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惡龍
二哥總是來去匆匆的,沒法在家待太久。這次他起身出發時是一個清晨,他醒了,身旁的綿綿還沒有醒。
大抵是因為他今日要走,綿綿昨晚有些失眠,輾轉反側到後半夜才睡着。那會兒睡得正沉。綿綿臉龐在柔和的陽光下有些晶晶亮亮的,長睫微微顫動。
雲朵推門進來,剛喊了個“二”字,雲湛就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唇上,示意她小聲。他将綿綿壓在被子上的手塞進被窩裏,轉過身輕聲問道:“怎麽了?”
“我給你蒸了倆饅頭,你吃了再走吧。”
雲湛應了聲往門外走去,又站在門口處多看了兩眼。他說:“雲朵你說得對,真是小仙兔。”
“啊?”
“沒什麽,誇誇我的心肝。”雲湛徑直朝飯桌走去。
雲朵趕緊捂住腮幫子,酸得牙齒都要掉了。
她收斂嫌棄的表情,大大咧咧地在雲湛對面坐下,然後托着臉問道:“二哥,你有沒有想過,到綿綿成年禮的時候,幹脆就把婚期也給定了。你看啊,早點定下婚約,一來能夠斷了別的妖精的念頭,以絕後患,二來也能給你自己的心鎮一根定海神針。你覺得怎麽樣啊二哥。”
雲湛看她一眼:“說吧,打的什麽算盤。”
“這都被你給看穿了。”雲朵嘿嘿嘿笑道,“剛好成年禮與訂婚宴就一起了,咱們兄弟姊妹還少出一份份子錢。”
雲湛笑了笑:“你這腦袋瓜子還挺靈光。”
雲朵也嘿嘿笑。
雲湛面無表情地說:“此事今後再議。”
雲朵臉上的笑容當即垮了下來,洩氣地“哦”了一聲。
二哥吃完飯就走了,走之前特意跟雲朵說,要是五十年後他回來,他的心肝跟人跑了,他就把她的腦袋摘下來做成紅燒兔頭。
她想綿綿那麽依賴二哥,再等個五十年能出什麽問題,一百年都不成問題,因此信誓旦旦地保證絕對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雲朵說:“我,小秋山前著名作家雲朵,以我的人格起誓,這五十年裏絕對不會讓綿綿變心,讓妖魔鬼怪有機可乘。”
然後就出事了。
這年綿綿的書院裏來了一個龍子,是霜華山玄纣洞司水君的小兒子譚闵,因犯錯而被父親罰到小秋山思過幾十年。長得還不錯,就是整個人流裏流氣的,不像是正經人家的乖小孩。
先生幾乎曾把所有孩子都安排在他身邊坐過,但是每個小孩最後都是哭着去找先生調位置的。有幾個小孩還是鼻青臉腫、破皮流血的,簡直不忍看。先生去說教,他差點把先生摁在地上揍一頓。
這條暴龍習慣差、脾氣壞,沒有妖精能夠忍受他。
後來先生就安排綿綿坐在了他的旁邊。
雲朵知道先生把譚闵安排在綿綿身邊後,吓得直接沖去了學堂。她質問先生怎麽可以把譚闵這樣危險的妖精放在綿綿身邊,綿綿也是她家的寶貝,萬一受了什麽傷,他們也會擔心得要命。
先生一直在嘆氣,最後搖搖頭無奈地說道:“姑娘你不知那譚闵的身世與脾性,他非要跟綿綿一塊坐,施壓下來,老夫也是無可奈何。”
雲朵瞪圓了眼睛:“他主動要求的?”
“是啊。”老先生說,“或許是與綿綿投緣吧。姑娘大可放心,綿綿與譚闵截然相反,脾氣好,性子又乖巧懂事,他倆相處算是安然無事,從沒鬧過什麽矛盾。譚闵就綿綿一個朋友,決計不會動手傷他的。”
譚闵在小秋山還算出名,雖然這名氣也不是好的名氣。他剛來就打斷了一只老狼精的腿,還拔掉了一只山羊精的角,兇殘得叫妖精聞風喪膽。這樣的惡龍跟能跟綿綿相安無事,雲朵也覺得很震驚。
雲朵回去問了綿綿:“你們學堂的那個小惡龍不是脾氣很差嗎?他從來都不欺負你嗎?”
綿綿搖搖頭說:“他不欺負我,他只是比較喜歡捉弄我。”
“怎麽捉弄?”
“比如說他很喜歡說一些我聽不懂的笑話,上課還非要把手放在我的腿上,或者将小人書扔到我的桌上。”
“什麽小人書?《水浒傳》嗎?”
“好像叫《豔乳》還是什麽的,我記不清了,上面畫的全是光着身子摔跤的妖精。”
雲朵一愣:“等等,光着身子摔跤?”
綿綿點點頭:“是啊,就在屋子裏玩摔跤,也不知道是什麽新奇的游戲。”
雲朵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來,嘞個乖乖,到底是哪來的混球妖精給她家純情的綿綿寶貝看小黃書,還是帶圖畫的,她都沒看過!
她用殘存的一口氣,扯住綿綿的衣袖。綿綿被她吓壞了,緊張地俯下身來扶她:“雲朵姐姐你怎麽了!”
雲朵的嘴角挂着血跡,她顫抖地嘴唇說:“心肝,二哥的心肝,答應我,以後那條龍給你看什麽書你都別看,也別讓他碰你。不然你姐姐,将死無……死無……葬……葬身……之地。”
她說完就閉眼咽氣了。
綿綿連忙喊道:“雲朵姐姐!你的小說上妖界熱門榜前十了!都登上月報了,你快醒醒!你要火了!”
雲朵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哪兒呢哪兒呢,快給我看看!”
綿綿跪坐在一旁,望着她道:“都是假的。”
雲朵賴坐在地上洩了口氣:“想我寫作幾百年,除了一身脊椎病什麽也沒留下,又窮又酸。現實哪就是這麽殘酷,惆悵啊惆悵。”
她支撐着自己站起來,拍拍裙子上的塵土說:“唉這一天天真是的,都沒點讓我高興的事情,氣得我都靈魂出竅了。”
……
雲朵就覺得這個譚闵有問題。
綿綿第一次把譚闵帶回家裏玩的時候,雲朵對這條小惡龍的印象就不是很好。他當着雲朵的面跟綿綿說:“你家姐姐長得不賴嘛,比外面那些妖精好看多了。”
這話聽得雲朵心裏有些不舒服。這狗小孩,怎麽說話呢,真沒禮貌。雲朵在暗地裏無數次翻白眼。
綿綿好奇地問道:“哪裏的妖精啊?”
“像是旗山那邊的蛇精蠍子精狐貍精,長得叫那個磕碜,簡直沒眼看。綿綿你肯定沒去過,等我被放出小秋山,就帶你去看看。不過……”譚闵望着他,緩緩地伸出手撫了一下他額角的碎發,“我覺得那些妖精都沒有你生得好看。”
綿綿就這麽看着他,渾然不覺。
雲朵故意咳了兩聲,以示自己的存在感。她死死盯着譚闵的手,直到他放下來為止。這狗小孩,年紀不大,膽子倒是夠肥,敢當着她的面對綿綿動手動腳。
旗山是什麽地方?魚龍混雜,跟人間的煙花之地差不多。他說的那些狐貍精蛇精都是那兒的妓子。小小年紀就去那種地方,将來還指不定成什麽貪酒貪色無賴。竟然還想帶着綿綿去。綿綿要是敢跟着去,她就代二哥打斷綿綿的腿。
這還沒完呢。
雲朵在廚房做菜的時候,那條惡龍還偷偷溜進來了。雲朵無意間發現時,他已在門口不懷好意地打量了她很久。被她發現還絲毫沒有愧疚之心,反而直接開口問道:“雲朵姐姐,剛才我就想問,你有夫君了嗎?”
雲朵将一碗水倒進鍋裏,僵硬地笑眯眯說:“沒有呢。”
“那可有意中人了?”譚闵說着便朝她走來。
雲朵咬牙切齒地笑道:“也沒有呢。”
譚闵在一旁看着她做菜,道:“我的三娘也是小秋山的兔子精。我爹從前總說小秋山多出美嬌娘,我還不信,如今到了這裏,見到了雲朵姐姐,才知自己當時是有多年少愚昧。”
雲朵心想,毛都沒長齊呢就來這邊撩姐姐。她的年紀都一大把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還能被這種花言巧語打動不成?幼稚。
雲朵勉強彎起眼睛笑:“是嘛。”
譚闵自顧自道:“綿綿也生得好,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小仙子。”
雲朵繼續哼哼笑:“是嘛。”
“只可惜是男兒身,不能生育子嗣。”
雲朵拼命忍住将熾熱的鐵勺砸到他腦袋上的沖動,這說的都是什麽話,這是正常小孩會說的話嗎。是男兒身怎麽了,能生育子嗣他又想怎麽樣。
本來嘛,兩個小孩子打打鬧鬧而已,她也覺得沒什麽。但這件事讓雲朵認定了這條惡龍不是善茬。之後綿綿每次提起這條惡龍,她都要說一句這個小孩不是什麽好玩意,讓綿綿離他遠一點。
可是綿綿不聽。他就覺得譚闵只是看上去玩世不恭,其實是個特別仗義的朋友。
綿綿也到了叛逆的年紀,二哥不在家,誰也管不住他。越是說教,他越是不肯聽。見他不樂意聽,雲朵也只好少叨念幾句。
盡管如此,雲朵心中常常會感到不安,她潛意識裏就覺得譚闵是個極端危險的妖怪,怕會招來什麽麻煩。
而她的擔心也不無道理。譚闵的出現,讓綿綿開始有了疑惑與動搖。
綿綿一直很好奇情愛是什麽。他并不急于尋求答案,但有別的妖精在旁作怪,生怕不将他引入歧途。
雲朵察覺到的時候,綿綿已經陷入了重重困惑之中。
綿綿對她說:“雲朵姐姐,二哥說想要與我一同生活千百萬年,可譚闵說這是不公平的,他說二哥在我還不知道什麽是情愛的時候,就已經草率地決定了我的未來,是自私的。他說如果沒有心動,就不該許諾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