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千面女郎
一車兩人,一路南下。
夕陽豔麗的顏色渲染透半邊天空,車兩旁濃墨重彩的高聳森林飛速後退,卻又不斷有新的湧過來。
車道蜿蜿蜒蜒向前,上上下下起伏,這條平坦的高速路,仿佛要一直開到世界盡頭。
路邊偶爾掠過一個靜谧的小山莊,紅頂的房子散落在布滿林蔭草地的山谷中,幽靜美麗如霍比特人的家園。
人在路上,視野所及,仿佛無處不可去。
剎那間,心胸就開闊了起來。
盛嘉言從車內抽屜翻出個簡單的黑色發帶,将一頭放蕩不羁的披肩發,攅成一把,光溜溜地束在腦後,毫不在意地露出帶着傷疤的整張臉,出神地看着路過的風景,右手食指和中指,不由自主地在腿上打着節拍新劍俠游龍二。
偶爾,唇邊哼出一點小調,優雅迷人。
邵暖這幾天循環播放的盛嘉言新ep,這一路根本就沒開。
此刻聽男神創作音樂現場版,他的一颦一笑,一起一伏,一個單音,一段旋律……都微微讓她心醉神迷,差點不能專心致志地開車。
驀地,她察覺到,眼前這個人,還真的是她唯一的男神啊!
這段日子的交鋒,她都險些忘了,盛嘉言在音樂上,是多麽的讓她嘆服得五體投地。
“男神,手機借你用,密碼1212。裏面有個可以記譜子的app,或者你用錄音軟件也可以。”
盛嘉言抛了個潇灑的飛吻,邵暖伸出白皙的右手,做了個接住飛吻的姿勢,勾回來,輕輕一碰自己的唇瓣,并暧昧地沖他眨了眨右眼。
“真愛粉同學,留海太厚,電力不足啊。”盛嘉言調侃她。
邵暖也不在意,聳聳肩,笑嘻嘻地繼續開車,不想打擾男神創作的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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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慕尼黑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邵暖沒像平常一樣直接回家,而是開去老城區那家凱賓斯基四季酒店,毫不客氣地開了兩間房。
這七百多公裏都是邵暖一個人在開,她累得不行,敷衍地擁抱男神,道了句“晚安”,便關了門,一頭紮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邵暖悠閑地洗完澡,吹幹頭發,換了幹淨衣服,這才有心情去敲男神的房門。
盛嘉言好像也剛洗過澡,頭發微濕,身上穿着白色浴袍,露出半個誘人的胸膛。
邵暖坐在沙發上,故意睜大眼睛賣萌,眼神滴溜溜地在他全身上下打轉:“男神,身材不錯嘛!”
剛梳洗過的邵暖,沒戴那頂礙人眼的假發,皮膚白潤有光澤,透出淡淡的粉。
微笑的時候,臉部輪廓柔和美麗,着實清新可人。
盛嘉言垂眸,蓋住目光裏的欣賞,聳聳肩,語氣敷衍地回贊:“你也不賴。”
邵暖倒是活力十足,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舔舔略微幹燥的唇,問:“你刷牙了麽?”
“刷了。”
盛嘉言以為接下來是:“那去吃早飯?”
沒想到,邵暖站起身,輕輕仰頭,話音兒裏帶着說不出的溫柔和深情:“我也刷了,那我們來個餐前早安吻?”
盛嘉言瞬間懵圈,從未見過把接吻當飯前咖啡的如此不要臉的姑娘……
他一怔,剛找回自己的大腦,想要反擊,面前的邵暖卻止不住地笑彎了腰。
又被這小粉絲耍了……
他沒好氣地說:“我沒衣服,你去給我買。”
邵暖又一聲口哨:“內褲要麽?”
靠仙醫妙手!反了你了!
盛嘉言登時轉身,浴袍一角華麗地翻飛,氣勢頓時回來。
他挑眉:“當然。”作勢要解浴袍帶子,“要親手量尺寸嗎?”
将要炸毛的男神,還是不要招惹了。
邵暖嘻嘻一笑,歪着頭,揮揮手:“不麻煩您了,我自己百度。”
慕尼黑名牌集中的步行街,離這家酒店只有不到十分鐘的步行距離。
邵暖出了門,不求最好,只求最貴,用最快的速度買來兩套衣服,還附帶一件外套和一副反光墨鏡,當然,還有一雙時尚板鞋。
盛嘉言換衣服的時候還不太滿意:“沒洗過就穿,傷皮膚。”
“男神,您無論怎樣都帥死了!好了,您動作快點兒,我餓了。”
盛嘉言反而動作愈發優雅從容,一舉一動都恨不得穿出貴族範兒。
邵暖暗自翻了個白眼,谄媚道:“男神,凱文哥說了,您不能餓到。咱昨天奔波一路,您沒吃好沒睡好,今天可得好好調整一下,我們去吃頓熱的,對您身體好的。慕尼黑我熟,包您滿意。”
算你識相!
盛嘉言這才稍稍加速,戴好墨鏡,一擡下巴,一副天王巨星範兒:“走吧,你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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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吃了頓舒服的飯,兩人一前一後,雙雙捧着肚子回來。
盛嘉言沒有行李,休息了一會兒,整理好造型,就依照約定跟邵暖在門口見。
邵暖出來的時候,他訝異地低頭,摘下墨鏡,端詳她整個造型,不贊同地問:“你為什麽要戴這頂假發?還有這長裙,奶白色蕾絲,啧啧,裝什麽淑女!”
“我不淑女麽?”邵暖一手牽着一邊裙角,膝蓋微彎,小腿在身後交叉,行了個标準的宮廷淑女禮。
盛嘉言幾乎被這做作的一幕閃瞎了眼,重新戴好墨鏡,淡淡道:“你高興就好。”
邵暖撲哧一笑:“好啦,我媽喜歡這造型。不許暴露我身份!”
盛嘉言大步流星走在前:“看本男神心情喽!”
邵暖會意,立刻小碎步跟在後面,充當男神小跟班:“男神您慢點兒,男神我替您開門,男神不要讓陽光刺傷您細膩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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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暖媽媽姓劉,有個賢淑的名字——淑娴,在慕尼黑經營一家日本料理店。
這年頭,在德國的越南人開中餐館,搶了中國人的生意。
那麽,在德國的中國人則開壽司店,搶日本人的買賣。
而在德國的日本人呢?
做什麽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淑娴媽媽的日本料理店,在慕尼黑頗具盛名。
店面不大,裝修得卻很精致,竹簾包廂榻榻米,古色古香,連服務人員都穿着和服,跪着服務客人。
大廚專門從日本請來,食材全部空運新鮮材料,操作臺籠罩在透明玻璃後,廚師的一舉一動,客人随時可以清晰看到,既讓人吃得放心,又可以看到賞心悅目的壽司表演仙神之逆。
菜單随時令季節變換,經常有創新壽司,每每讓人眼前一亮,忍不住時時光顧,不想錯過任何一款。
邵暖先回了自己家的公寓,把行李放好,風塵仆仆地什麽都沒收拾,就問盛嘉言:
“男神,我去我媽的店裏,你呢?”
“嗯……”
盛嘉言思考了會兒,“一起吧。你媽媽不認識我吧?你們店裏中國客人多嗎?”
邵暖快人快語,吐槽起老媽來也不吝啬:“我媽的壽司店價格太宰人,慕尼黑中國人大多是學生,來的不多。至于您的身份……恕我直言,您在中老年婦女心中的知名度,遠不如任何一個演八點檔的小明星。”
盛嘉言不說話了,悶聲走在前面。
邵暖在後面笑着跟上:“不過,您還是我男神!對了,男神,在外面我就得叫您名字了。嘉言,怎麽樣?”
她說到“言”字時,尾音微微上挑,帶出一股水一般的柔軟。
繼而,邵暖渾身一哆嗦,立刻否決:“不行,太肉麻了。而且,中國人聽到,很容易暴露。小言,怎麽樣?跟嚴諧音,這樣別人還以為你姓嚴。”
驀地想到盛嘉言的年紀,邵暖又否決了剛才的提議:“小言太不尊重,您比我大多少?有十歲嗎?還是叫老言吧,怎麽樣?老言?”
盛嘉言帥氣的臉黑成鍋底,一聲不吭,步子邁得飛快,轉眼間,大門砰地一聲被撞上,浮起一片灰塵。
邵暖一個人笑了好半天,這才悠哉悠哉地鎖了門,慢慢悠悠下樓。
樓下盛嘉言一個人戴着墨鏡,樣子拽得二五八萬似的,人卻像個陀螺轉來轉去,似乎無處發洩他郁悶的心情。
邵暖雙手抱肩,清脆地招呼一聲:“老言,上車!”
盛嘉言默不作聲地上了車,待邵暖關好門,終于憋不住:“邵暖,你幾歲?”
“二十五。”
盛嘉言算了算,也就差個六七歲嘛……
他把雙腿艱難地交疊在一起,脊背不甚舒服地靠在副駕座位上,收拾好戰敗的情緒,好整以暇地調侃她:“這擱國內,就是老姑娘了,爸媽該催婚了。”
邵暖很是上道,剛略占上風,此刻就示敵以弱:“在這裏也一樣,我媽總催我找男朋友。”
“女孩子要矜持,要溫柔,要羞澀……你性格太不拘小節,沒有男人喜歡……”
邵暖暗忖:“你是想說我性格不羁放蕩愛自由吧……這幾次你都處于下風,難怪現在面子上挂不住,想讓本姑娘矜持……不過嘛,大人不記小人過……”
她偏頭溫柔一笑,柔聲道:“男神,您真是太有見地,我媽跟您的意見一模一樣。”
盛嘉言在心裏把她這句話琢磨來琢磨去,怎麽琢磨怎麽覺得味道有點不對。
不多時,車已經開到了餐廳外面。
邵暖停好車,溫溫柔柔地沖盛嘉言說:“老言,下車吧。請你嘗嘗我家的特色壽司。”
盛嘉言被她猛然調低好幾度的溫柔調子,激得全身一哆嗦,一頭霧水地跟着下了車夏城澹月華。
邵暖換了個發型,換了件衣服,此刻仿佛連內裏靈魂都換了一般。
她動作輕手輕腳,拿着一個淑女式包包,翹着蘭花指按電子鎖鎖好車,手臂輕彎,挽起一旁長身而立的盛嘉言,輕柔一笑:“歡迎來到慕尼黑。”
莫名其妙的,盛嘉言覺得那笑容有點滲人。
進門前,邵暖借着門口玻璃的反光,整理好笑容的弧度——唇邊含笑,笑不露齒,極其淑女。
然後才邁着比平常略小的優雅步伐,緩緩走進來。
待進門,她矜持地環顧四周,見窗邊有一二人座位,示意盛嘉言去那裏稍坐片刻:“我去跟我媽媽打個招呼,麻煩你稍等一下。”
這麽禮貌的語氣……
座位的設計很貼心。
上好材質的木質地板上放着小清新坐墊,桌子下面往下辟了一塊下陷的長方形凹槽,人坐在邊上的墊子上,腳可以放在凹槽裏,冬天的時候裏面有地暖,還挺舒服。
只是進門後坐下前,就得去角落裏脫鞋……
幸好店裏通風良好,還點着味道清冽的熏香。
盛嘉言帶着一肚子疑問坐好,目不轉睛地追随着邵暖的一舉一動。
只見她輕輕撩了撩長發,緩步走到角落裏的一位衣着優雅的中年女士身旁。
女士見到她,臉上立刻挂起驚喜的笑容,翩然起身。
邵暖跟女士輕輕擁抱,臉貼臉行貼面禮,身體接近卻不貼緊,貌似親熱的禮儀中帶着生疏的禮貌,虛僞得可以。
盛嘉言以為自己在以前偶爾賞光參加的上流社會酒會現場,下巴都要驚掉了。
就是看望下媽媽,至于如拜見皇太後一樣畢恭畢敬嗎?
倆人手拉着手寒暄幾句,然後邵暖輕挽起她的胳膊,兩人邁着同樣委婉的淑女步伐,走到盛嘉言面前。
“這位就是暖暖說的嚴先生吧?真是一表……”
劉淑娴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遍他的披肩發,“一表人才”四個禮貌的字愣是沒說全,“真是個性十足呢!”
“您過譽了!”
盛嘉言沒站起來回話,懶洋洋地擡頭,客氣地回,“您也是優雅非常呢!”
劉淑娴笑不露齒,就差在手裏拿一把折扇擋在唇前。
她輕拍邵暖的手:“好好招待嚴先生。”
邵暖“哎”了一聲,湊到劉淑娴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麽。
只見劉淑娴搖了搖頭,瞥一眼盛嘉言被頭發遮住的面龐,不贊同地說:“這樣不好……”
邵暖又湊近她,輕聲細語解釋了點什麽。
盛嘉言只依稀聽到什麽“都丢了”。
劉淑娴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語氣誇張地說:“我們家暖暖啊,就是心地太善良,人太羞澀面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