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出征
忽必烈的請戰書是八月底送出去的。據侍從傳來的消息,蒙哥汗現在尚未到達利州,文書傳送應該不會太遲。忽必烈和藩邸諸人苦苦等候,終于在十月中旬,等到了蒙哥汗的回複:“忽必烈大王腳病已經痊愈,怎能獨居潛邸坐視汗兄出戰?現命忽必烈代替宗王塔察兒率領東路軍讨伐宋國。”這口氣倒是和忽必烈請戰理由極為吻合,兄弟倆雖各懷鬼胎,但也都給彼此一個好聽的說法。
得到大汗批準,藩邸諸人喜不自勝:忽必烈終于再拾兵權,有機會重出江湖了!
屆時,漠南一帶的蒙古軍、漢軍的統轄權又被忽必烈重新握在手中,有了兵權,腰杆都硬了幾分,在諸王中也能恢複聲望了。
當然,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能打一場漂亮的勝仗,這才能真正的重樹威望。塔察兒東征不利,已經讓蒙哥汗十分惱火,被重重責罰一通。如今,蒙哥命忽必烈為東路軍統帥,自然也是寄予厚望。相應地,若是忽必烈也重蹈覆轍,下場恐怕比塔察兒更糟糕。
接到任命後,就是部署南征事宜了:點數兵丁,準備馬匹糧草等財帛辎重,當然還要制定行軍計劃。霸突魯被留下同衆人一起商議軍事。只有帖木倫帶着安童回府料理家務了。
塔察兒是在襄樊一帶受阻。襄樊地理位置重要,易守難攻,然而,忽必烈并不想去啃這塊硬骨頭。經諸人商議,大家都把目光盯向襄樊以東的鄂州城。鄂州處長江中游,又扼漢水入口,也是兵家重地,西可援蜀,東可控淮,北鎮荊湖。換句話講,就算蒙哥汗出師不利,無法從蜀地沿長江直下的話,忽必烈只要控制鄂州、淮水一帶,也能獨當一面,東流直下,直取臨安。
蒙哥汗雖親征川蜀,但他能否成功同東路軍會師潭州,忽必烈似乎并不看好,為此,也深感東路軍責任重大。
點數兵丁,發現手頭可用的兵力大概有有五萬左右,其中:一萬精銳是木華黎國王孫霸突魯所帥蒙古軍,還有張柔、嚴忠濟、解誠、史權等漢地萬戶軍。部署完畢後,忽必烈先命霸突魯領兵趕赴漢水一帶,他自己随後再從汝南直下江漢,并與兀良合臺所帥南路軍相互策應。
出征前,漢人謀臣百般勸誡忽必烈要“興王者之師,切勿嗜殺擾民”等等,忽必烈對此倒是欣然接受。早年征伐大理時,忽必烈已改掉了蒙古人一貫的屠城惡習,而他本人又信了佛教,此番也不想大開殺戒,有征無戰是最好不過了。為此,他還特意叮囑先行的霸突魯務必嚴厲約束部下,切勿嗜殺。畢竟,若是打贏這場仗,土地和百姓都是自己的財富,怎能不愛惜?
對外的軍事已布置妥當,對內,自然也要妥善安排。忽必烈的藩邸侍從謀臣大多随行,留守開平燕京一帶的重任就落到了長子真金的肩上,王妃察必也會幫忙照管。如今,漠南一帶的財賦、司法諸事自有汗庭任命的斷事官主掌,但留鎮漠南的軍隊則由忽必烈一系統帥。可以說,真金的責任還是相當的大的。
真金現在已經十六歲了,也快成年了。從幼時起,忽必烈就授命儒士姚樞、窦默等教他讀書,年長些,也開始參預王邸諸事。忽必烈素來喜歡他穩重的性情,此番也放心讓他獨當一面。何況王妃察必并不是普通女人,也很有見識。忽必烈并不擔心。
只是那木罕,一向被寵溺慣了,跋扈嚣張,除了忽必烈和察必,無人能管束了他。對于這個讓人頭疼的嫡幼子,忽必烈不免多囑咐了幾句,要他一定要聽長兄的話。那木罕嘟哝着嘴,很不情願的答應了。
至于我嘛,忽必烈倒沒什麽擔心的,只是就起居飲食上多說了一些,以便保養好身體。又讓我放心,說他已請示好大汗,我的庶母庶姐們不日便可被送回了,我也就有伴了。
想到忽必烈是要和宋國作戰,對于我這麽一個被後世的民族大義熏陶了多年的标準青年來說,心裏總是不太舒坦。穿越前雖是蒙漢混血兒,但從小到大接受的就是漢文化教育,融入骨子裏的東西很難改變。和漢人交戰……眼下不可避免,讓忽必烈出征已是最好的選擇了,至少他不嗜殺。如今,我身為異族剝.削階.級的一員,在背負了很久的罪惡感之後,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忽必烈一行最終于蒙哥汗八年十一月從開平出師,趕赴汝南,之後再直下江漢。
忽必烈南下之後,真金就終日繁忙,白天處理漠南庶務,協理王邸諸事,晚上還要讀書習字。雖然他的師傅都跟着忽必烈南下了,他還是嚴格要求自己,從師變為自學,并不耽誤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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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那木罕則相對清閑,玩耍就是主業。不過,自從我上次在王邸議事中發言後,真金似乎對我更着意了些,有些事也會多少讓我知曉,連母親察必,也在茶餘飯後開始教我掌管斡爾朵諸事,家中重要的總管,阿合馬、木仁等人,也讓我慢慢熟悉接觸。
好吧,就因為騎射差了些,才要多學點其他東西,不能讓人小瞧了去。有了本事,有了見地,才能讓人重視,在王邸中才有分量,以後也多少能為自己做主。
安童回去之後,我依舊跟着不忽木學習騎馬。現在空閑多,每日我都是親自喂養格日勒。這貨也是個傲嬌,非得要你重視它,它才會聽話配合,為了騎射大計,我不得不在它面前放低身段。
與騎馬一道修習的,是射箭。真金特地為我打制一套一尺半長的小弓箭,便于我能拉開,當然也只能用于短程獵射。現在是秋冬季節,草木衰枯,鳥獸雖少,但目标更明顯,射射田鼠兔子等小獸更容易些。
如今已是十二月了,天氣越發寒冷,饒是如此,我也天天堅持戶外鍛煉,帶着格日勒出去溜溜。定期放馬是必須的,否則再好的駿馬也會變成驽馬。
身上套好了皮襖,戴好鼠皮暖帽,還戴上鹿皮手套,我從自己的寝殿蹦跶出來,準備去找格日勒。礙于天冷,已經有幾天沒碰它了。望望天氣,雖是明媚的上午,但冷風勁銳。漠南一帶也是現在的內蒙地區,冬季還是相當冷的。
王邸泥土路上還殘存着積雪,我踩着小皮靴,小心翼翼地走着,一刻也不敢大意。侍從們都緊緊跟在我身後,生怕我跌倒摔壞。正拐出便道直往馬廄那邊去時,卻被一個瘦瘦的身影攔了下來。
“這麽冷的天,還往外跑,不怕受寒?”真金戴着圓頂帽,披着紫貂襖,逆着光站在我面前,臉上的笑容照的人暖烘烘的。
我看見他,把嘴一撇,嘟囔道:“哥哥整日不得閑,連見上一面也不能。姐姐們又不在身邊,我自個兒沒意思,只得往外跑着玩呀。”
“照你這麽說,這原是我的錯了?”真金嘴角上揚,笑意更深,俯身把我抱起來,“偷得浮生半日閑。今日我特地來陪陪自己的小妹妹了。走,去我那待會兒。”
我也不客氣,囑咐好仆從去叫不忽木給格日勒放放風後,就跟着真金走了。
我們幾個子女和忽必烈夫婦都住在內城大安閣後面的寝殿裏,除了忽必烈察必夫婦住正殿,小孩子們都在兩側配殿居住。此外,內城裏還有洪禧殿、香殿等用于宴飲、供佛的殿閣。開平城只是忽必烈的藩邸,規格建制雖類似漢地都城,到底還不成熟。饒是如此,這布局建築在傳統漢人眼中,也可稱為“逾制”了,只是蒙古人不太講究這些禮制等級罷了。
真金的寝殿比我的稍大些,主廳是會客的地方,東閣是書房,西閣則是居所。裏面布局還挺像漢人的居室,比忽必烈的寝殿更有漢家氣息。
“哥哥近日裏書讀的怎麽樣?”我爬到他書案後的椅子上,打量着案上的書具筆墨,問道。
真金正吩咐下人去準備茶具,見我這麽一問,不禁笑了:“這口氣怎麽像漢人先生了?”他卻也不嫌我是小孩子,頗有耐心的回答,“四書五經俱已學完,眼下正自己看着《資治通鑒》。父王說,漢人的智慧都在史書裏,特意命我好好讀讀。”
“只學經史一類麽?”我又追問。這是不是有點單調了?
據我了解,蒙古人可是科學控技術控呢。他們雖有屠城惡習,但總會留下工匠藝人,以使技術流傳。對于漢地和西域的天文歷法啊,地理水利,數學啊等等都頗為重視。波斯來的回回星學者劄馬魯丁就因通悉西域天文歷法,在忽必烈王邸用事。蒙哥汗更是鑽研過歐幾裏得的《幾何原本》。
“當然不止,”真金親自在一旁小案上擺好茶具,嘴裏應着,“帝師會定期為我講習佛法,就是于道教也是要有所了解的。”
看來忽必烈并不想讓真金被儒士洗腦,雖然課程內容偏文科,但也算挺綜合的,再加上平日裏處理庶務的實踐,忽必烈對真金的培養很全面了。可見他對這個兒子是寄予厚望的。
我正想着,真金又問道:“我聽不忽木說,你曾跟他學過漢語,還多少讀過《孝經》。說兩句漢語給我聽聽。”
這可是我的母語啊!不過,好久不說漢語,舌頭也不大靈光。何況蒙古人卷舌音說多了,舌頭有點捋不直,我就是平舌音、翹舌音分不清,吚吚啞啞胡說一通。饒是真金老成厚重,聽了這個,也掌不住笑了。
我前世的普通話可是相當标準,眼下穿到這個蒙古小女孩的身體上,舌頭也不利索了。
“慢慢來,你比我當初強多了。”真金笑着安慰道,又招呼我過去喝茶。
他取出一塊棕黑色的茶餅,拆下一小塊,碾成茶末,又放在茶碗裏,而後注上些許沸水,将茶末攪成膏狀,再注入沸水,并用茶筅旋轉攪動茶湯,調弄出各式各樣的湯花。幾番下來,茶香四溢,紅澄澄的茶湯已安靜地卧于碗裏。
我看他倒不是為了品茶,而是享受點茶擊拂的樂趣了。作為一個蒙古王子,竟學了一套漢人士大夫的點茶法,也是夠風雅的了。
他把茶湯倒入了一個青瓷茶盞裏,雙手遞與我,囑咐道:“小心燙着。”
我用小手接過,慢慢啜飲一口,雖有些燙,但茶湯一經入口,就滿齒留香,起初還略帶苦澀,而後就舌根生津,甜絲絲的。我不由得暗暗稱奇。
“大理那邊的‘步日部’,可還喝得習慣?和奶茶比,哪個更好喝?”真金笑着又給我斟上茶,問道。
“步日部?大理那邊的?”我默默地念了幾聲,仔細回想着自己知道的名茶,心中恍悟,不會是雲南的普洱茶吧?茶湯色澤橙紅透亮,又能回甘生津,怕是不差了。
見我時而迷惑,時而又若有所悟的樣子,真金又笑了笑:“仔細嘗嘗,湯水咽下過後,是能回甘的。是不是有點甜?”
我又品了品,笑道:“不錯不錯,味道雖比奶茶淡多了,但更有餘味。”
“喜歡的話就多到我這裏來,能找到個品茶論道的小友,也是一件樂事。”
我滿心歡喜地應了,順便還附加了要求:“哥哥,待你師傅回來,要是講《資治通鑒》的話,我也想跟着學。我就喜歡聽故事!”
真金聽了,起初一愣,而後由衷地笑了,頻頻點頭:“你對漢學這麽感興趣,真是讓我意外又歡喜。到時我就跟父王說了去。”
“嗯!”我用力點頭回應,彎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