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他領着她到一間很多年沒人住的老宅屋。

房子架構還好,沒有傾圮現象,前前後後加起來有十幾間,但到處蛛網塵封。

大廳的屋梁有點高,整間屋子空落落的,只有一組小小的木桌椅。

幸好雨尚未下大,加上一路跑來有樹葉遮擋,他們身上并沒有太濕。

“雨不大,也許我們趕一點,能夠在雨下大之前回到家。”

關關擡頭看向烏雲密布的天空,才一下子工夫,陽光就被隐蔽,好好的天氣說變就變。

“最慢在一刻鐘內,雨會下大。”雲青站到她身後,看一眼天上沉沉的烏雲,看天猜雨,他經驗豐富。

“雲豐和蕥兒怎麽辦?”

“雲豐發覺不對勁,會把蕥兒帶過來這邊。”

“你們都知道這邊有間空宅子?”

“我們對這附近很熟。”

對哦,他們以前在這片山林進進出出,掏鳥蛋、挖野菜、抓魚長大的,自然知道哪裏能避雨。

“別擔心他們,我去找些柴火。”

“好。”

雲青走出大廳後,她在隔壁幾間屋子繞了繞,她找到一個破爛櫃子,櫃子裏還有些女人和小孩的衣服,但太久沒打開,衣服帶着腐黴氣味兒。

她轉過一圈,尋到桶子和掃把,再拿出一件孩子的衣衫當抹布,回到廳裏時,發現快手快腳的雲青已經剝洗好魚、串成串兒,開始生火。

關關把桶子放到外頭接水,開始動手掃地、抹桌子,兩人分工合作,沒多久工夫,廳裏雖稱不上光可鑒人,卻也幹淨幾分。

而像雲青說得那樣,雨果真下大了。

柴火升起,将清冷阻在屋外帶來一陣暖和感,關關把手伸到火堆前烘烤,聽着雨水打在屋檐上的聲音,記憶裏的諸多事情彼此勾串,她微微笑開,臉上帶着溫柔光暈。

“想到什麽,這麽開心?”雲青問她。

關關回過神,看一眼無人空屋,笑道:“想到韋小寶,不知道會不會有神龍教徒衆或莊三奶奶、雙兒跳出來。”

許多年前的那個雨天,帼晟、帼容幾個睡不着覺,她就說了韋小寶的故事,後來那幾個小子,居然把故事寫成話本,讓說書人到處講,十四、五歲的孩子們因此在泉州闖出了小小的名聲。

她想向雲青解釋韋小寶、神龍教、莊三奶奶,但他根本不需要,這個故事,他在說書人口裏聽過無數次。曾經,他為這些故事深深迷戀,而在知道話本出自何處後,原本結了仇的人家,再度續緣。

原來這些故事不是宋家那些小夥子寫的,而是出自她的口?

狂喜在心頭,強抑着興奮,他的眼睛爍亮爍亮的,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

她疑惑他的表現,疑惑他像是對《鹿鼎記》很熟似地,更疑惑他臉上為何一副挖到寶藏、想據為己有的表情。

“你幹麽這樣看我?”關關問得小心。

“我在想,你應該把這個精彩絕倫的故事寫下來,這書一定會大賣。”

“吭?”兩顆眼珠子的在他身上,她不過講兩句,他就知道這個故事精彩絕倫?有問題……

收回目光,雲青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麽,連忙補救。

“不是嗎?我猜錯了嗎?剛剛你說的那個韋小寶不是故事,而是真人真事?”

關關微微一哂,“它們是故事,但你為什麽認定它們精彩絕倫?光靠我提的幾個名字?”

“因為直覺,神龍教聽起來就很不一般。何況,你說的每句話,于我……都是精彩絕倫。”

如果他們在談戀愛,這就是最暖心的甜言蜜語,不必說我愛你、不必提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不必把情詩挂在嘴上,簡簡單單、出自真心的幾句話,讓她對他,比喜歡更上一層……

都說經歷得越多,真心就越少,她很清楚在真心缺貨的年代裏待太久的自己,早就沒有真心,但他,總在不經意間,壓榨出她為數不多的真心……垂下眉睫,萬般滋味在心頭沖撞。

“想聽故事嗎?”她輕聲問。

“想。”即使他已經聽過無數回,海大富、茅十八、康熙皇帝、天地會……這些已在他腦海裏生根。

“故事很長。”

“我有耐心。”他不介意花一輩子傾聽。

她揚揚眉,正打算讓故事開場,可這時有人自外頭闖進來。

兩人起身相迎,進屋的不是雲豐和蕥兒,而是楊寡婦和她的兒子們,這次她帶着兩個男娃兒,一個八、九歲,一個三、四歲,當天上公堂的是大的那個。

“楊大嬸?”關關輕喚。

楊寡婦擡頭,訝異地望向關關,她全身濕透了,兩個孩子也是全身濕,他們身上都帶着包袱,顯然是要遠行。

“姑、讀,你、你怎……”

關關沒等她問完,便接話道:“你和鄰居打官司的時候,我在衙門外頭全看見了,先不急着說這些,你快帶着孩子到後面屋子,把一身濕衣服換下來,免得傷風了。”

楊寡婦點點頭,關關便領着他們到鄰間。

關關繞回大廳,看雲青一眼,表情寫着:如何?本姑娘神機妙算吧。

雲青笑了,附和起她的驕傲,“你是對的,她果然住不下去了。”

他本想幫楊寡婦翻案,只不過這段日子太忙,事情一樁接一樁,沒想到她這麽快就離開村子。

“待會兒好好問問,不在公堂上,也許她不緊張,能把事情講得清楚些。”

雲青點點頭,把火堆撥得更旺盛些,他看看外頭,雨越發大了,雲豐和蕥兒怎麽還沒來?

不多久,母子三人換好衣服走回大廳,關關搬了長凳邀他們坐在火邊取暖,她親切地對孩子說道:“餓了吧,再等一會兒魚就可以吃了。”

楊寡婦拍拍兒子的肩,八歲小兒連忙點頭道:“大哥哥、大姊姊,娘要我謝謝你們。”

關關詫異,不錯嘛,這孩子磊落大方,沒有結巴現象,那麽那天……唉,她苛求了,小小的孩子被驚堂木一吓,還說得出話才怪。

關關從荷包裏掏出糖塊遞給小男孩。

小男孩腼腆地接過手,小心翼翼地剝了塊糖放進嘴裏,臉上淨是滿足,咽了咽口水,他連忙剝了塊糖給娘,楊寡婦笑着把糖遞給大兒子,大兒子看一眼,忍痛把糖還給弟弟,摸摸他的頭說:“弟弟還在長個兒,弟弟吃。”

幾個小小的動作,看得出這家人感情擰成一股繩,誰也分割不去。

“弟弟,姊姊可不可以問你幾句話?”關關對着八歲的孩子開口。

男孩朝母親望去一眼,楊寡婦點頭後,他才回答,“可以。”

“那天,你們的鄰居大叔、大嬸說謊,對不?”關關一問,楊寡婦立刻紅了眼,低下頭,用衣袖擦拭淚水。

男孩連忙點頭,好不容易有人相信娘是無辜的,所有的話便一股腦兒全擠了出來。

他急忙說道:“我娘根本沒讓馬大叔修門板,更不可能下藥,他們想害我娘名聲,想把我們從村子裏趕走。”

雲青和關關互視一眼,她果然沒猜錯。

“你可以把事情從頭到尾說給我們聽聽嗎?這位大哥哥是新任的縣太爺,他可以為你們主持公道的。”關關把雲青推到前頭。

雲青彎下腰,拍拍他的頭,溫聲說道:“是,你們有什麽委屈可以告訴我,說不定我能想辦法替你們平反冤屈。”

聞言,男孩眼底綻出光芒。“我們剛搬到村子裏時,一開始馬大叔、馬大嬸對我們不錯,我們兄弟經常和馬家的弟弟、妹妹們玩在一塊兒,後來發現,馬家弟弟妹妹手腳不幹淨,他們經常會順手摸走一點東西,瓜呀果呀雞蛋的。

“起初娘不以為意,覺得不過是小孩子貪吃,直到有一回,我發現馬家妹妹居然在翻娘的珠寶盒子,我便拉着馬家妹妹去找馬大嬸說事兒。

“結果馬大嬸不但沒責怪女兒,反賴我說謊,從此村子裏便時不時傳出我家的壞話,說我和弟弟上他家偷東西,說娘的手腳不幹淨……娘不肯理她,說是公道自在人心。

“有一天,一個道士到我們家,他前前後後來回走了幾趟,然後到家裏來問我娘要不要賣屋?娘自然不肯賣,我們只剩下那間屋子,什麽都沒有了。可是過沒幾天,馬大嬸就上門來,也提了這件事,娘還是回答她、房子不賣,從那天過後,事情就多了。

“外面的謠言越來越厲害,一下子說我放狗咬他家兒子,一下子說我們家裏鬧鬼,一下子說娘勾引馬大叔……直到那天,馬大叔和馬大嬸又到家裏來讓我娘賣屋,我娘不肯,他們滿口肮髒話,我氣不過,拿了把菜刀要趕人,卻沒想菜刀被馬大叔劈手奪下,他揚聲要砍死我,娘為着護我,腿上反挨上一刀。”

說到這裏,他眼睛發紅,眼淚倏地落下,好半晌,才抹幹淚水,繼續說:“告官不成,我們成了村子裏的笑柄,村人見着我們總是諷刺嘲笑。弟弟小,不懂事,回了嘴,村裏小孩便拿石頭砸我們,娘見我們天天帶傷回家,心裏頭不舍,前兒個馬大叔、馬大嬸又來家裏,讓我們賣屋,娘便答應了。”

弟弟看着哥哥掉淚,只會拿糖往哥哥嘴裏塞,一面塞一面說:“哥哥不哭,哥哥吃糖。”

見他們這樣,雲青心中百感交錯,那年他們孤兒寡母的,也是這般教人欺淩。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天底下,善良百姓為何總被惡人欺淩?

關關嘆氣。“楊大嬸,不是說你從夫家帶走不少財物嗎?就算賣屋換個地方住也無所謂,為什麽方才你兒子說,你們只剩下那間屋子?”

“錢、錢是先、先夫,留給我、我們母子,繼、繼母眼紅,上門奪、奪子,我把錢、錢全給、給他們,把、把兒子留、留下。馬家說、說那屋,只、只值三、三兩。”

他們終于明白了,繼母哪會想要繼孫,什麽骨血不過是說詞,狠心繼母是想利用此事為籌碼,将繼子留給楊寡婦的銀錢搜羅一空,而馬家更狠,三兩銀子就要買下一片屋,趁火打劫嗎?

關關與雲青對視,雲青開口道:“那道士定然是看中了楊大嬸家那塊地,既然是道士,便與風水相關。我猜想,或許是有富戶雇道士尋風水寶地,不知怎地,便看上楊大嬸家的地,但楊大嬸堅持不賣,此事被馬家知道,他們便竭盡全力,毀人名譽、潑髒水、一心把楊大嬸一家趕走。

“他們用三兩銀買下那塊地,說不定轉身就用幾十兩、幾百兩賣給那個富戶。楊大嬸,你可以把賣屋的契書給我看看嗎?”

楊寡婦點頭,從懷裏拿出契書。

關關接過手,雲青湊過頭,兩人一起看,那上面的字應該是裏正寫的,沒什麽差錯,條文手印也都齊全,他們來來回回看上好幾遍,尋不出可挑剔之處,但是……雲青微微一哂,笑道:“我有辦法了。”

關關詫異,轉頭望向雲青。“什麽辦法?”難不成是僞造文書?

他朝她微微一笑,讓她稍安毋躁。“楊大嬸,你先告訴我,經歷過這些事,你還想搬回村子裏嗎?”

楊寡婦用眼神示意大兒子,于是他說道:“不回去了,弟弟已經被打得經常半夜作惡夢,況且娘做了一手好豆腐,我們打算到城裏,賃個屋子,然後到街上賣豆腐。”

“可你們手邊就賣屋的三兩銀子,做不了太多事。”雲青道。

男孩看看娘,再看看雲青後說道:“爹成親時,給了娘一支金簪,娘說要把它給賣掉應急。”

雲青點點頭,“弟弟,這上面的手印是你蓋的嗎?”契書上頭的指印太小,不是成年人的指印。

“是。”

“你今年多大了。”

“八歲。”

“怎麽沒讓你娘蓋手印?”

“娘舍不得那屋子,也舍不得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的生活,簽契約的時候,跑到外頭去……”娘是去哭了。

“你蓋契約時,裏正在吧。”

“是,馬大叔、馬大嬸都在。”

“那就行了,大燕律法,十二歲以下孩童簽的土地買賣契書不作數,那屋子還是楊大嬸的。”雲青堯爾笑道。

關關恍然大悟,是啊,她怎麽沒想到這個!她明知道有這條律法啊,唉,做事還是不夠周密嚴謹,她得再好好學學。

“關關,昨天衙門裏有人來登記買賣契書嗎?”雲青問。

“沒有。”契書上頭的日期押的是昨天,今兒個休沐,換言之,最快的話,要變更土地所有人,是明天的事了,而馬家得先把土地變更成自己家的,才能順利賣給富戶。

“關關,明天……”

“我知道,只要有人拿這紙契書過來登記,我便以‘十二歲以下孩童簽的土地買賣契書不作數’為由,把人打發回去。”

“待雨停,楊大嬸先和我們一起回去吧,假使估算無誤,馬家登記不成定會帶着契書找上富戶,诓對方一筆銀子。到時,我派人尾随,搶在馬家前頭,把楊大嬸願意賣房的消息傳給對方,過後,咱們再上門找對方談價錢。”

眉頭一擡,關關笑道:“那屋子楊大嬸打算賣多少價錢?”

“當、當初,買十、十兩。”

“十兩?那好,咱們就賣一百一十兩,要是楊大嬸舍得,給我十兩銀子,我就能買通那個道士,修一座富麗堂皇、舉世無雙的大墳墓,并且讓那座墳墓蓋在馬家正門口,以後馬大叔、馬大嬸要出門,就得先向死者致敬。”關關咬牙說。

“你這招真陰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還是最好的法子。有些人就是得被教訓過,才能學乖。”

關關一面說,心裏一面想,若真能買下印刷廠,她就要從大燕律法中找出百姓們經常會無心觸犯的法律,做成圖文漫畫,向百姓推廣,免得兩眼一抹黑,善良人總被黑心人欺負。

聽着雲青和關關的對話,楊寡婦感動得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可……真的能夠嗎?

過去幾個月,他們受的委屈無處可訴,只能夜裏蒙着被子偷偷哭,沒想到決心放棄一切後,竟能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雲青見關關握緊小拳頭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這丫頭還真憤世嫉俗。

“吃魚吧,魚熟了,不要客氣,魚還很多吃不完的。”

把魚遞給楊大嬸後,關關才想起雲豐和蕥兒,這裏離方母的墓地并不遠,他們怎麽還沒到?她憂心問:“除了這裏,還有更近的地方可以躲雨嗎?”

這時,外頭适時揚起一陣馬蹄聲。

他們停下對話,雙雙走到大廳門口朝外望,外頭停了輛青頂四輪馬車,在雨幕中看得不是太清楚,但隐約可見到車子裏下來幾個人,撐了兩把大傘往這兒走來。

又有客人?今天還真熱鬧。

待他們走近,雲青才發現走在前頭的是蕥兒和雲豐。

看見雲青站在門口,又發現關關與他齊肩并立,蕥兒滿肚子的委屈再也憋不住,她不管不顧地跑出傘下沖到屋子前,一口氣撲進雲青懷裏,淚水滴滴答答掉不停。

這陣仗太大,雲青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拍拍蕥兒的背,向雲豐投去疑問視線,問他:蕥兒怎麽了?

雲豐搖頭嘆氣,這要怎麽回答?他只能聳聳肩,滿臉無奈。

“快進來烤火吧,別站在門口吹風。”關關好意說道,沒想到蕥兒聽見她的聲音,像吃了炸雷似地,轟一聲爆炸!

她松開雲青,沖到關關身前怒指着她,大聲吼道:“我們家的事,你這個外人少開口!”

關關被吓一跳,正在吃魚的母子三人也被驚得停下動作,齊齊擡眼看着門口突兀的一幕。

“我……只是……”她試着想解釋,但蕥兒咄咄逼人,伸手狠狠推開她,關關差點兒沒站穩,幸好雲豐搶過來,扶她一把。

蕥兒的手很冰,她氣得全身發抖,但看見關關那張臉,恨得想咬她一口。

“蕥兒,你在胡鬧什麽?”

被雲青斥責,蕥兒捂住臉,抽抽答答哭了起來。

關關看看眉頭緊皺的雲青,再看看滿臉無奈的雲豐,搞不清楚誰惹火了女暴君,她嘆口氣,打算退開幾步,乖乖當路人甲,卻沒想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揚起。

“關關,我終于找到你了!”

她的視線順着聲音望去,看見許久不見的賀翔,他臉上有關也關不住的笑意,他身邊站了個年輕姑娘,十三、四歲左右,亭亭玉立、纖腰緊致、胸脯渾圓,一張宜喜宜嗔的瓜子臉兒,帶着幾分稚嫩清純,挽着柔麗的秀發,更襯得頸間纖細柔美。

美女、非常美的美女,并且和賀翔一樣,身上都帶着貴不可攀的氣勢。

她和初次見到雲青的關關一樣,視線一落到雲青身上,就拔不開了。

如果可以用蘋果、柳枝、清雪……等等名詞來形容人的樣貌,那麽雲青的樣貌可以用三個字來形容——快幹膠。

沒錯,他有非同凡響的魅力,任何人看見他,總會忍不住一盯再盯,盯到眼睛脫窗還是不舍得分離。明明就沒有帥到淋漓盡致,可人家就是有這等本事,是因為氣質嗎?

沒人說得上來。

但關關絕對可以理解小美女眼裏對雲青的迷戀,要對他免疫,必須有堅定的意志力,以及不當花癡女的強烈信念。

蕥兒也發現小美女的目光,原本的危機加乘為雙重危機,怒氣在她胸口泛濫,她在心裏罵了一千次不要臉,但她沒勇氣對貴人出言不遜,只好把滿肚子恨全算在關關頭上。

被賀翔一插口,關關以為蕥兒應該即時收斂的,真有什麽不爽,至少留到回家再說,卻沒想到,蕥兒盯住關關不放,好像老鷹盯住老鼠,沒把她撕吞入腹不痛快似地。

蕥兒冷言冷語對上關關,“果然是個不安分的,看到男人都勾引,也不知道是不是狐貍精附身。”

關關額間三道黑線,她可以回說:本人不是狐貍附身,是二十一世紀的靈魂附身嗎?

“蕥兒!”雲青怒斥一聲,他又急又氣,為關關擔心。

蕥兒再度失聲痛哭,但這回沒掩面,反是搶進雲青懷裏尋求安慰,她圈住他的腰,急急忙忙說道:“大哥,你別娶關關,我們說好,等我長大就要和你成親的,你不能三心二意。”

對,她就是要把事情鬧大,讓不要臉的女人通通看清楚、聽明白,大哥是她一個人的,誰也搶不走。

猶如驚雷,聽見蕥兒的話,關關兩顆眼珠子發直了!這年代容許亂倫嗎?還是蕥兒有嚴重的心理障礙,對自家大哥有無可言喻的迷戀?

受到打擊的不只是關關,跟着賀翔同來的小美女似乎也深受打擊,一雙妙目緊緊盯在雲青身上,想在他身上盯出個洞似的。

許久,小美女的眼光緩緩移動,挪到關關身上,那是很有氣勢的目光,可以用來點火、燃煤、煉鋼一般,關關被她看得頭頂發麻、四肢僵硬,考慮着要不要搖搖手,表明自己對方雲青雖然比喜歡再多好幾點,但還沒有強烈到非君不嫁的地步,如果對手夠強勁,她不介意當一次俗辣,把養眼男人讓出去。

“你鬧夠了沒?”

雲青表情凝重,硬将蕥兒從懷裏推出去,雲豐連忙接手,把蕥兒拉開。

蕥兒還想開口,卻讓雲青一個淩厲表情給吓住,她緊咬下唇,可憐兮兮地望向她的大哥。

拱拱手,雲青對賀翔道歉,“對不住,讓賀賢弟看笑話了,都怪我們太寵妹妹,才把蕥兒給寵得不知天高地厚。”

雲青笑着把亂倫大戲講得雲淡風輕。

但這哪裏說得過去?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女生,也該明白哥哥和丈夫的分野,只是這時候并不是讨論這種事情的好時機。

關關閉上嘴巴,退兩步,躺着都會中槍的人還是別太多話,免得下一輪掃射,搞到自己中彈身亡。

賀翔也是個知情識趣的,他上前兩步,笑道:“雲青兄,好久不見。”

“賀賢弟怎麽會到泉州來?又是路過?”

“這回是特地來找你們的,上回的事多虧雲青兄和關關幫忙。”

上回的事……所以他真的順藤摸瓜,找到大頭了?

換句話說,他這個五皇子是真不是假,那麽跟在他身邊的女子又是誰?皇子妃?公主郡主還是什麽大咖角色?

關關頭皮上被蕥兒惹起的那陣麻癢才褪下,現在又冒了出來,才剛洗的頭啊,怎麽會有虱子在上頭作怪?

關關低頭,咬牙切齒,她真不想走穿越定律的呀,上輩子不是無風無波、平安到老嗎?怎麽跳一堵牆,就繞回定律裏?不會不會不會,她不是洛晴川,她沒有那麽衰。

雲青的想法和關關一樣,但他文風不動,臉上依然保持着溫柔和煦的笑容,說道:“賀賢弟客氣。”

“我不能待太久,可是我有重要的事必須與雲青兄讨論,鄰居說雲青兄一家不在府裏,全到山上來踏青了,便一路尋來,卻不料遇上這場雨,幸好碰見雲豐賢弟,否則真要錯過了。”

“有什麽事情是愚兄可以幫忙的?”既然對方裝死,他也一路裝到底,愚兄、賢弟,一口一句叫得挺順溜。

賀翔看看雲豐、蕥兒,再看看楊寡婦一家三口,說道:“不如咱們上車再談?”

“行。”雲青點點頭。

關關在心裏OS,既然摸準對方身分,不行都得行。

賀翔又道:“雲豐賢弟,委屈你和蕥兒妹妹先在這裏等一下,等馬車送我們回城裏後,再繞回來接你們返家,行不?”

“賀大哥客氣了,你和大哥有要事要忙,就先回去吧,待雨小一些、我便帶妹妹回去,不勞車夫大哥再跑一趟。”

“不麻煩。”

衆人客氣一陣後,留下蕥兒和雲豐待在老屋裏,雲青交代雲豐要把楊氏和她的兒子一起帶回家後,便跟着賀翔一起上了馬車,蕥兒不樂意,想跟着上馬車,卻被雲豐強行拉住,才沒再鬧騰起來。

關關以為沒自己的事,縮手縮腳走到火堆旁,拿起一串烤得金黃流油的肥魚,正準備送進嘴裏。

卻沒料到賀翔一句,“關關,你也來。”便将她也捎帶上。

外頭在下雨,但馬車裏頭還算幹燥,有銀絲炭烘着,并不覺得涼。

四人坐定,賀翔态度鄭重,他先表明自己的身分,并為自己的隐瞞說幾句道歉話,然後介紹那位小美女,她正是六公主燕明月。

幕簾掀開,誰都躲不了,他果然是五皇子——靜親王燕靜。

自此雲青和關關再不能裝楞充傻,假裝不知道皇家貴人很偉大。

燕靜奉皇命到南方查官員貪墨一案,他本想暗地查訪,卻沒想被關關拉出一個線頭,讓他順勢把貪污大罪給扯出水面,事情在京裏鬧得沸沸揚揚,作威作福慣了的禮親王一口氣被拉下馬,恰恰合了皇帝的心意。

沒錯,重點在“恰恰”二字上頭,此次貪墨之事牽連甚廣,要是把每個人全給攏上,朝堂必定不穩,說不定還會來個帝逼官反,碰上幾個大膽的結盟、兵從險着的,說不定還得改朝換代。

但燕靜能幹,他去蕪存菁,把皇帝想砍的目标給鏟除,剩下的小蝦米,一個個施恩授惠,助他們渡過此劫,從此,他們只能效忠五皇子。

至于幾個皇子,查不着的就算了,反正有人天生無能,可雷厲風行的就慘了,該下馬、不該下馬的全中招,朝堂快要鬧翻天。

此事一過,朝廷風向确定,無意外的話,五皇子會被封為東宮太子。

不過那些事離雲青、關關太遠,平時拿來聊幾聲可以,他們可沒打算在未來太子跟前獻媚,所以不管燕靜說什麽,他們只有客氣、客氣、再客氣。

“這次的事,本王第一個要感激關關,本王沒想到可以從一個小主簿身上牽絲攀藤,拉出原兇,那些日子我尋了不少擅長算帳的好手,一個個查、一個個算,終于被本王查出那些金銀流向。”

關關微微一笑,不敢居功,她心裏明白得很,如果不是燕靜保密功夫做到家、不是他手段雷厲風行,說不定到最後不但拉不出大頭,還會被倒打一耙、一無所獲,成了真正的冤大頭。

所以這種事,人家口頭上說謝,懂事的謙虛兩聲就過了,千萬別居功,更別傻得要求酬謝。

“王爺客氣。”

“此次的事,本王衷心感激,但關關是女子,本王無法助你升官,只能令你發財,我從京裏帶了些禮物來,明兒個讓下人給你送去。”

他的目光在關關身上流連不去,這是個聰慧而美麗的小姑娘,若能将她收納身旁,日子定會過得有滋有味。

聽見有禮物可以收,關關頓時眉開眼笑,忘記對皇子得保持安全距離,她喜道:“多謝王爺。”

她的笑讓燕靜晃神,那不是女子矜持的笑、不是客氣有禮的笑,是張揚的、自在的惬意笑顏。當他是賀翔時,她這樣笑,他是燕靜的時候,她亦是同樣的笑靥,似乎自己的身分在她眼底并未不同?

從未有過的全新感受在心底攀升,他對關關的喜歡再進一層。

轉頭,他對雲青道:“這次之事,本王已禀報父皇,父皇想見見你,或許年底,或許明年開春,父王會召你回京,這段時間,雲青兄好好治理地方事,要是能做出一些成績的話,知府龔大人那裏,本王已經打過招呼……”

言下之意是:你放手去做吧,就算知府幫不了你也不會阻撓你,最重要的是,絕對沒膽子搶走你的功勞。

雲青面上笑着、耳裏聽着,心底卻有幾分忐忑。

因為燕靜看關關的目光很不同,更因為燕靜特地走這一趟,絕對不會只是過來叮咛他好好做事。

這是想招攏人馬吶,恐怕一路行來,願意歸附在他旗下之人已經不少,要是自己點了這個頭,日後燕靜登基,自己的仕途必定飛黃騰達,倘若不是呢,被看成五皇子黨的自己,能有好果子吃?

偏偏重生的他,心裏比誰都清楚,日後登基的人是誰……

燕靜的舉動讓他擔心,燕靜待關關的态度更讓他興起一陣莫名焦躁,但他臉上不顯半分,微曬回道:“身為父母官本該好好治理地方、為民喉舌,此乃職責所在。”

意思是:不勞靜親王特意叮囑。

但靜親王卻誤以為他聽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就好,我還有另一件事要同雲青兄說說,上回你交給我的那三本書冊已呈禦覽,父皇想見見編撰此書之人,不知雲青兄可否弓薦?”

聽見此話,雲青暗自慶幸,幸好當時留了個心眼,沒在賀翔面前說出編撰參考書的是關關,但現在……

他轉頭與關關對視,如果他回答編撰者是自己,關關會不會以為他想搶功勞?但如果實話說出,燕靜對關關……

他尚在考慮如何開口,關關已經搶快一步說道:“皇上喜歡方大人編的書嗎?”

一句話,雲青明白她的意思。

他順着她的話接下,“不瞞王爺,那書是在下編寫的,本只是為着明年春天要參加科考的弟弟所編,但弟弟不願藏私,他願有更多人能閱讀這些文章,增廣見識、開闊胸襟,替朝廷培養更多得用人才,因此下官才會把書拿出去,希望能将它付梓。”

“你們這對兄弟果然見識不凡,本王知道了,回京後必會将此事轉呈父皇。”

然後,燕靜和雲青又聊了許多朝堂上的事,兩人說話間,為了暖場,偶爾關關會插上兩句話,但她一開口就惹得衆人會心微笑,她的見解獨到、視野不同,在在令人驚豔。

把雲青看得全身快冒火的明月公主也試着加入話題,但明明她是身在那個皇宮裏的人,可她說出來的話,似乎總是讓人輕易略過。

比方在讨論最近查賄貪污之事。

雲青道:“治大國若烹小鮮,為寬裕者,日勿數撓,為刻削者,日致其鹹酸而已。”

關關說:“治大國如烹小鮮,不撓也,躁而多害,靜則全真。故其國彌大,而其主彌靜,然後乃能廣得衆心。”

明月公主道:“禦花園裏的魚又肥又大,煮出來的湯又甜又鮮。”

衆人:“……”

比方在讨論禦人之術時。

燕靜道:“知人善任、恩威并施,禦下是上位者必學功夫。”

關關說:“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需要苦難,予以磨練機會,一手培訓出來的人,必會盡忠。”

雲青道:“把棋子放在最明顯的位置,就能看清楚它有什麽用途。”

明月公主說:“父皇賜下一副墨玉棋子,這些日子我天天都在練棋。”

衆人:“……”

唉,天真的人有天真的好處,膚淺的人有膚淺的可愛,但既天真又膚淺的人謹記,千萬別在別人讨論有深度的事情時開口發言,否則好處沒有、可愛沒有,只會讓人想尋把釘書機,往你嘴唇上敲幾針!

然明月不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卻認為是衆人在排擠自己,她早已習慣所有人以自己為中心,可是在這個車廂內,她嘗到前所未有的挫敗。

不能說話,就只能看了,她的一雙眼珠子全挂在雲青身上,她看得專注而仔細,如果眼光可以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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