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晚上兩人是分開睡的, 如同之前一樣。

和悅才醒來沒多久,毫無睡意,她躺在床邊, 看着地上的秋清安。

“你困嗎?”

“還行。”他動了動, 睜開眼。

“你是不是睡不着。”

“有一點。”

“那我陪你聊聊天。”秋清安靠近她, 離床更近了一點。

“聊什麽?”和悅問。

“随便。”

“哦。”

然後兩人就随便聊聊, 聊到了深夜, 直到秋清安聲音漸漸消失,和悅看過去, 發現他已經睡着了。

秋清安科目一考過之後, 開始每天抽時間過去練車, 放假後這半個月和悅都幾乎同他待在一起,終于在這幾天, 抽出時間去臨市看望和啓。

這已經成為每次電話裏,他必定唠叨的項目了。

直接坐高鐵過去才一個小時, 秋清安送她到檢票口,和悅傾身抱了抱他。

“好了,你回去吧。”

“路上小心。”秋清安低聲說,在她額角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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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和悅點點頭,短暫無比的一次分別, 竟然也産生了不舍,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東西。

“我過兩天就回來了。”

她又忍不住補充,秋清安原本還在努力控制自己,見狀, 只想再次把她打包回去。

“你快走吧。”他皺眉,推着她轉身,和悅一邊往裏走,一邊回頭看他。

眼巴巴的,又很快轉回去,垂頭喪氣,重重嘆了口氣。

秋清安幾乎是用盡了全身自制力,才沒有沖上前去。

在和悅第無數次回頭時,他克制的朝她揮了揮手。

一下高鐵,和悅就看到了來接她的司機老李,路上熱絡着和她聊着近況,和悅得知,除了每天忙,和啓的生活還是一切如常,身體狀況也不錯。

他在這邊有房子,和悅安頓好自己,跟秋清安通了個視頻聊了會天,晚上等和啓下班後,父女兩終于見上了面。

餐廳包廂,周遭安靜,和悅慢條斯理夾着菜,聽和啓同她說話。

“這段時間忙什麽呢?聽方姨說你老不在家。”

“哦,和周蜜他們一起,經常在圖書館。”和悅神色如常答。

“明天我休息帶你去逛逛,姑娘家應該多出來走動走動。”

“好吧。”

和啓特意休了一天假,老李開車帶他們到附近的幾個有名景點逛了圈,兩人都不愛拍照,并肩在湖邊走着,一邊看着風景一邊聊天。

“想好報哪的學校了嗎?”和啓問,她不假思索。

“想去京市,不過分數還沒出來。”

“可以啊。”和啓轉頭看她,“京市是個好地方,你的成績我放心,一本肯定沒有問題。”

“嗯。”和悅點點頭,“爸,你平時也多注意休息,不要整天忙。”

和悅在這邊住了兩天,想回去了,和啓不同意,于是小住幾天就變成了一周,并且還有繼續下去的趨勢。

昨天晚上通話時,秋清安已經維持沉默十分鐘,不想搭理她了。

最後和悅拿出殺手锏,表示自己每天一個人待在這邊很孤單有沒有什麽朋友,和啓還上班沒空陪她。

為此,和啓還在鄭重思考要不要把她帶公司去。

和悅吓得立即改口,說跟周蜜他們約好一起去玩,不能爽約。

好說歹說,和啓還是松了口,讓和悅訂了兩天後的票回去。

和悅輕松之餘,又有些許愧疚。

其實她回去,也不全是因為秋清安,實在是一個人待在這裏太無聊了對吧?

只是這樣的想法,在出站口,看到秋清安站在那裏朝她張開手時,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和悅飛快跑過去,扔下手裏的行李箱,一把撲到了他懷裏,緊緊抱住。

“想我了嗎?”她氣息不穩的問,秋清安環着她肩膀,低笑道:“你說呢?”

“我不知道。”和悅仰着臉單純無比地回答,秋清安哼笑一聲,一手牽着她一手拉過旁邊的行李箱往外走。

“待會想吃什麽?”

“想吃面,牛肉面!”

“行,吃完再送你回家。”

六月底,高考成績出來了,當時和悅同秋清安并肩坐在一起,盯着手機屏幕,輸入準考證號碼,等待結果那短短幾秒,仿佛過去一個世紀。

她緊張地咽口水,秋清安也一動不動盯着屏幕,沒一會,上面終于出現了分數。

和悅先忍不住跳起來歡呼的,抱着手機傻笑,随後立刻探頭望向秋清安的屏幕。

比她的分數還要高上許多。

他擡起頭,兩人對視兩秒,和悅控制不住跳到了他身上。

“真好。”她抱着秋清安的脖子,靠在他頸間喃喃。

“真好。”和悅又重複了一遍,眼角隐約紅了。

他的人生會越來越好。

填志願時,和啓沒有趕過來,和悅在電話裏和他說了自己的意向學校和專業,這方面兩人都是之前聊過的,他沒有太大異議。

秋清安不出意外的報考了京大,和悅填了一所相隔不遠的重本,兩人報的都是金融專業。

志願提交上去之後,彼此不約而同,都松了一口氣。

周蜜和江浩傑他們都考的不錯,在正常發揮的基礎上,還多了點分數。

他們兩個也決定報考京市的學校,雖然上不了重點,一個普普通通的本科也沒問題。

問理由,只說是大學學校是次要,在哪個地方生活四年才是重點,而京市是全國最繁華的一線城市,要走,也得往高處走。

人總要出去見見世面。

和悅承認這話說的有點道理,但最根本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大家都不想分開吧。

這樣也挺好的。

她忍不住莞爾。

“你笑什麽?”周蜜端着杯飲料,在一旁眨着眼看她,和悅抿了抿唇。

“覺得挺開心。”

“那當然,分數出來了誰不開心,不用提心吊膽了。”周蜜晃着腦袋。

填完志願,江浩傑心情大好,硬要拉着他們出來慶祝一番,幾個同學好朋友以後還可以相聚在同一個城市,這件事,簡直美好得有點不真實。

“不過浩子。”蔣方忍不住說實話:“現在錄取通知書都還沒拿到手呢,你這時候慶祝會不會太早了一點。”

“啧!”江浩傑手癢癢,又想彈他腦袋了。

“分數已經出來了!出來了!我他媽高了錄取分數線二十分!十拿九穩的事情!你不會說話趁早給我閉嘴!”

“好的。”蔣方做了一個手動拉拉鏈的動作。今天請客人是江浩傑,他得罪誰都不能得罪他啊。

這家飯店是江浩傑爸爸的某個朋友開的,才開業沒多久,位置比較偏遠,也算是帶人過來捧場。

好在菜味道還不錯,分量也足,看着熟人的份上還給他們送了幾個小菜。

吃飽喝足,一行人結完賬離開,經過大廳往門口走去時,突然有個服務員端着盆從斜後方的通道上走出來,江浩傑背着身子同秋清安講話,沒注意,一下撞上了他。

是個瘦小的男人,身影有些佝偻,顯得越發瘦弱。

盆猛地被打翻,裏頭的水潑了一地,還有條魚在地板上彈跳。

江浩傑連忙道歉,男人慌亂地跪在地上把魚抓起來,重新放到盆裏,才微擡起頭,小聲開口。

“沒關系沒關系”

他的嗓音略顯蒼老,面容更是憔悴,眼角布滿皺紋,頭發兩鬓都白了不少,看起來像是中年,卻提前步入了老年。

身上衣服在剛才被打濕了,還在往下滴着水,整個人站在那裏有些畏縮,似乎是覺得自己闖了禍。

和悅于心不忍,正準備說些什麽時,突然看見江浩傑臉色一變,沉沉地盯着他,神色厭惡夾雜着憤怒。

“你怎麽在這裏?!”

說完,他又立即看向了秋清安。

和悅條件反射順着他目光望了過去,邊上的人,已經面無表情,直直盯着那個瘦弱的男人,腮幫子緊咬,垂在兩旁的雙手不自覺握成了拳頭。

“我、我在這裏工作。”男人擡起了頭,先是看了眼江浩傑,随後視線落在秋清安身上,立刻變得緊張起來,嘴唇顫抖着,吐出不連貫的一句話。

“我知道!你這不是廢話嗎!”江浩傑氣得踹了腳旁邊的椅子,木腳劃過地板,發出刺耳的一聲響,引得其他人都看了過來。

“我問你怎麽會在這裏!”江浩傑加重語氣幾乎是低吼,男人瑟縮一下,哆哆嗦嗦解釋。

“我、我找不到其他工作,老鄉介紹我過來,我不是故意的”

“你馬上給我走!”江浩傑伸手一指大門。

“我去找你們老板,我不想再在這裏看到你。”

聞言,男人立刻露出了哀求的神情,有些驚恐又有些無措,通通從那雙渾濁的眼中透露了出來。

和悅看到旁邊的人緩緩松開了拳頭,肩膀微塌,像是卸下了渾身力氣。

“算了,浩子。”秋清安伸手按了把江浩傑的肩膀,聲音很低。

“我們走吧。”

說着,他不再看面前那個男人一眼,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大步離開這裏。

江浩傑掙紮幾秒,狠狠瞪了眼面前的人,随後也大步追了上去,其他幾人不明所以,紛紛疑惑的打量着那人,又匆忙跟上前。

一直到外面站臺,秋清安好像才冷靜下來一些,臉色沒有那麽難看,卻也很吓人。

其他人都不敢說話,偷偷打量着他,求助似的看着和悅跟江浩傑。

“你們先回去吧!”江浩傑一揮手,下達指令。

“你也先走吧。”秋清安擡起頭,看向他,語氣平穩。

“我跟和悅一起回去就好了。”

“好,那、那你們注意安全。”江浩傑有些擔憂地看着兩人,猶豫說完。最後,還是同其他人一起坐車離開。

熱鬧褪去,這個偏僻的公交站只剩下他們,秋清安坐在椅子上,垂着眼,和悅慢慢走到他面前。

少年張開手,把臉埋進了她腰間,和悅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話。

秋清安和她敘述了一段往事,由他嘴裏,親口說出來的。

升初中那年,他媽媽帶着他搬了家,搬到了離學校更近的地方。

在那裏,他們遇見了新的鄰居,沒有人再對他們母子抱有異樣的眼光,反而都是平和善意。

鄰裏間開始有了來往,各家各戶有什麽吃的都會互相送一點。

住在他們隔壁的是個獨居男人,一直沒結過婚,給人的感覺老實又和善,見到他們總是讨好的笑。

秋清安他母親一個人帶着他,家裏總會遇到一些小困難,比如水龍頭壞了,突然停電,有大件東西需要搬動。

男人見到就會很主動的過來幫忙,秋母都會給他一點水果或者自己做的吃食作為謝禮。

一來二去,關系就有點熟了。

男人上他們家也不會有太大戒備。

秋清安出門見到他還會主動打招呼叫一聲叔叔。

上了初中開始有晚自習,秋清安課業加重很多,每天早出晚歸,和秋母的溝通也就少了很多,根本沒有發現她偶爾的欲言又止。

大概是初二上學期,秋清安一次下完課回家,推開門,看到那個男人在客廳,壓在秋母身上,面容接近扭曲,手裏急切地撕扯着她的衣服。

秋清安瘋了,那是他第一次打人。

之後秋清安直接報了警,男人逃走了,不知所蹤,誰知道幾天後,秋清安竟然在學校外面見到了他。

他是特意過來找秋清安的,他狼狽又懇切地求他,說自己是真的喜歡秋母,想要和她在一起,希望他不要報警。

秋清安沒有聽完他的話,腦中理智已經一絲全無,瘋了似的把他按在地上打,揮起拳頭時,眼前全是那天晚上推開門秋母的樣子。

他只恨不得打死他。

後來,兩人就搬家了,因為這件事情,秋母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出門,不敢和人交流,見到陌生的男人時會不自覺身體瑟縮,害怕生人。

所以這麽長的時間,秋清安不曾認識過周圍的鄰居,他們獨自住在四樓,互相陪伴,秋母去世之後,秋清安就徹底把自己關在了裏面,固守着那個小世界,無法邁步。

是和悅的執着,在厚厚的牆壘上敲出了一個小口子,透進來一道光

“所以,就是剛才那個男人?”和悅聽完,輕聲問,秋清安沒擡頭。

“嗯。”

“你還恨他嗎?”和悅撫過秋清安的頭發,垂下眼。

懷裏的人松開了手,秋清安直起身子,搖了搖頭。

“不了。”他面容很平靜。

“他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且”

“他現在過得也不太好。”秋清安低下了頭,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竟然覺得他看起來有點可憐。”

算算時間,應該是出獄不久,一個沒有任何技能和學歷的中年男人,要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下去,就是一種難忍的艱辛。

秋清安覺得他比起幾年前老太多了。

“都過去了。”和悅溫聲說。

“我們回家吧。”

“好。”秋清安擡眸看她,眼中似乎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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