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包子鋪裏大半的桌子已經空了，他掃了一眼略顯簡單的桌椅，坐去了窗邊。
老板娘在櫃臺後頭按着計算器，見有人進來，正要起身，周晩從廚房裏出來，說了句，“媽我來吧。”然後熟練的從櫃臺上拿起一個小本，走到了他跟前。
“您好……”
她臉上挂着禮貌的微笑，等他擡頭四目相對，表情一下有些遲疑。
這是……剛才車裏那個人？
她瞟了眼窗外，果然看見了那輛藍色跑車。
她眸中有些驚訝，眨了眨眼後，卻假裝淡定的繼續問道，“您想吃些什麽？”
寧宇似笑非笑的看她，“你們這都有什麽？”
這幅長相實在有些太耀眼，尤其專注看人的時候，莫名叫人心驚肉跳的，她垂眸，避開他的視線，說，“主食是包子，還有粥和小菜。”說着給他指了指桌面，“這裏有菜單。”
他這才低頭看了一眼，果然，桌面玻璃下頭壓着菜單呢。
然而他掃了一眼，還是擡眼看她，“有什麽推薦啊？”
推薦……
這個詞一出，周晩忽然覺得，這人好像不是來吃包子的。
但畢竟顧客是上帝，他都坐到這裏了，她也只好老老實實答他，“包子葷素都有，看您的口味了。素餡兒的話，韭菜或者芹菜素三鮮都不錯，還有胡蘿蔔粉條的，葷餡兒有韭菜豬肉茴香豬肉芹菜豬肉，另外還有洋蔥牛肉和麻辣雞肉的。”
一口氣報完菜單，她又悄悄将目光挪向他，“您看您要點哪種？”
可某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包子上，哦了一聲，随口說，“那……各樣都給我來點吧，除了胡蘿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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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心照顧她生意，但沒辦法，他從小就不愛吃這玩意兒。
他以為他神色挺正常，哪知道面前的姑娘卻一下睜大了眼睛，跟他确認道，“除過胡蘿蔔，各種都要？”
他不明所以，看着她點頭，“是啊，怎麽了？”
小姑娘又問了他一句，“那您是一個人吃嗎？每種分別要幾個？”
幾個……
說實話，他平時很少吃這種中式快餐類的食物，因此對數量沒什麽概念，随意琢磨了一下，忽的想起半月前在哪個海鮮餐廳吃過的蟹黃小籠包來，對比了下那個大小，答說，“一個人吃，就……每樣先來兩個吧。”
可小姑娘還是驚訝狀，想了想，委婉的說，“我們家包子個頭比較大……”
他也不知道聽明白了沒有，只哦了一聲，沒說別的。
周晚只好作罷，跟他确認道，“除過胡蘿蔔的，其他七種各要兩個是嗎？”
“嗯。”
他點頭，她也不再說什麽，唰唰幾筆寫好單據，轉身進了廚房。
沒過多久，她又親手把熱騰騰的包子送到了他桌上，寧宇掃過一眼，一下愣住。
這哪裏是什麽袖珍小籠？眼前的包子白白胖胖，一個就有人的手掌大了。
這種個頭，一般人頂多吃三四個就能飽吧……
可他此時面前堆了十四個！
沒錯，是他自己說的，每樣來兩個，除過胡蘿蔔的沒要，其他各種餡兒加起來，就是那麽多！因為一個托盤裝不下，還害得周晩來回跑了兩趟。
而等把包子送到，她第三次從廚房折返，又給他端來一碗粥，兩碟小菜，跟他解釋說，“這是贈送給您的粥和小菜，那個，光吃包子可能會有點兒噎，您慢慢吃，都是剛出籠的，小心燙。”
說着禮貌的對他笑笑，目中甚至還流露出一些欽佩之意，這才回到櫃臺跟前去了。
寧宇，“……”
他看着桌上的盛況，腦海間忽然浮現出不知哪年曾在電視上看到過的畫面。
——每年在香港一些地方，會舉行一種叫做“搶包山”的活動，白胖的包子堆成小山，任人攀登，看誰搶得多，十分喜慶與吉利。
……沒錯，此時他的面前，就有一座“包山”。
而且因為這座包山實在太過壯觀，店裏其他的顧客甚至櫃臺後頭的老板娘，都悄悄投來了目光。
緩了一會，他勇于接受了現實，抽了雙筷子，淡定的夾起一個，嘗了起來。
不過別說，這包子除過外形壯觀，味道還挺不錯的，也難怪剛才顧客衆多，而且到了這個點兒，他也确實有些餓了，幾口下去就解決了一個。
他吃相挺好看的，加上又挺淡定，圍觀群衆們漸漸移了目光，各忙各的去了，櫃臺後頭摁計算器的聲音也重新響了起來。
周晩其實也特意留意了一下寧宇，見他再沒什麽異常，這才轉向正算賬的媽媽，咳了咳，放低了些聲音說，“媽，我想跟您說個事兒。”
正吃包子的某人聽覺敏銳，不動聲色的把注意力投了過去。
周媽嗯了一聲，計算器卻沒停，“什麽事兒？對了，帶去的包子李老師嘗了嗎？”
周晩只好先點頭，“嘗了，李老師一口氣吃了六個呢，最後李奶奶攔着才沒叫他繼續。”
高三的生活已經拉開序幕，時間格外寶貴，為了給文化課騰出更多的功夫，她的小提琴課已經挪到了每周四下午放學後，剛才正是才上完課回來。
她五歲開始學小提琴，老師是位六十多歲的老先生，姓李，跟她爺爺有點交情，所以從輩分上來說，周晩一直稱呼他的夫人李奶奶。
老兩口都挺随和，對周晩也一直挺親切的，甚至于教了這麽多年的琴，從來都沒收過學費，周媽媽心裏過意不去，就逢年過節買些禮品，平常時不時的做點好吃的給人家送過去。
一聽這這話，周媽媽忍不住笑了下，又問，“那你跟老師說了嗎，今天上完課就不再去了？”
明天就是九月一號，距離高考只剩下十個月，在當媽的看來，小提琴這種不重要的副業當然得放一放了。
小姑娘的臉色卻明顯一頓，這才終于把剛才的話給續上，，“媽，李老師說我現在拉得還不錯，建議我可以試着往專業發展一下，那個……我，我想考音樂學院。”
她明顯有些緊張，話說完，就趕緊去看媽媽的臉，一雙眸子裏遮也遮不住的期望。
周媽媽也終于停了手裏的忙活，嘆了聲氣，“那音樂學院是想進就能進的？咱們沒個關系後臺，人家能要你？”
周晩忙解釋，“不是的，音樂學院跟普通高考一樣招生，就是會提前舉行專業考試……”
周媽媽打斷，“你以為我不知道？”
或許是怕顧客們聽見，她又壓低了些聲音說，“這些年，人家李老師照顧咱們不收學費，可外頭還能有這樣的好事嗎？人家都說了，供一個念藝術的，沒個幾十萬下不來！那都是有錢人家才能幹的起的，咱們家這情況，将來能供得起你跟你弟弟上完大學就算好的了。”
“別想了，現在一門心思好好學文化課，将來當個醫生老師什麽的，又穩定又好。”
當媽的語氣并不重，不過拒絕得也幹脆，一點希望都沒給。
果然，小姑娘當即就蔫了。
正吃包子的某人也一下頓住了。
上輩子遇見的時候，她讀的是師範，他倒不知道，原來她還有過這樣一個夢想。
視線的盡頭，小姑娘并沒死心，想了想，又跟她媽說，“音樂學院也不是沒前途啊，李老師以前那位學生，現在在國家交響樂團當首席呢，每年全世界各地演出，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周媽媽鼻子裏一聲輕笑，“人家那是國立音樂學院出來的，能一樣嗎？”
周晩眼睛一亮，趕緊點頭，“我就是想考那個學校啊，那是國內最好的弦樂專業了……”
周媽媽很無奈，搖了搖頭，忽然伸手說，“那行，你能不能考上咱們先不說，先把學費拿來吧。”
“學費？”周晩一愣。
周媽媽挑眉，“你姑姑同事的女兒從小學的鋼琴，這些年砸錢砸的，最後把房子都賣了，才終于進了國音。我跟你爸去年才把房子的帳給還清，怎麽着，要再替你賣了嗎？”
這話一出，小姑娘噎了噎，半晌，始終沒能說出個什麽來。
她知道，藝術類的學費确實要比其他專業貴好多，而她們家，确實沒什麽錢。
要不是小時候跟着爺爺去李老師家做客，老先生偶然發現了她的音樂天分，出于惜才的心理，這些年做慈善一樣的教她，以自己家的情況，她是根本不可能去學這麽長時間的樂器的。
其實也不能怪媽媽目光短淺，畢竟現實就是這樣的，現在像李老師這樣級別的老師，一節課市價都已經在五六百了，而國音那些老師的課，只會更貴。
确實，這條路的确是錢鋪出來的，只不過她比較幸運，遇見了一位好老師而已。
只可惜她們家沒錢……
周晩一時無法辯駁媽媽的話，郁悶之下，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卻正好瞧見路邊停着的那輛藍色跑車。
她不太懂車，只知道那車線條很美，也應該很貴的。
悵然望了一會兒，她又收回視線，忍不住看向了窗邊的青年。
哪知道他也正擡眼看過來，一瞬間四目相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