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驚鴻

兩天後,榮雪晚上去上班,那三個學生沒來,也沒有請假。

她安撫了陳老師,送她離開後,不得不将情況報告給機構的負責人李老師。

然後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隔日就從李老師那得到消息,那三個學生對陳老師不滿意,要求重新調配老師。所以暫時只能停了陳老師的課。

其實機構裏的負責人也明白,那是三個男生不想來上課找得借口。

這比榮雪預想得還糟糕。

陳老師的情況她很知道,重點高中退休老師,有着不算低的退休金,本來是盡享天倫的年紀。然而兒子兒媳去年出了車禍,兒媳過世,兒子高位截癱,還有個三歲的孫子要撫養。這樣的變故下,她和老伴的退休金也就成了杯水車薪,所以才這麽大年紀還在晚上來兼職。

也許因為她也是在生活中艱難掙紮的人,所以對陳老師的遭遇難免有些感同身受。

而遇到這種事,除了深深的無力感,她什麽也做不了。

這就是現實,有人在泥潭中舉步維艱,也有人可以肆無忌憚地揮霍人生。

周六。

江大醫學院實驗樓前的花壇邊,坐着三個男生。

牛仔體恤運動鞋,打扮看起來和尋常大學生并無兩樣,但是三張臉卻過于青春,一看就是十幾歲的少年。

高中大學大概有一條泾渭分明的分界線,哪怕年紀相仿,氣質也完全不同。

這三人正是邵栖杜遠和肖莫然。

杜遠手裏轉着個鑰匙扣:“阿然,你消息準不準确?這都中午飯點了,怎麽還沒見人出來?”

肖莫然道:“當然準确,我都打聽清楚了,那家夥叫吳昊,江大醫學院大四,今天就在實驗樓。”

杜遠攬住他的肩膀:“實話告訴哥們兒,你是真擔心楊妍妍被人欺騙玩弄感情?還是覺得你女神被人搶了,騙我和邵栖來幫你出頭?”

肖莫然梗着脖子,義正言辭道:“當然是怕這些大學人渣玩弄我們單純的女同學。不說別的,一個大學生和高三女生談戀愛,他還是人麽?指不定楊妍妍的前途就葬送在這人渣的手裏。”

正在玩掌機的邵栖呸了一聲:“你丫能不能坦蕩點?不就是楊妍妍被搶了,想讓我們幫你出氣弄人一頓麽,多大點事!非得找些可笑的借口,還跑到人實驗樓前,這是能動手的地方麽?你是打算給人來普及三個代表的吧?”他頓了頓,“還等十分鐘,要是再不出來,我就去吃飯了。”

肖莫然嘿嘿一笑:“我先找個人問問。”

話剛落,便見着一個穿白大褂的短發女生從樓裏出來,行色匆匆往左邊走去,他趕緊大聲喚道:“美女,等一下!”

那女生沒有任何反應,顯然沒意識到是在叫她。

肖莫然又賤兮兮叫道:“穿白大褂的美女小姐姐!”

邵栖輕笑一聲,不經意擡頭看過去,恰好遇到那女生停下腳步轉過頭。

女生戴着一個發箍,将劉海绾起,露出一張白皙光潔的清麗小臉。那雙嵌在這張臉上的黑沉沉眼睛,便顯得格外與衆不同。

榮雪眼睛近視不算嚴重,不過兩百度,只有在上課的時候才戴眼鏡。但到底有些近視,不戴眼鏡隔着幾米的距離看人時,便習慣性微微眯起。

于是她本來略顯冷清的臉,便多了一份動人的柔和。

今日是個好天氣,秋高氣爽,藍天白雲,陽光如一層薄薄的暖光覆下來。

一切在這一刻仿佛靜止。

還是肖莫然先“我靠”了一聲,戳了戳邵栖,小聲道:“這不是前幾天輔導班那個小老師麽?”

邵栖卻沒有反應,當然肖莫然也不需要他的反應,已經笑嘻嘻跑上前:“小老師,原來是你啊!我跟你打聽個事兒,你認不認識吳昊?就你們醫學院的。”

榮雪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淡聲道:“不認識。”

她當然還記得這三個男生。

她其實沒有立場和他們計較,喜不喜歡上課,選擇哪個老師是他們的自由。但還是有些為陳老師抱不平,這種夾帶着任性妄為的自由,是在是讓她很有幾分厭惡。

她準備轉身離開,肖莫然卻攔住了她的去向:“真不認識?你仔細想想,就是醫學院的,應該還在你們實驗樓裏。”

榮雪還是那句回答:“不認識。”

肖莫然失望地啧了一聲,又笑嘻嘻道:“那算了吧!”

然後移開了身子走回來,朝原地的兩人攤攤手:“不認識,我再重新找個人問!”

杜遠眨眨眼睛,看了眼榮雪離去的背影,壓抑着興奮小聲道:“真是那天的小老師啊?我靠原來長得這麽正!”說着轉頭去看邵栖:“覺不覺得啊?”

邵栖一臉怔怔地看着前方,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杜遠在他肩膀上拍了他一掌:“問你呢!”

邵栖仿佛被吓了一大跳,像是被踩着尾巴的貓一樣,從地上彈起來,惱火吼道:“幹嘛呢?”

杜遠一臉莫名:“你怎麽了?發什麽瘋!?”

邵栖似乎這才回神,對自己的反應也有些愕然,臉上露出一絲不自在的怪異神情,複又坐下來:“沒什麽。”

杜遠也沒放在心上,随口繼續道:“你沒看剛剛那小老師,原來是個大美女,之前戴着眼鏡都沒看出來。”

邵栖低着頭又去玩掌機,敷衍道:“沒怎麽注意。”

杜遠嗤了一聲:“也是,你壓根兒對女生美醜沒有任何鑒賞能力,校花站在你面前也是個路人甲。”

肖莫然笑着在杜遠肩膀揍了一拳:“瞧你這點出息!是不是覺得,要是早看出來是美女,不如就繼續去輔導班混日子,至少可以順便看美女。

杜遠還沒回答,邵栖忽然将掌機關掉,起身打斷兩人:“走了!”

也不等兩人應聲,已經邁步離開。

肖莫然哎哎了兩聲:“再等一會兒,說不定馬上就出來了。”

邵栖頭也不回道:“要等你們自己等,我都餓死了。”

肖莫然啧了一聲:“還是不是哥們兒啊?”

說是這樣說,卻也和杜遠笑嘻嘻跟上。

這日天邵栖一反常态地沒有和杜遠肖莫然在外面鬼混到天黑,太陽還未落山就回了家。

自從中午在實驗樓前見到榮雪後,他忽然覺得被一種陌生而奇怪的情緒侵襲,說不清道不明,就像是一團亂麻纏繞着他,以至于這一天幹什麽頭提不起勁兒。

年少的愛情多始于一見鐘情,直接而膚淺,膚淺到如同絢爛的泡沫,一戳就破。

但一見鐘情本身又是一門玄學,若說純粹是以貌取人,那麽世間好看的面孔萬萬千,為何一見鐘情的只是某一個?

當然,十七歲的邵栖還遠遠不會去思考這些深奧玄妙的問題,所有的情緒和行為,不過只是憑着不管不顧的少年本能。

直到很多年後,當情根早已深種,再回頭看時,才發覺,其實所有的一切,不過就是源自最初那玄而又玄的驚鴻一瞥。

回到家,進門時,碰上拖着行李箱出門的邵父。

邵栖恹恹地瞥了眼西裝革履的父親一眼:“又去出差?這回多久啊?”

邵父是金融行業的大人物,經常被兒子吐槽他比美國總統還忙。這不,前天才出差回來,今天又要出門。

他有些歉意地看了看兒子,下意識像是對待小孩子一般,準備伸手親昵地去摸他的頭,卻被邵栖避開。

他這才忽然意識到十七歲的兒子,已經和他一般高,是個大人了。

明明兒子就和他生活在一起,可他卻仿佛一直在錯過他的成長。

想到這裏,心裏就更加內疚,他暗暗嘆息一聲,笑了笑:“去歐洲,大概一個多星期,錢放在你桌上,要是不夠,自己去銀行取,晚上放學早點回家,高三了還是要多放點心思在學習上,別太貪玩兒。想吃什麽給張姨說。”

邵父非常寵愛自己這唯一的兒子,家庭的不完整,以及陪伴的缺失,讓他對邵栖盡可能得從別的地方彌補,比如物質和縱容。

即使他清楚這兩者會帶來隐患重重。

“知道了!”邵栖不耐煩地回應,來到客廳的沙發,将自己用力摔在上面,頭朝下趴着。

邵父走到玄關,又想起什麽似的道:“對了,輔導班那邊給我打電話了,我已經讓他們重新給你調老師。”

邵栖忽然從沙發跳起來:“別別別!你趕緊打電話給他們,不用調老師,我周一就去上課。等他們調到符合條件的特教,不知道要等多久。高考都倒計時了,時間就是金錢。”

邵父奇怪:“你不是說那老師教得不好麽?”

邵栖道:“其實教得挺好的,畢竟是二中的退休特教,是我自己不想上課找得借口。想了想,還是要去好好補習一下,不然高考被英語拖後腿實在不劃算。”

邵父愣了下,兒子性格叛逆,突然冒出這麽高的思想覺悟,他一時還有點不适應,反應過來,心情大好地笑開:“你能想通最好。雖然我從來不給你壓力,但也希望你能考個好學校,不然就只能直接出國了。”

邵栖不耐煩地揮揮手,又重重趴在沙發上,悶聲道:“知道了!”

邵父笑着搖搖頭出門。

邵栖趴在沙發上發了會呆,起身去房間學習。

然而今天卻怎麽都學不進去,連他一向喜歡的數學題都沒辦法調動他的興致,腦子總是出現今天中午,白衣女孩在陽光下回眸的模樣。

他覺得那一剎那,自己好像被什麽東西擊中,想拼命抓住弄清楚,可那情緒卻狡猾得厲害,屢屢在快要落網時就溜走,只在他心口留了一個荒蕪空洞的缺口。

十七歲的邵栖,從來沒有如此沒來由地煩躁過。

煩躁得幾乎坐立難安,幹脆合上書本,拿出籃球不停地往牆上籃筐投籃發洩精力。

直到将近精疲力盡,保姆張姨在門外提醒他洗漱睡覺,他才從這種魔怔中回神,頂着一身汗悻悻地跑去洗澡。

這一夜,邵栖做了一個荒誕而旖旎的夢,夢裏都是那張回眸看過來的臉。

熱!

明明入秋的夜晚已經開始變得涼爽,他卻像是在熱浪中煎熬一整夜。

早上是被張姨敲門叫醒的:“小栖,早餐做好了,快起來吃!”

邵栖睜開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有種剛剛從夢裏回到現實的悵然和虛脫,明明是在自己房間,卻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怔忡了半響,他才暈暈乎乎坐起來,卻驀地發覺自己身下似乎有什麽異狀。打開薄被一看,卻見是睡褲上濡濕一片。

他懊惱地咒罵一聲,爬下床換了衣服,然後抱着睡衣出門。

正在收拾的張姨看到他,随口道:“要洗的衣服放在籃子裏,我待會收拾。”

邵栖含含糊糊唔了一聲,卻還是抱着衣服鑽進了洗手間,然後一股腦塞進洗衣機裏,按下了開關鍵。

洗衣機轟隆隆的聲音響起,将外面張姨的聲音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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