”
線路彼端的冷薔一窒,喉嚨梗住,發不出任何音節。
“那天在會議室,我已經做出了選擇,你還想怎麽樣?黎總裁,糾纏一個女人應該不是你的作風。”她譏諷地說,握住手機的指節卻在顫抖。
“明知道黎陌洋是在利用你,為什麽你還要跟他走?告訴我原因,而且是我能接受的原因,否則我不會放棄。”
冷薔很清楚,她可以繼續嘲諷他,甚至是言語羞辱,依照他的個性,絕對無法忍受她占盡上風的嘴臉,但她不願意這麽做。
黎君桦陷得太深,她亦然。
如果要讓雙方死心,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留餘地的重擊,讓彼此都見血,唯有如此,這份糾纏才能結束。
冷薔閉起眼,緩慢地深呼吸,強迫自己吐嗓:“因為我愛他,我愛黎陌洋。這個答案你可以接受嗎?”
短短一句話,耗光了她僅剩的勇氣。
黎君桦閉起眼,呼吸逐漸失衡,胸腔被濃嗆的酸意腐蝕。
他這無疑是在自取其辱,其實答案早已在他心中,但他選擇逃避,假裝那是他判斷失誤。
“我或許曾經短暫的受你吸引,但我真正愛的人是黎陌洋。”她将刺往他胸口的那把刀又狠狠用力地插進去,用着冰冷的情緒。
“面對現實吧,黎君桦,我不可能愛你,永遠不可能。”
該死!黎君桦将手機重摔在地上,那無情的嗓音驟然中斷,卻依然在他腦海不停旋繞,仿佛有人正在對他下着詛咒。
他從沒渴望過什麽,因為打一生下來,他就擁有了一切。但此刻他竟然像個卑微的乞讨者,在渴望那個女人的愛。
真是夠可悲的了!
黎君桦為此感到憤怒與懊惱,更甚者是前所未有的重挫。他站起身,雙手叉放腰際,望着倒映着高大身軀的玻璃窗,有一股想敲碎它的沖動。
我不可能愛你,永遠不可能!
耳際猛然響起這句話,一種撕裂的痛從胸口漫開,他的太陽穴在抽跳,握緊的拳頭狠狠敲向玻璃窗上的自己。
“黎君桦,別再讓你自己變得更可悲!那不過是一個女人,一個不值得你渴望的女人!”他對反映在鏡面上那張狂躁的俊臉嘶啞地命令。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女秘書焦灼的關心,“黎總,一切都還好嗎?”
瞪着玻璃上那張陰郁的俊臉,黎君桦閉起眼,将灼燒的酸液咽下去。
不!這份屈辱他咽不下去!
說他自負也好,自作多情也罷,他不相信她對他只是短暫的吸引,他明明能感受到她同樣的渴望他。
她在說謊!
他受夠了她的謊言,也厭倦了總是一再掠奪,這一次,他想要得到她心甘情願的回應。
他必須弄清楚一切,包括她為什麽非跟着黎陌洋不可,又為什麽硬是對他撒下這種謊。
他必須弄清楚!
黎君桦收起已被疼痛麻痹的拳頭,轉身步出他的王國。
如果她的用意是為了使他飽嘗卑微的滋味,那麽她成功了,驕傲的獅子願意為她低頭,甚至願意為她屈膝倒下。
原來,在愛情的國度裏,獅子再暴虐,也只能乖乖收起利爪,當一只被馴服的大貓。
冷薔努力抑制着眼中泛濫的淚意,将手機收起。
她一轉身,随即對上黎陌洋陰森森的目光,霎時所有的軟弱收起,她重新整頓好自己,對他揚起微笑。
一抹連自己都憎惡的笑。
“是奧斯汀打來的?”黎陌洋惡狠狠地瞪着她的手機,仿佛黎君桦就站在那兒。
“嗯。”冷薔不否認。
“哈,居然真的是他。”黎陌洋嗤笑。“看來他真的很在乎你。”
“只可惜他已經發現我是你的人。”她沮喪地垂下雙睫。
想起當前面臨的窘況,黎陌洋的嘴裏迸出一堆不堪入耳的咒罵。他抱着頭,開始在她的公寓裏來回踱步。
一旁沙發上,他的手機響個沒停,平均每隔三分鐘鈴聲就會開始作響。
黎氏家族的長輩們全在找他,理由當然是為了質詢與責難。黎家的內鬥随着年輕繼承者一批批浮出逐漸白熱化,有些傳統會随着歲月一起傳承下來,但是和諧與團結往往很難。
尤其是牽扯到龐大的利益,以及會令人上瘾的權力,不管是誰都很難不去争。沒有人想被誰踩在腳下,即便已經身處在雲端,欲望仍會讓人渴望成為無所不能的上帝。
冷薔望着黎陌洋處在崩潰的邊緣,說道:“你不能就這樣放棄,你一定有別的方法可以挽回一切,我相信你。”
黎陌洋擡起血紅色的雙眼,情緒既沮喪又亢奮,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好似她是黑暗中唯一的燈光,他貪婪地汲取着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光源。
“只有你相信我,只有你。”他走過來,給了她一個緊緊的擁抱。
“你不能就這樣倒下,不管用什麽方法,你都可以再站起來。陌洋,你注定要站在高處,你一定可以再想出其它的方法,我會盡全力幫你。”冷薔掙紮着從黎陌洋的懷抱中脫身,臉上揚起輕淺而溫柔的笑,全然迥異于平日的模樣。
望着那抹笑,黎陌洋稍稍閃了神,記憶中的某張笑臉無預警地浮現,但很快就被他壓回深處。
沉郁希已經死了,冷薔不可能是她。
但是這兩個女人擁有許多相同的特質,例如對他全然的信任,一樣的溫馴聽話,甚至能為了他犧牲一切……這也是當初他能成功讓冷薔喜歡上他的主要原因。
他很清楚該怎麽應對像她這種個性的女人,太容易了,簡直易如反掌。最令人感到振奮的是,像她這樣性子軟弱的女人,不會欣賞黎君桦那個殘酷的暴君。
他不必擔心冷薔在為他做內應時,可能被黎君桦吸引,進而反過來背叛他。
不是他自大,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冷薔确實選擇了他。
該死的奧斯汀休想讓他輸得一敗塗地!他也不可能會有這個機會了!
“陌洋,你在笑什麽?”望着黎陌洋突如其來的笑容,冷薔忽然覺得一陣涼意爬上背脊,不安的預感在心中翻騰。
“你說得對,我注定要站在高處,我不可能在這裏倒下,我會證明我不是個懦夫,更不會讓奧斯汀那個混蛋白白羞辱,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冷薔的臉色一瞬刷為死白。
天啊,她怎會低估了黎陌洋卑劣的個性?她怎會忘了,這個男人有多麽陰險小人?!
她鼓勵黎陌洋別氣餒,是希望他改用別的策略,甚至是轉移目标。黎家的産業這麽多,并不是只有區區一個“米穆爾”,他很快就能尋獲下一個高處,然後繼續使出他那些卑鄙的技倆爬上去,可悲地當起他自以為是的上帝。
但顯然黎陌洋喪心病狂的程度,遠遠超出她原本所估算的。
“你做了什麽?”冷薔驚惶不安地問。
“沒什麽。”黎陌洋斂起眼底的瘋狂。他不會傻到讓任何人抓住他的把柄。
擔心被識破焦躁與擔憂,冷薔假意關切地問:“你不會做出什麽可能害你自己陷入危險的事吧?”
以為她是真的關心他的安危,黎陌洋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摟着她的肩膀坐下來。“放心,我不會這麽傻。”
他當然不會。他不會弄髒自己的手。諷刺的是,他在幹這些見不得人的肮髒事上的天分,遠比其它的事都來得高。
黎君桦沒有看錯黎陌洋,他唯一看走眼的,大概就是低估這家夥渴望當上帝的野心,以及他龌龊的程度。
看着黎陌洋眼中那抹藏也藏不住的愉悅快意,冷薔的血液慢慢變冷。
有什麽事就要發生了……否則黎陌洋不會這麽亢奮。
這個認知對冷薔來說,無疑是活生生的折磨。
因為黎陌洋在場,她不敢撥電話給黎君桦,更不能表現出任何異狀。
時間像是蝸牛爬步,每一秒鐘的流逝對她來說都是殘忍的淩遲。
當她好不容易勸走了黎陌洋,目送他踏進電梯後,她一轉身就直奔回公寓,拿起手機回撥最後一次通話紀錄上的號碼。
“求求你……快點接電話!黎君桦,拜托你快點接電話!”
她的膝蓋在顫抖,終于支撐不住自己,她癱坐在地上,一只手緊握在唇邊,壓抑着即将脫口而出的啜泣聲。
上天刻意漠視她的禱告,黎君桦的手機始終沒接通,答鈴每響一聲,她的心就重創一記,痛苦正緩慢地淹沒她,意圖讓她窒息。
她撐不住了,身子頹然地倒卧下來,背部微微弓起,然後開始劇烈顫抖,啜泣聲敲破了一室的死寂。
黎君桦出事了,一定是。否則他不可能拒接她的電話。
不,也許他正在氣頭上,或許他正在前往哪裏的路上,所以他不想接……
仿佛殘燼中的一縷火苗,她又燃起了希望。她抹了抹臉,跪坐起身,改撥打言特助的手機。
那仿佛無止盡的答鈴聲又開始淩遲她,她的心随着鈴聲跳動,撞得胸骨發疼,淚水再度模糊了靈魂之窗。
“是冷秘書嗎?”手機傳出模糊的男性嗓音。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冷薔的心跳幾乎靜止,但下一刻又恢複狂跳。
“抱歉,我知道突然打來很突兀,但我必須……”
言特助态度激動的打斷她,“我現在沒辦法跟你通話。”
“為什麽?公司出了什麽事?”冷薔的手在腿上握緊成拳。
“我不能跟你透露太多,你已經不屬于米穆爾集團的一員,很抱歉——”
“不!拜托你,別挂斷!”冷薔腦袋一片空白的大喊。
或許是這突來的失控,一點也不像她平時冷靜自持的風格,言特助在那端愣住了,竟也真的沒挂斷。
“言特助,求求你……”冷薔控制不了自己,只能哽咽失聲地請托。“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是他嗎?是黎君桦嗎?”
言特助遲疑了許久,才帶着無奈地說:“是,是黎總出事了。他的車子似乎發生嚴重的故障,開上路不久就打滑偏離車道,剎車又剛好失靈,先撞上護欄再撞上行道樹。”
世界在冷薔眼前一瞬刷成黑暗。
她兩眼木然地瞪大,屏住呼吸,仿佛将死之人那般的艱難吐嗓,“他怎麽樣了?他還好嗎?”
“不清楚,現在情況很危急。我真的不能再多說了,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處理。”
“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間醫院,言特助,我求求你!”冷薔幾乎是哀求。從未聽過冷秘書這麽失控的聲嗓,言特助又是一愣。他猶豫再三,卻在聽見電話中傳出啜泣聲時,終究還是透露了最後一個訊息。
“黎總在他固定做健檢的那間醫院,目前正在急救,情況如何還不清楚。”
“謝謝你,言特助,謝謝。”
得到迫切需要的答案,冷薔切斷了通話,她心急的站起身,一陣黑霧陡然降臨,視線被中止,她顫抖的膝蓋一軟,再次跪倒在地上。
這一刻,她才明白,她有多麽恐懼失去黎君桦。
在這短暫的暈厥中,她看見死神再一次對她伸出手,将她拉進懊悔與自責的夢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