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解脫

撇去不小心聽到叔叔嬸嬸談話的那點不愉快,春節在家的五天,榮雪過得其實還不錯。

奶奶年近七十,身體還算硬朗,精神也還矍铄,但榮雪知道日子過一天就是少一天,她每天都陪在奶奶身邊,幫她一起打理雜貨店的生意。

初四離家的時候,雜貨店也清靜了下來,榮奶奶自是舍不得孫女,送她到車站的時候,又悄悄塞了兩百塊錢在她棉衣的口袋裏。

榮雪假裝不知道,看到老人家因為小動作得逞而露出的愉悅,心裏頭也很高興。

她沒有跟邵栖說過自己提前回來上課的事,算是清淨了幾天。只是每天晚上依然會收到他道安的短信。

可不知道是不是世界太小,才清靜了不到五天,傍晚下了課回學校時,便在校門口撞到了邵栖杜遠幾個人。

邵栖手中拿着籃球,這回是真的去了江大打球。

榮雪想避開已經來不及,因為邵栖在她看到他之前,已經先發現了她。

他飛快跑過來,一臉驚訝:“小老師,你什麽時候回江城的,怎麽沒告訴我?不是說過了十五才回來麽?”

他臉上獨屬于少年人的炙熱和赤城一覽無餘,似乎完全沒去想榮雪是故意不告訴他。

榮雪向來不擅長說謊,支吾了班上才開口:“機構臨時通知我有課安排,就提前回來了。”

“這樣啊!”邵栖點點頭,轉頭朝杜遠他們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和小老師讨論一下下學期排課的事。”

“要不要這麽拼啊!邵狀元!”

幾個人笑着離開了。

邵栖問:“老師,你吃飯了嗎?我過年拿了很多壓歲錢,我請吃飯啊!”

榮雪道:“我吃過了。”

“那去喝點東西也行,你喜歡喝什麽?正好,我攢了的那些問題正好可以提前向你請教,不用等開學問陳老師了。”

榮雪發覺面對這個男生,婉轉的拒絕毫無用處。

她不知道他是因為心性單純所以聽不懂,還是因為養尊處優習慣了,根本想象不到自己會被人拒絕,會被人不喜歡。

榮雪并非拖泥帶水的人,在她過去的二十年裏,也曾經遇到過追求者,因為不喜歡,所以從來都是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然後遠離,絕不會給別人幻想。

但邵栖不同,他是一個即将高考的學生,他在補習班還有兩個多月的輔導課,而她是這個機構提供服務的工作人員。邵栖不僅是學生,還是不能得罪的客戶。

她不想因為自己這件事處理不當,影響自己在輔導班的兼職,甚至連累陳老師。

她看了看邵栖:“那你帶了書嗎?”

邵栖從背上拿下雙肩包,打開拉鏈抽出裏面那本五三輔導書:“我一直都帶着呢,有空的時候就做兩道題,已經做得差不多了。”

于是榮雪徹底找不出不答應他邀約的理由。

兩個人去了學校附近的飲品店。

榮雪就點了杯奶茶。

邵栖大約是沒吃晚飯,除了飲料,還要了一大堆小吃。

因為要講解問題,兩個人在飲品店待了一個多小時。

從店裏出來,已經八點多。

冬夜的八點多,黑沉沉一片,江大又還沒開學,路上行人稀少,邵栖自然要送榮雪回學校。

男生與女生最大區別就是,在喜歡的人面前,女生會故意內斂,收起自己的張牙舞爪,而男生則喜歡盡最大的本事去展示自己,就像是雄孔雀會開屏一般。

邵栖也不例外。

十來天未見,對他來說簡直像是過了半個世紀。

他迫不及待地分享各種有趣的事,想要将這十天的空隙填補起來。

比如他在過年吃了什麽,去了什麽地方,收到了多少紅包。

他和大部分十七八歲的男孩沒什麽不同,也熱衷于這些膚淺的炫耀。

這些炫耀在屬于他的群體中,足以讓他閃閃發光,所以他以為在榮雪面前,也會得到他熟悉的認同。

很可惜,榮雪不僅僅比他大三歲,成長背景和生活經歷也完全不同,所以在她看來,邵栖少有的誇誇其談,幼稚得有些可笑。

也許還有一點點羨慕,甚至嫉妒——即使她并不願意承認。

對比着他擁有随意揮霍的富足生活,她卻為了生活連安心在家多待幾天陪奶奶都沒法做到。

甚至還得硬着頭皮應付這個自己并不那麽想要面對的少年。

向來從容的榮雪,難得生出了一點煩躁。

兩人走了一段,路過一處灌木叢生的花壇,忽然從裏面跳出一個人,打破了寂靜的夜色。

那人一身酒氣,顯然是個醉漢,搖搖晃晃就朝榮雪撲過來。

好在他因為酒意動作不算敏捷,還沒碰到榮雪,就被邵栖一腳踹開,噗通一聲跌在路上。

興許是摔得比較厲害,那人酒意倒是醒了幾分,罵罵咧咧從地上跳起來,轉身踉踉跄跄要走,可還沒走兩步,又被邵栖從後面踹倒。

還嫌不夠,直接朝人腦袋狠狠踢了兩腳。那人徹底清醒,爬起來要回擊,哪知邵栖不知何時從地上摸了塊石頭,舉起來就要砸過去。

他動作迅速而暴戾,幾乎一氣呵成。

本來還在怔忡中的榮雪終于反應過來,高聲叫道:“邵栖,住手!”

邵栖這才停下,那醉漢覺察眼前的少年不是個善茬,一溜煙跑了。

邵栖将石頭丢下,轉頭拍拍手,憤憤道:“這種渣滓就是欠收拾。”

榮雪道:“他也沒幹什麽,撒酒瘋而已。”

邵栖不以為然:“借酒裝瘋,要是只有你一個女孩子,指不定會幹出什麽事。剛剛我就該狠揍他一頓,給他長點記性。上次我和杜遠他們幾個晚上出門,見到一個醉鬼當着女孩子面脫褲子,氣得我們直接将人打斷了腿在醫院躺了兩個月,那混蛋後來說要告我們,還不是拿了錢屁都不放了。這種人就是欠收拾,下次見着我還打。”

他語氣義憤填膺,就像是一個正義感十足的少年。

而榮雪卻忽然發覺,面前這個男孩矛盾得讓她難以定義。他本質正直明辨是非,卻又把莽撞和暴力當做正義。

就好像他是一個優等生,這種優等并不只是靠天分和聰明,也确實算是自律,為成績付出過努力——即使這種努力可能與他同等優秀的學生相比,略有欠缺。

可他這個優等生又僅限于學習,除此之外,他身上又有着不少壞學生特有的惡劣,比如抽煙逃課好鬥如此種種。

可若說他有多惡劣,好像也不盡然,至少她能從他身上看到屬于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單純。尤其是在陳老師這件事上。

總之,很難用好與壞去定義他。

見榮雪沉默不言,邵栖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語氣有些不太妥當,放緩了聲音道:“反正你一個女生太晚回家還是不安全,自己要多注意點。”

榮雪回神,被一個小男生這樣叮囑,她多少有點哭笑不得:“我會注意的。”

因為知道榮雪提前回來,邵栖又開始每天下午,準時出現在輔導班樓下或者江大西門,借口仍舊是路過或者去江大打球。

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

只是各自想法不同,在邵栖看來,這是榮雪對他的默許,夾雜着些只等着一點就破的暧昧。就等着高考結束了。

而榮雪不過是想盡快熬過剩下的兩個多月。

那晚遇到醉漢的小插曲,也為開學後,邵栖每晚堅持送榮雪回學校,找了一個堂而皇之的借口。

不過剛開學,榮雪就買了輛二手單車,每天騎車去機構上班。

這樣以來,總算是找到了正當理由,不用再讓邵栖用單車送她回學校,即使仍舊沒法拒絕他的護送,但至少也少了那點讓她非常別扭的暧昧。

兩個多月的時間過得很快。

到了四月底,江大附高三進入集中複習沖刺階段,輔導班的補習正式結束。

補習的最後一天是周四,放了學,邵栖照舊送榮雪回學校。

他看起來心情有點低落,不像往日那般話多。

到了宿舍樓下,榮雪和他道別:“還有一個多月就高考,你好好複習,争取考出理想的成績。”

她的語氣很公式化,有點像是叮囑學生的老師,盡管她不是他的老師。

邵栖看着她,漆黑的雙眼,在夜燈下顯得有點少年人的迷惘,他開口的聲音有些煩躁:“我們學校馬上要閉關複習了,晚上周末都得在學校,可能到高考前,都沒辦法經常聯系。不過你放心,等高考結束我就來找你。”

榮雪其實很想說,補習結束,以後不必要再聯系,但是看了看男孩因為暫別而黯然的臉,想着他即将高考,那些話又吞進了腹中,只微微笑了笑:“高考之後再說,現在什麽都別想,好好複習。”

邵栖笑着點頭:“我會的。那高考之後再見。”

榮雪朝他揮揮手:“再見。”

這一次,她目送邵栖騎車離開,終于重重舒了口氣,然後轉身回宿舍。

宿舍的人都在,江凝見她進門,素來冷清的臉,難得帶着點輕松的笑意,随口問:“什麽事這麽高興?”

榮雪道:“沒什麽。”

江凝笑:“讓我猜猜,我看是因為終于可以擺脫你那位高中男生了吧?”

榮雪不置可否,因為她說得沒錯。

江凝繼續笑道:“那位小男生要是知道你因為擺脫他而這麽高興,只怕是一顆幼小的少男心會受到莫大的傷害。”

榮雪笑了笑,沒說話。

對她來說,終于不用再硬着頭皮去應付一個高中生,簡直就是這麽久以來最值得高興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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