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陪護
邵栖關好病房的門,拎着保溫桶回到床前。
他将蓋子打開, 給榮雪盛了一碗小米粥, 見到她掙紮着要爬起來,趕緊大聲道:“你別動!”
榮雪被這語氣弄得愣住。
邵栖放下手中的飯盒, 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你還吊着水呢,要幹什麽叫我就好,亂動碰到針頭怎麽辦?”
榮雪渾身僵硬地被他扶起來,被一個十八歲的男孩說這些話,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邵栖……”在床頭靠好後, 她想了想, 試着開口, “今天謝謝你,我沒什麽大礙了, 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不用管我。”
邵栖看了她一眼, 輕描淡寫道:“秋季運動會你是不是打算報鐵人三項?”
“啊?”
邵栖:“這麽能逞強。”
榮雪反應過來,失笑:“我真沒事, 就是胃炎而已。咱們中國人一半以上胃都有毛病。”
邵栖故意幹笑兩聲:“你還知道自己是胃炎!我今晚就在這裏陪你,旁邊床位我已經定下來了。”
榮雪看了眼旁邊那空蕩蕩的病床,這是江大附屬醫院, 很少有空的床位, 她剛剛還想自己運氣好,雙人病床竟然只住了她一個人。
邵栖對她臉上的猶豫視而不見,端起小米粥坐在她旁邊:“你不用擔心, 我不會因為照顧你就要求你跟我在一起的。畢竟我是一個五講四美好青年,助人為樂使我胸前的紅領巾更鮮豔。”
榮雪被他逗笑。
哪知,邵栖又笑嘻嘻道:“反正來日方長,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我女朋友的。”
榮雪:“……”
好吧,她還是決定不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估計說得越多他越來勁兒。
雖然她有時候覺得被這麽個根本不可能的小男生纏着,是件苦惱又煩操的事,但她不得不承認,今晚因為病痛倒在宿舍的那種無助,真的讓她心有餘悸,所對他及時伸出的援手還是很感激的。
不僅僅是因為救了自己,而是因為那種孤獨無助時得到的溫暖和熨帖。
邵栖将飯盒放在她明年,舀起一勺子往她嘴邊喂:“來,張嘴。”
榮雪無語地看着他:“邵栖同學,我只是胃炎,手還好好的。”
邵栖幹笑兩聲,将飯盒遞給她:“行吧,鐵人三項選手。”
榮雪無奈地笑,自己拿起勺子開始慢慢喝粥。
小米粥熬得很軟糯,不冷不熱剛好。晚上還沒吃飯,而且打着點滴,冰涼的藥水進入血液,半邊身子都是涼的,急需補充一點熱量。
她吃了兩口,看到坐在旁邊的邵栖吃得也是粥,有些好笑道:“你怎麽也吃這個?”
“和你同甘共苦。”說着朝她一笑,“而且在病號面前大魚大肉有點不道德吧?”
榮雪失笑,她本以為他是那種從小被寵壞,自我為中心的男孩,沒想到也有善解人意,為人着想的一面。
大概本質上确實如他所說,是個五講四美的好青年吧。
青年?
榮雪不動聲色打量他一下,也就是個沒長大的少年!
因為患得是胃病,榮雪也吃不了多少,不過喝了大半碗小米粥,整個人舒服了不少,她不敢一直躺着,喝完了就下床活動,但手上吊着水,活動範圍只能限于病房。
其他還好,就是打了點滴總想上廁所,而普通病房裏沒有配廁所,要去走廊盡頭。
她本想叫護士幫忙,但邵栖那麽大個人杵在病房裏,還沒按鈴,他就發現,湊上來十分善解人意地問:“你要幹嘛?上廁所嗎?”
榮雪無奈點頭,其實真沒必要這麽善解人意好嗎?
邵栖:“我帶你去。”
于是就成了邵栖幫她推着點滴的架子,一路送她到女廁門口。等她慢悠悠弄完從裏面出來,又推着點滴送她回病房。
他顯然沒照顧過人,有點笨手笨腳,好幾次還差點将吊瓶架子給弄翻,然後氣得要跑去找醫生換VIP病房,不過被榮雪給制止了。
學校報銷醫藥費,但病床的費用得自己掏錢,普通病房一個晚上就幾十塊,VIP則至少貴了好幾倍,她花不起這個冤枉錢。
打完今晚最後一瓶點滴,已經過了十一點,也到了睡覺的時間。
榮雪沒辦法将邵栖趕回家,只能由他留在病房內。而且她身體虛,只想趕緊好好休息一晚,讓精神盡快恢複。
關燈後,房內暗下來。
好在榮雪是醫學生,對孤男寡女住在病房這種事沒什麽遐想,很快就迷迷糊糊,快要睡過去。
“你睡了嗎?”安靜的病房裏,響起邵栖的聲音。
“快了。”
“要不要我給你講故事?”
榮雪:“……”
沒得到回應,邵栖又喚道:“榮雪!”
“……”
“小老師!”
“……”
“班導!”
“……”
“學姐!”
……
“榮小雪,小雪雪……”
“閉嘴!”
榮雪覺得讓這人留下來,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好吧,雖然也不是她能決定的。幸好她不是什麽重病,不然被這麽煩人的人陪護,只怕病情都得加重幾分。
邵栖閉了嘴,但他沒什麽睡意,過了一會兒,感覺到榮雪翻了個身,忍不住又開口:“你是不是睡不着啊?”
榮雪:“你別說話,我很快就能睡着。”
“好吧。”
這一次,邵栖終于沒再說話,睜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靜靜聽着旁邊的呼吸,直到确定榮雪的呼吸是入睡後的深沉平穩,他才漸漸接受讪讪來遲的睡意。
大概是點滴裏有鎮痛舒緩的成分,榮雪這一覺睡得還不錯,一覺到天亮才醒來。
只是睜開眼就看到了邵栖的臉離自己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離。
不過他幾乎是馬上退開,欲蓋彌彰道:“我沒幹什麽,就是看你醒了沒有?”
榮雪想起那次在酒店,他湊上來自然而然親自己的場景,這回雖然沒有明目張膽,但剛剛自己還沒醒時,偷偷幹了什麽也說不定。反正這家夥膽大包天。
邵栖壞笑地看她:“好吧我承認剛剛是準備偷親你一下,但你醒了所以我沒這壞事還沒幹成。”
就是淡定如榮雪,聽他如此坦蕩蕩說出這話,臉上還是微微發熱。
她爬起來,看了看他,見他頭發淩亂,衣服也有點皺皺巴巴,開口道:“我真沒事了,醫院不方便,你回去洗澡什麽的吧,我打完吊瓶也得回個宿舍,下去你就別來了。”
邵栖歪頭上下打量她一番,發覺她狀況确實不錯,這才點頭:“等張姨送完早餐,我陪你一起吃完早餐再回去。”說着撩起衣服聞了聞,有點嫌棄地啧了一聲,“昨天下午打了球,味兒是挺大的。”
榮雪看着他,不知為何有點想笑,不是嘲笑,而是莫名覺得心情不錯。
張姨果真沒多久就送來了早餐,還給邵栖送了洗漱用品。
邵栖陪榮雪吃完早餐,又陪她打完一瓶點滴,這才不情不願地回了家。
榮雪輔導班的假只請了上午,一來是找不到代課的老師,二來是她和醫生商量,吊瓶集中在上午就行,晚上再來吊兩瓶營養針。她的胃炎不算太嚴重,營養不良靠輸液也是治标不治本,醫生對她的要求沒反對。
邵栖離開後,她輸完上午份的點滴,就離開醫院回宿舍洗澡換衣服然後去了機構上班。
忙了一個下午,回到醫院已經六點多,她在外面買了份粥準備帶到病房吃。只是一推開房門,就看到了一臉陰沉沉的邵栖。
“你去哪裏了?我打你電話關機,宿舍也沒人。”他看到來人,蹭地跳起來,語氣十分不滿。
榮雪這才想起上課時關了手機一直沒開,她以為自己說了讓他下午別來,他聽進去了的,哪知壓根兒就沒聽。
“我去機構上了會兒課!”她回他。
邵栖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不就是個兼職,你犯得着嗎?”
榮雪嘆了口氣:“這份工作對我很重要,而且我的身體我自己有數,沒什麽問題。”
邵栖皮笑肉不笑哼了兩聲:“你都暈在宿舍了還有數?我跟你講,你明天後頭必須在醫院老老實實待着,醫生說你沒事讓你出院才是真的沒事。”
榮雪深呼吸了口氣:“邵栖,我必須去工作。”
邵栖眉頭皺了皺問:“你是不是缺錢啊?”
他好像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榮雪無奈地笑了笑,思忖了片刻,淡聲開口:“我不缺錢需要這麽拼命打工嗎?邵栖,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有你那麽有錢的家庭。我讀書生活的費用都得靠自己掙,如果沒有錢我連學都沒法繼續上下去。”她其實很不願意和別人說這些話,因為不喜歡看到對方對她流露出憐憫和同情,她頓了頓才繼續道,“前幾天你在食堂裏說人家窮酸樣的那男生,他為了省錢每天在食堂吃飯不會超過十塊錢,放假七天你們很多有錢人家的學生到處旅行,但他得到處找兼職,一份促銷兼職都彌足珍貴。我運氣比他好一點,因為機構的兼職還算穩定,可我還有将近四年學業,一旦丢了這份工作,可能也得一分錢掰成兩分用。”
她看向邵栖,一字一句道:“我們這種人叫做貧困生,跟你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你懂嗎?”
邵栖從來沒有聽她一口氣對自己說過這麽多話,卻聽得很不是滋味。
他當然知道貧困生意味着什麽,之前高中也有家境不好的同學,班上還發起過捐款,他捐了一千塊的壓歲錢。
他看得出榮雪家境不富裕,但大概是她看起來和自己印象中的貧困生不大一樣,就算是穿着樸素,也不覺得寒酸,所以他一直覺得她就是那種來自小地方普通家庭而已,并沒有和貧困生三個字聯系起來。
他看着她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說什麽,忽然福如心至般道:“你放心,我告訴我爸,讓他資助你,他每年都給希望工程捐款的。”
榮雪哭笑不得:“我還沒到需要被捐款的地步,只是想告訴你,我們的成長背景和生活方式完全不同。你可以任性地以高分來到江大讀醫,因為你有家庭給你兜底,人生可以随時洗牌重來,不怕行差踏錯。而我卻必須一步一步認真走,我不求出人頭地,可必須學好賴以生存的手藝。這就是我為什麽不打算談戀愛的緣故,因為在我還沒有安身立命的能力之前,風花雪月對我來說真得太奢侈了。你明白嗎?”
算起來從暑假到現在,她直接間接拒絕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邵栖一開始是驚愕,到後來就變成了厚顏無恥的無所謂,哪怕她是流露出對自己的厭惡,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了不起,分不清到底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還是越挫越勇。
但是此刻聽她說這些話,他忽然就沒辦法無所謂起來。
因為這讓他感覺自己對她的糾纏看起來很有些面目可憎。
其實榮雪之前也說過“我很忙沒心思陪你玩一場戀愛游戲”這樣的話,但從來沒說得這麽推心置腹,甚至有那麽一點将自己不願示人的內心,展示給他看。
她靜靜地看着神色莫辨的邵栖,忽然有點想笑。
這孩子不是被她的話吓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