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烏衣巷

謝安雖然沒讓王筱走,但王筱總覺得這樣聽着別人談話不好。她擡頭看了一眼謝韶,發現這小子還豎起了耳朵,一臉好奇。

王筱頓時就明悟了,也許他們幾個兄弟姐妹之間這樣交談屬于平常事。她從小便沒有兄弟姐妹,這才不了解。

謝安望着謝道韞說道:“是關于你的親事。”

謝道韞明顯一愣,看着就像是沒想到謝安找她來是說這個的。她是十六歲的少女,談起自己的親事不免有些羞澀,于是微微低了頭,聲如蚊吶道:“這……全憑三叔做主。”

謝道韞父親去世的早,這幾年一直都是謝安在教養。她的親事也确實應該是要謝安做主的。

謝安卻搖搖頭,說道:“你自小便有主見,我當不會為難你。”

頓了片刻後,謝安又道:“年初時,王家曾有意給王徽之求娶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謝道韞果然不愧是謝道韞,臉上雖然有紅暈,卻擡頭落落大方的問道:“可是王家這一代最有才名的王徽之?”

謝安點點頭,道:“便是他。我從前也見過,是個很有靈氣的孩子。只是多年未見了,不知現在如何……”

謝道韞暗想,王徽之如此才名在外,應該是不差的。只是她自小出生于和王家齊名的謝家,知道有些才名也不免言過其實,想了想便道:“三叔,恕侄女冒昧,我……想和這位王徽之見一見,看看是否相合。”

王筱聽到這裏,睜大了眼睛。默想,不是說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婚男女直到揭開紅蓋頭,才知道對方長得是圓是扁?謝道韞的這個提議,真的挺大膽的。

最讓她想不到的是,謝安居然同意了。

謝安肯定的道:“這是當然。回到烏衣巷後,我便安排讓你和王徽之見上一面。到時候是何感想,你再與三叔詳說。”

“是。”謝道韞躬身行禮。

謝安這才道:“我早答應了你父親,要為你尋一門好親事。你如今也不小了,回去後正好相看。等你落實下來,三叔再去軍中,你大可放心。”

謝道韞沒成想謝安這麽為自己着想,很感動,低頭溫聲道:“全憑三叔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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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筱私以為,這句全憑誰做主就是說着好聽的。謝道韞這樣的人,既有才華又有主見,怎麽看都不是那種太聽話的人。當然,謝安也不是那種不着調的長輩就是了。

離開謝安的住處後,謝道韞還是低着頭往前疾走。

王筱知道她這是不好意思,若是她十六歲的時候有人給她提親,呃……她估計也會不好意思的找塊豆腐撞下去。

謝韶這孩子也沉默的很,王筱此時沒空理他。她剛想找點什麽話打破和謝道韞之間的安靜時,另一個人就冒冒失失的闖了進來,直接打破了靜谧。

是謝朗這小兔崽子。謝朗咋咋呼呼的跑出來,拽着謝韶的胳膊就問:“你今天下山去了?怎麽沒帶上我!”

他一臉的氣恨道:“枉我這麽罩着你,有好玩的,都不帶我。”說着,竟然委屈了起來。

王筱十分不理解謝朗這樣子,嫌棄問:“你要下山,自己去就是了。做什麽要賴着我們?”

誰知謝朗聽到她的話,更加氣不打一處來,憤憤道:“就是因為有你,阿封才沒帶我。哼!”

王筱無辜躺槍,覺得謝朗這小子估計腦袋被門給夾了。一旁的謝道韞突然捂着嘴偷笑起來,吃吃道:“胡兒,就算沒有阿筱,你也下不去。”說完,這才對王筱揭露說道:“三叔對他下了禁止下山令。”

“這原因嘛……”謝道韞快速的說道:“他半年前下山把人給打殘了,鬧了大事,三叔這才罰他。”

“謝道韞!”謝朗怒起來,大聲道:“那個人就是個騙子,被打殘了活該。你就這麽喜歡揭我的底?”

謝道韞涼涼的道:“是啊,有人就是這麽笨。被騙了還不知道,知道了也只能用殘暴的方式解決。真是……一肚子的書都白讀了。”說完施施然走了,也不管後面的謝朗是什麽臉色。

謝朗的臉色一點也不好看,忽紅忽白。然後竟然一把推開謝韶,十分頹喪喃喃道:“怪不得三叔罰我,原來是我的處理方法不對。”說完也不看謝韶和王筱,失了魂般的跑了。

跑了沒幾步,又回過頭來,對謝韶喊了一句:“下次下山記得帶上我。我去找三叔認錯,三叔就會解除我的禁下山令了。”

直到謝朗沒影兒了,王筱才忍不住道:“他肯定忘了,明天就要回烏衣巷。再不會回東山。他也沒什麽機會下什麽山了。”

過了許久,謝韶才“嗯”了一聲。

東山住的謝家人其實不多,數來數去也就這麽幾個。但是這幾個人都重量級的,這次一起回烏衣巷,幾乎所有的東西都要帶走,還有所有的書童、家仆。

既然不會回來,這裏留一兩個人看守也就可以了。

從天不亮便開始收拾,一直到日上三竿,才拾綴妥當。王筱出門一眼看過去,就看到了一個長長的車隊。車隊的最前面和兩側有騎馬的護衛,這是謝家特地派過來保護他們一行人路程安全的。

謝安站在半山腰的屋舍前,看了一眼他住了半輩子的地方,眼神有點蒼茫。王筱望向那個風中的影子,默想他估計以為自己以後再不會回來了。

事實也真是如此。一直到最後病逝,謝安再也沒回到東山來。

王筱和謝道韞坐一輛馬車。因為她倆年紀相近,又都是女孩子。

車隊前行後,王筱看了一圈外面的景色,就聽到謝道韞問道:“阿筱今年是十八了嗎?”

這個時代,大家都喜歡說虛歲。王筱決定暫時性遺忘這個,默默點了點頭。

謝道韞好奇問:“那阿筱有定親了?”

王筱本想脫口而出“怎麽可能?”這句話在舌尖饒了一圈,吞了回去。想她一個十八歲的青春美少女,為什麽來到這裏後就感覺自己七老八十了一樣?

默默吸了口氣,王筱輕聲道:“我們家鄉的人成親都晚。我要先找到父親。”

謝道韞點頭,安慰道:“放心,三叔已經着人把你父親的畫像送回了家族,家族在外行走的人多,肯定能很快幫你找到的。”

王筱“嗯”了一聲,遺憾的想,那也要父親和她來的是同一個時空才行啊。她愈發覺得,自己這種行為,就像是在大海撈針,前途渺茫。

換個角度想,好不容易來到東晉,也許可以做點別的事情?畢竟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經歷……

想到此,王筱便問:“你從小是在烏衣巷長大的吧?”

謝道韞颔首。

王筱追問:“那裏有什麽好玩的嗎?”

謝道韞一愣,想了想說道:“也沒有什麽,家裏兄弟姐妹多,族規條陳也多,遠沒有東山自在。”

王筱又問:“那你們小時候都玩些什麽?”

……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各自交流成長時期的一些嗅事。相處的倒也蠻愉快的。

車隊行駛的不算太快,在路上走了兩天才到達建康城中。建康,後世改名為南京,是東晉朝的國都。

一入建康,王筱發現街道上的人都多了起來。人聲鼎沸摩肩接踵,熱鬧繁華的景象遠不是東山鎮那種小城可以比拟的。

直到黃昏時分,車隊才到達烏衣巷。

王筱從沒去過烏衣巷。以前也從不敢想自己會來到最鼎盛時期的烏衣巷,一時間心潮澎湃。

車簾外,金色的陽光照到烏衣巷前的石獅子上。巷子兩邊的建築宏偉高大,一種古樸悠遠的氣息鋪面而來。王筱仔細看,發現這裏的建築其實算不上很新,有些甚至是後來修繕過的。

只是這裏似乎有一種禁忌,巷子外面的普通人,從來不敢往裏面踏進一步,只敢在外圍悄悄的觀望。從眼神到腰身都透着恭敬和仰望,不自覺的讓裏面的人覺得有一種獨特的矜貴。

而烏衣巷裏面的人呢,王筱一路看過來,發現裏面有幾個玩耍的少年。他們穿着錦衣皂靴,面如敷粉,小臉上大多洋溢着或随意灑脫或歡樂自信的笑容。

其實這些都是表象。王筱默默的想。

因為她仔細觀察謝道韞,發現自從車隊一進入烏衣巷,她臉上的表情就不太好。再聯想她之前說的一些關于成長的經歷,猜的出來她應該并不太喜歡這個地方。

王筱又想起了謝安。對于謝安來說,烏衣巷恐怕是他想埋葬的過去,又不得不面對的未來。

那麽對于謝韶呢?

她總有一天會離開的,也許還很快。王筱從沒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怨恨自己沒有多讀點歷史。她對他們這些人的命運,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僅僅從一個網友的帖子裏,看到過謝安的平生。

這種感覺實在太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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