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變卦
這次二哥要走的時候,綿綿已經醒着了。他在竈房裏給雲朵搭把手。
雲朵守在竈頭前蒸饅頭,叫綿綿去碗櫥找幾個碗出來。她看着熱氣騰起,看向綠葉蔥茏的窗外發了會兒呆,回頭卻見二哥站在門口看綿綿,不知站了有多久。
雲朵朝他走去,二哥将手指壓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說話。
雲朵站在他身邊,在他的那個角度,看到綿綿踮着腳從碗櫥最上格裏取瓷碗,然後一只一只地擦幹淨。如水的墨發柔軟地披散在肩頭,他趿拉鞋子,白裏透紅的腳跟露在外頭。
雲湛輕聲說:“我還挺想給綿綿綁一下縛情結的。”
雲朵擰起眉頭:“不是吧二哥。”這占有欲可有點強。
“只是想想而已。”雲湛的目光下移,“綿綿的腳踝很好看,還是綁個紅繩小鈴铛。”
雲朵驚了個呆,燭光玉床小鈴铛,這可有點刺激了。她覺得鼻頭有點熱,捂着鼻子提議道:“要不就做個縛情結繩鈴铛,剛好一塊兒了,多省事……”
雲朵用一只手擋着臉,跟雲湛說悄悄話:“趁着綿綿什麽事都還不懂,先綁了再說。就算他以後反悔了,哭着喊着也沒用了。”
這時綿綿轉頭看到了他們,雲朵做賊心虛,趕緊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
綿綿過來好奇地問道:“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
雲朵立刻說:“沒有!”
好死不死,身後冒出了個小十二。小十二啃着小蘋果說:“你雲朵姐姐跟二哥說,要給你綁縛情結。”
雲朵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從背後聽去了,看了綿綿一眼,一拳狠狠地砸到了小十二的手臂上:“才不是,你淨瞎說。”
“縛情結是什麽啊?我好像聽別的妖精提起過,但是想不起來了。”
小十二說:“縛情結就是咱小秋山的一種法器,主要是為了保證感情的忠貞,一旦綁上,兩方不管是情長還是日久膩煩,都得永遠綁在一起。如果一方有不軌之行,從縛情結處開始立刻肌體腐爛。除非其中一方死去,不然彼此的一輩子都是屬于愛侶的。沒有多少妖精會願意綁縛情結,尤其是我們兔子一族,忍情/欲這種東西跟要死沒什麽差別。你雲朵姐姐撺掇二哥給你綁這個,惡毒吧?”
雲朵又狠狠地給了他一拳,面上還要保持微笑:“你一天到晚瞎想什麽呢,我怎麽會撺掇二哥做這種事。綿綿可是我親弟弟。”
小十二捂着胸口吃痛道:“我也是你親弟弟,你每次都往死裏打,你的話靠譜才有鬼。”
雲朵看綿綿陷入了沉思,尴尬道:“咱們先吃飯先吃飯,饅頭都快蒸好了。”
于是幾只兔子先吃了早飯。
雲湛走時還是老樣子,跟綿綿叮囑了幾句話後,便威脅雲朵。他什麽話也沒說,只是蹙着眉頭看了眼一旁的小十二,再看向雲朵。雲朵嚼着饅頭瘋狂點頭。她拍拍自己的胸口以示包在自己身上。
綿綿還是不舍得二哥走,卻是不像從前那樣大哭大鬧了,安安靜靜地在兔子窟門口看着二哥的背影遠去。
小十二說:“綿綿,你看二哥每次都這麽來去匆匆的,你們一百年才能見到一面,人家牛郎織女一年都能見上一面,多慘啊,你跟了二哥還了得。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雲朵一塊抹布砸了過去:“可真行,二哥剛走就在這翹牆腳。綿綿要是這麽容易被你說動,你還能在這胡攪蠻纏嘛。還不快過來給你姐清理飯桌。”
小十二向來懶得收拾,聽罷趕緊飛回了自個兒房間。雲朵叉着腰“嗐”了一聲,還得自己收拾飯桌,正拿着抹布擦拭呢,綿綿過來問道:“雲朵姐姐,縛情結是成親的時候綁嗎?”
雲朵一愣:“啊?”
她反應過來,綿綿是還記得方才的事情,道:“也不是啦,不一定要綁縛情結。姐姐不過是跟你二哥說笑而已。”
“那十二哥說的,保證感情的忠貞,忠貞是什麽意思?”
“忠貞就是……你答應了要跟二哥在一起,就不能變心,也不能跟別的妖精打啵兒抱抱以及做更親密的舉動。”雲朵覺得得抓住這個機會好好教育綿綿一番,“比如那個譚闵,你不能讓譚闵随意地碰你。你将來是要跟二哥成親的,你要是跟譚闵太過親密,行了茍且之事,就是對不起二哥。”
綿綿瞪大了眼睛:“所以二哥才不喜歡譚闵嗎?”
雲朵想了想:“你二哥不是不喜歡他,是憎惡他。你二哥聽說譚闵上課經常對你動手動腳的,差點大晚上過去砍了人家,我給勸住的。你還是別跟他往來了。”
綿綿有些難過地說:“可譚闵是我的朋友。”
雲朵說:“他并非益友,他接近你都是由企圖的,是不懷好意的,跟這樣的妖精,一定做不了太長久的朋友。”
雲朵看綿綿滿臉糾結,拍拍他的肩膀道:“沒事,你現在還小,等你再長大一點,經歷的事情再多一些,你就能明白了。”
雲朵滿心希望綿綿能離譚闵遠一些,不僅是因為她對二哥的承諾,更是出于對綿綿的擔心。那條惡龍頗有心機,而綿綿太過單純,容易受騙吃虧。
此後不久,約莫是兩年的光陰,小惡龍譚闵終于要被他爹從小秋山提了回去。
雲朵知道這個消息後簡直是樂開了花,她巴不得那條龍早點離開。但當綿綿說要跟六六一起去送譚闵的時候,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她還要綿綿代她轉告,跟譚闵說再也不見。
因此釀下了大錯。
那天酉時綿綿還沒還家。她恰好來葵水,頭暈暈沉沉便先睡去了。她想綿綿那麽乖總會自己回來。
她心中挂念着這件事,閉上眼做的全是噩夢。夢裏有什麽她也記不清了,只知道是些讓她極度厭惡的事物。她迷迷蒙蒙聽見家中兄弟姊妹推門回家的聲響,想要掙紮着起來,讓他們看看綿綿回來了沒有。全身卻是使不上一點力氣,最後不知怎的,又昏睡了過去。
她壓根就不知道綿綿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她心裏放不下這件事,第二日清早一醒來,就先敲了綿綿的房門。
她敲了幾聲,屋裏沒有回應。
她輕輕推開門,看到被褥裏鼓鼓的。綿綿背對着她躺在被窩裏,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似是還睡着。
雲朵喚了幾聲“綿綿”,繞至他身前,發現他睜着一雙眼。她被吓了一跳,然後俯身笑道:“綿綿你醒了啊,都不應我一聲,我還以為你還在睡覺。早飯想吃什麽呀?”
綿綿沒回應,望着某一處出神,眼中空洞洞的。
“綿綿?”
“你是沒睡醒還是心情不好啊?”雲朵說,“沒事沒事,天下無不散筵席,聚散如常,總要習慣的。”
“既然你不說話,姐姐就去蒸蘿蔔糕了?”
綿綿還是沒說話。
雲朵摸了摸他的額發,起身出去了。
雲朵不清楚綿綿在那天裏究竟經歷了什麽,整個人變得恹恹的,神色很蒼白。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躲在自己房間裏,不吃飯只是睡覺,不上學堂,也不肯出門。
一開始她以為綿綿是因為譚闵走了,有些傷感,但随着時間過去,她越來越覺得綿綿不對勁。按照綿綿的性格,朋友離開,他雖會感到萬分不舍,但不可能這麽久都沉浸在難過裏走不出來。這着實太過反常。
雲朵逼問了很久他到底怎麽了,他卻一個字也不肯說。
雲朵想盡了一切辦法。她告訴綿綿,她是他的阿姊,有什麽心事都可以說給她聽,有什麽事情她都會幫他擔着。但是綿綿像是塊不開竅的頑石,将自己緊緊地封閉起來,不讓她靠近。
這麽多年來,雲朵第一次感覺她走不進綿綿的心。她有些無奈地說:“綿綿,二哥每次離家前都千叮咛萬囑咐,要我照顧好你,你萬一出了什麽事,我怎麽跟二哥交代?”
綿綿聽到二哥神色才有些許松動。他最後才讷讷地問道:“雲朵姐姐,我将來能不能不跟二哥在一起?”
雲朵吃了一驚,險些說不出話來:“綿綿你怎麽了?你不會是喜歡上別的妖精了吧?”
綿綿咬着唇,什麽話也沒有說。
“你告訴阿姊,你為什麽這麽想。是不是那個譚闵跟你說了什麽?”雲朵覺得事情遠遠沒有這麽簡單,握着他的肩問道,“才短短幾年,你怎麽會突然變心了?”
綿綿還是不肯說話。
雲朵本以為已經将譚闵斬草除根了,沒想到他始終都是個禍患。他确實好手段,回回都能挑唆得綿綿要離開二哥。
“你不是答應過阿姊,不會再跟譚闵有糾纏的嗎?你現在是出爾反爾又變卦了?”
“是不是因為二哥不在身邊,你耳根子太軟又受到了挑撥?還是說,二哥長久不在讓你感到不安心了?你倒是說話啊,你怎麽什麽話都不講!”
雲朵焦急得要命,她怎麽也沒想到綿綿會改變心意。她不斷地逼問也撬不開綿綿的嘴,最終微惱道:“你要是什麽都不肯說,阿姊也沒辦法。你現在不肯說,就等二哥回來問你吧。”
綿綿只是靠着牆發呆,像是沒有生氣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