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整個夏天,魏嘉聞的日子都好過極了,朝九晚五,上班打卡,下班回家,惬意而安寧。進行了十多年、幾乎是刻進了骨子裏的減肥大業,如今終于放下了,該吃吃,該喝喝,計算卡路裏的時代,徹底終結。

飯後,沙發上,魏嘉聞跟李彥晞一人坐在一邊兒,抱着西瓜啃得正歡,手機響了。

李彥晞看了眼跳躍着的來電顯示,挑了挑眉,然後看了魏嘉聞一眼。

魏嘉聞下意識地舔了一下嘴唇,伸手去夠自己的手機,“喂,媽。”

“嘉聞吶,你什麽時候來一趟啊?我這幾天老是頭疼······”

魏嘉聞就算再怎麽厭惡那個家,卻也拒絕不了這個,“我,我這周末就回去······”

挂了電話,李彥晞瞅了他一眼,沒什麽情緒,卻足以讓魏嘉聞心驚膽戰,他淡淡開口,“要回去了?”

魏嘉聞皺緊了眉頭,“我······我媽,她說她身體不舒服。”

李彥晞冷笑,心道,她大兒子又沒錢花了,她怎麽可能身體舒服?可縱使滿腹牢騷,看到了魏嘉聞的表情後,終是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周末,魏嘉聞帶着李彥晞去了魏父魏母那裏。

一進門,等待他倆的,就是整整齊齊一家人,老頭老太太和魏嘉國端坐在沙發上,小四則抱着鴿子坐在一側。

李彥晞拼命克制住自己吐槽的欲望,尋思着,這次是三堂會審?還是誓師大會?

魏嘉聞尋了兩個椅子,拉了拉李彥晞的手,兩個人一起坐下,他認真地看着魏母,問,“媽,你感覺怎麽樣?我帶你去醫院查查吧?”

魏母先是長長嘆了口氣,随後拉起長腔,“嘉聞啊——”

魏嘉聞最受不了這個,此時他只想躲得遠遠地,卻仿佛被釘在了椅子上,絲毫動彈不得,片刻之後,他說,“媽,你這是怎麽了?身體不舒服不能硬抗啊,咱們去醫院看看吧?”

魏母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我這兩天,天天夜裏兩三點睡不着,早晨五六點就醒了,醒了就一個勁兒的掉淚,擦都擦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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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嘉聞往前挪了挪椅子,焦急道,“媽,我這就帶你去看醫生。”

魏母揮了揮手,擋在自己額頭前,繼而捂住臉,“嘉聞啊,媽這病啊,不是看醫生就能看好的。”

李彥晞冷眼相對,心想着,鬧了這一出,可算要切入正題了?

魏嘉聞又靠前挪了挪椅子,“有什麽病是醫生看不了的?”

魏母哽咽着,“我啊,每天晚上閉上眼就想,要是我們老兩口兩腿一蹬,你大哥可怎麽辦?鴿子可怎麽辦?他們一家人可怎麽過啊?我想着想着,就睡不着,一個勁兒掉眼淚,嘉聞啊,媽可怎麽辦啊!”

魏嘉聞的表情一變,瞬間只覺得頭痛欲裂,他揉了揉太陽穴,沉着聲音,“媽你這是說的什麽話?你和爸身體那麽好,而且都那麽年輕,不會有事的······”

魏母又拉着長腔嘆氣,“我們愁啊,天天這麽愁,指不定哪一天身體就出了毛病······嘉聞啊,你再幫幫你大哥好不好?你再幫幫他啊。”

魏嘉聞“嘭”地站起來,指了指魏嘉國,“媽,你當初說他開便利店是考察好的,我信了,房租我出,進貨的錢我出,到最後,他還是不成氣候!每一次、每一次進貨,他都打電話給我!你們還想我怎樣?”

魏嘉聞已然氣急,整個人都在顫抖,說完這些話,坐回到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氣,而魏母卻不依不饒,“嘉聞啊!他是你哥哥啊,你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他也看過你、抱過你啊。”

不提這些也就罷了,一提起這些,魏嘉聞更是氣不從一處來,心乍一下冷了半截,半是玩笑、半是自嘲地說,“我小時候是自己在地上爬着長大的!什麽時候有人看過我、抱過我了?”

魏母臉色一變,“你別忘了,你哥書只念到初中畢業,我們可供你供到大學畢業啊,做人不能這麽忘本!要遭天譴的!”

李彥晞長長地舒了口氣,他笑了一下,忍不住終于把這句話問了出來,“究竟是我供他念書供到大學畢業,還是叔叔阿姨你們供他供到大學畢業?”

魏母氣地渾身發抖,“我們是他父母!你是哪裏冒出來的東西?你又算什麽人?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李彥晞在社會上打拼了十幾年,何嘗怯過場,盯着魏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是資助他念書、供他念書念到大學的人。”

魏父魏母這才想起來,離開希望學校後的魏嘉聞,實沒有再問家裏要過一分錢。只是這些年,他們已經習慣了這些想當然的指責,而魏嘉聞又一聲不吭地承擔着,到最後,連他們自己都忘了事實如何,權當魏嘉聞真欠家裏良多。

魏父魏母收了氣焰,過了許久,小聲說,“再怎麽說,再怎麽說你小時候,也是我們把你養大啊?再怎麽說,也是我們生了你啊······”

李彥晞冷笑,心想,他們也就剩這點兒功勞了吧?

魏嘉聞皺着眉頭,一言不發,整個房間,靜得掉下去一根針都能聽着,尴尬和詭異在空氣中游走,每個人,似乎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這些我知道······就因為你們是我親人,所以我才願意一次次地幫他·····”可你們這番把我叫來,又是為了什麽?魏嘉聞在心中自嘲地說,卻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

魏母當真掉了幾滴眼淚,從臉上劃過去,片刻便沒了痕跡,“嘉聞啊,鴿子馬上就有弟弟了······”

魏嘉聞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魏嘉國終于開口說話了,他不徐不疾的說,“小四懷孕了。”

魏嘉聞渾身一顫,他詫異地掃視着魏嘉國和魏父魏母,半天說不出話來,“鴿子才不到半歲!你們,你們怎麽能······”

魏嘉國沒再說話,魏父魏母只是點到為止,小四則抱着鴿子暗自抹淚,一片戚戚然的景象。

李彥晞深吸了幾口氣,心道,這一大家子,可真是能折騰。

魏嘉聞仍舊沒從劇烈的震驚中抽身,他緩了許久,才慢慢從口中擠出句話來,“大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現在連老婆和女兒都養不起!你拿什麽去養你的二胎?”

魏嘉國眼中閃過幾絲戾氣,卻終是垂下了頭,不言不語。

一旁莫不做聲的魏父開口了,“你成天跟個男人攪和在一起”說完指着李彥晞,“反正你也沒想傳宗接代,你大哥再不生出兒子,以後我們魏家就絕戶了!”

魏嘉聞的眼睛瞪的圓滾滾,他怎麽都想不出,自己的爸爸會說出這種話。

魏母趁熱打鐵,“你要不然,跟男人斷了,從今往後老老實實地結婚生子,要不然,呵呵,反正你也沒法子傳宗接代了,出錢養你哥的兒子又能怎樣?”

明明魏母口中的每一個字,都是中文,魏嘉聞卻怎麽都聽不懂了,他無助的望着李彥晞,随後,自己的大手,被一只堅實的手,牢牢抓住。

魏母看了這,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唾沫星子亂飛,“你又不是養不起?就算你養不起,他呢?”說着,朝李彥晞努了努臉,“他千方百計拐你走上這條路,十幾年前就開始鋪墊,用計頗深,難道不該給我們做父母的一個交代麽?我們只是要你們出錢養這個孩子,你們難道還缺這點錢不成麽?”

魏嘉聞突然笑了出來,他盯着自己母親的臉,仿佛不認識一般,“從念大學開始,我為這個家付出的,已經夠多了,我欠你們的債,早該還夠了吧?我錢多或是錢少,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憑什麽給我大哥養孩子?”

魏母不相信魏嘉聞會突然這麽強硬,正欲說話,便被打斷了,魏嘉聞深吸一口氣,接着說,“這麽多次,你們說大哥要錢、要做生意,我哪一次不幫他了?我哪一次拒絕過?可他現在的狀況,适合生二胎麽?他連自己進貨、交房租都要問我要錢呢,拿什麽再生一個?”

“再說,大哥現在已經有了鴿子,魏家怎麽就絕戶了?非得生出個兒子麽?你們有皇位非要給他繼承麽?”

魏嘉聞不善言辭,少有這般珠簾炮彈的時候,魏父魏母連同老大夫妻倆,一時語塞,不知該如果反駁才好。

魏嘉聞深深皺了皺眉頭,語氣冷淡,對魏父魏母說,“這套房子,我留給你們,至于這房子你們讓誰住,我不會管。每個月,我還會給你們打五千塊錢,至于這五千塊錢你們怎麽花,用在誰身上,我不會過問。贍養你們,是我的責任,可我的責任不包括贍養大哥一家。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多給我大哥一分錢。你們,好自為之。”

說完這一席話,魏嘉聞突然覺得身心輕松,原來,放下也不過是一個瞬間而已。魏父魏母一直在意魏嘉國多于自己,這點魏嘉聞早就知道,可這些年,他偏偏不服氣,偏偏要證明給魏父魏母看,讓他們知道,自己有多強,有多優秀,所以他一次次地扶貧,一次次地容忍,不是對魏嘉國有幾分情誼,只過是想得到父母的認可而已。可事到如今,魏父魏母心心念念的,仍舊是他的大兒子,放不下的,仍舊是他們的多子多福。他們何曾真正在意過自己?自己不過是個可以利用的賺錢工具罷了。

這一刻,魏嘉聞徹底死了心,那些不足為道的執念,如同沙漠中的一排排腳印,只是一個剎那,便淹沒在了漫漫黃沙之中,再不見痕跡。

魏嘉聞回頭看了眼李彥晞,用力回握他的手,這一刻,兩個人想的皆是,這一切,終于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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