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再掀奸計
一壇子酒芳香四溢,不請自來的谷嘉華帶着好酒,走進敦品園。
在她進門前,懷青、懷豐、關關、蕥兒、吳衛五人正團團坐着,一面吃飯一面說着話,氣氛和樂融融。
“大哥,這次的謠言真的太過分了啦,居然連‘通房謀害小妹妹’的消息都傳出去,這些天鋪子裏有幾個相熟的客人非要見到我不行,她們想确定我是不是還活着。”
蕥兒嘴巴上說着太過分,嘴邊卻是淺笑盈盈。
謀害?謠言力量真可怕,再過不了幾天,宋家後院不寧的事,整個泉州上下都會知道了吧!
話說某日關關心血來潮,見夏涼軒的姑娘大嬸們日夜趕工太辛苦,便想做些桂花糯米藕給大家嘗一嘗,因此讓下人從荷塘裏挖了些蓮藕上來。
十一月中,雖然尚未飄雪,但天氣涼得很,塘裏只剩下些幹柄殘葉,但泥土底下卻埋着肥厚的蓮藕。關關特地挑幾個年輕力壯的家丁,下塘前還讓他們喝幾口酒、暖暖身子,才令他們下去挖藕。
蓮藕剛挖起,還沒送進廚房呢,就出了事!
原是柳眉等幾個丫頭知道少爺們在家,又聽說荷塘那邊熱鬧得緊,估摸着懷青、懷豐會待在那裏,于是衆人梳妝打扮,一身簇新的集體游園。
一群美女走走晃晃,目光四下流轉,企圖尋找偶遇男主角的機會,可惜目光轉上好幾圈,确定正主不在,只好随便走走看看。
這時恰恰看見剛挖起的幾籮筐蓮藕,柳眉心念一起,順手從筐子裏挑出兩條,說是要做幾道家鄉菜,給少爺們嘗嘗鮮。
這舉動被蕥兒看見,她立刻露出得意笑臉。
這些日子她讓關關拘着,心裏不滿,也不敢往春暖閣尋事,現在可是她們自己送上門。
谷嘉華不能碰,幾個妖女還碰不得了?何況這裏頭還有大哥、二哥的交代呢,哥哥們說:就怕她們不惹事,只要一惹事,就想辦法挑起滔天大浪。
兄命在手,蕥兒沖上前同柳眉幾個理論,說是:不告而取謂之偷,罵她們是賊婆娘,好吃好住供着,心裏還不滿,成天想着別人的東西,真真是不要臉……那頓罵,蕥兒罵得很解氣。
柳眉委屈得厲害了,回辯一句:“不過是兩條蓮藕,值得說得這樣難聽?堂堂一個知府大人府邸,難不成連這點小東西都要計較?”
說着說着,她想起進府以來,少爺冷待、生活寒酸,在宋家老宅還能從夫人手裏拿得月銀五百錢,到這裏立刻降薪三百,越想心越痛,頓時掩面大哭,悲涼起自己的身世。
剛開始她本還期待着動靜鬧大了,懷青、懷豐應聲而來,到時再哀怨上幾句,讓男人出頭說幾句公道話,卻沒想到,有聲哭到沒聲、有淚掉到沒淚,男人始終不見蹤影,指指點點、說下流話的奴才倒是越聚越多。
看着圍攏的下人,越是感覺前途無望,哭聲像是會傳染似的,一個傳過一個,頓時遍地杜鵑啼血淚悲聲,聲怨霜寒夢乍驚。
她們怎麽都沒想到蕥兒等的就是這一茬。
蕥兒揚眉,不就是擔心沒人回話嗎?獨角戲可是難唱得緊。她眼神示意,旁的幾個婆子就咧咧地罵将起來。
“什麽破落戶都送進門,主子沒教她們十指沾上陽春水,已是寬厚,還敢埋怨,這是什麽世道。”
“這樣供着養着,也沒落個好,日子夠難過了,還要聽人哭喪,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娘。”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下作出身,真當自己是千金小姐?”
“打哪兒來的賤蹄子,這是在哭沒男人壓嗎?”
婆子的嘴巴功力更上層樓,罵得幾個女人不想哭了,還不能停下。
可是哭號也得費上一把勁兒的,大夥兒鬧過半天,想見的男人遲遲不露面,只好準備下戲,另尋時機再度進場,于是哭得一塌糊塗的柳眉一把推開蕥兒,準備回屋。
說實話,柳眉是被訓練來服侍男人的,可不是訓練來洗衣、掃地、做粗活兒的,那個小小拳頭能有幾把力氣?
但是蕥兒“體弱”,被她這一推,竟然接連幾個踉跄,不斷往後退。
也怪她戲演得太猛,忘記自己身後是荷塘,幾個步子、腳下不穩,身子竟往後摔進池裏。
這下子情況嚴重了,十一月池水寒涼,就是挖藕,也不敢讓粗使婆子做,還特地尋幾個身強體健的年輕男人。
蕥兒一摔,情況頓時混亂,驚喊、救人、請大夫,狠狠鬧上一大場。
誰知在短短的半個月內,一場“争執、失足”居然演變成“謀殺”。
宋家長輩為此事還特地上門,想問明白怎麽會鬧成這模樣。
懷青、懷豐在前頭接待長輩們,一聽長輩提及,他們連忙把話題岔開,擺明不想提這樁掃顏面的事兒。
他們命人備下席面,相請長輩到園子裏賞梅,一邊暗地命人,讓蕥兒再往耕讀堂鬧一場。
園子裏就那兩三株梅花,剛剛結出幾個稀稀落落的花苞,有啥好賞的?司馬昭之心,關關豈能捉摸不清?
因此思閑居裏,蕥兒接到指令,興致勃勃準備出手之際,關關卻阻止她道:“上回是你,這次你再出面,說不定宋家長輩不會怪自己送女人壞事,卻要怨你心性浮躁、不容人。”
“可是,大哥讓我去攪渾水呀。”
關關莞爾道:“攪渾水一定要親手攪嗎?拿根棒子不就得了。”
然後,她轉頭對小蘋說:“你去同姑娘們說道,讓她們想清楚要服侍哪位少爺,選擇好後分成兩組,每組先推派一個人過來,我會讓嬷嬷替她們開臉,今兒個晚上服侍大少爺和二少爺。
“接下來的話,你不必說得太清楚,但一定要暗示她們,少爺們不是好色性子,過了今晚,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會有興致……記得,話丢下後,你就适時閉嘴,只要在緊要關頭插兩句,讓她們争執不休即可。”
說着,關關自己笑得歡,蕥兒卻臉紅得快爆開。
接下來的結果有四個字可以形容——知人善任。
小蘋這根棒子渾水攪得好,宋家長輩前往園子時,恰好聽見六個女人吵鬧不休,話怎麽難聽怎麽說,還有人動手打起來,讓長輩們羞紅老臉,酒席也不吃了,紛紛告辭。
過兩天,叔公召懷青過去說話,他道:“人已經給你了,該管就管、該敲打就敲打,瞧瞧,現在外頭都傳成怎樣……說來說去,都是後院裏沒個能夠擔事的主子才會這樣……”
叔公說得口沫橫飛,懷青帶着溫和笑臉從頭聽到尾,最後接了一句:“我也想應承下來,只不過孫侄兒的婚事,怕是皇上那邊有想法。”
誰敢和皇帝杠上?!懷青一句話,堵掉所有後續。
關關笑着推蕥兒一把。
“我不曉得你賣東西也賣出粉絲團了,居然有人這般挂念你的安全,是誰啊,是不是那些想招你回家當媳婦的貴婦們?”關關挑眉,笑得很暧昧,惹得蕥兒臉紅不止。
這些日子确實有些高門婦人看上能幹的蕥兒,想替自己兒子說親事,蕥兒的人氣指數正迅速竄升中。
蕥兒扭她一把,撅嘴道:“什麽粉絲團?老是說一些怪裏怪氣的話。”偏偏他們聽過幾次,揣摩出意思後,還會跟着瑣琅上口。就說嘛,關關不是人,是病氣!誰跟她走得近,就會染上。
懷豐道:“那些丫頭的事兒再鬧個兩三回,大約就可以把禦史大人給捅出來。”
“嗯,蕥兒再接再厲,接下來還得看你的。”懷青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勵。
“幹麽指我啊,好像我是個惹禍精,不行、不行,這會敗壞我的名聲,往後這等事,大哥交給關關。”
關關接話:“是啊,這事交代給我行了,咱們家蕥兒現在得顧着名聲,想當蕥兒的婆婆們都睜大眼睛在看呢。”
“邵關關!”蕥兒惱羞成怒,瞥一眼始終保持沉默的吳衛。
眼見她真要生氣,懷青趕緊轉移話題。“蕥兒,年終慶的事,你那邊準備的怎樣?”
年終慶再過十來天即将開打,從臘月初八到二十五,整整十八天。
溝渠水道的工程結束後,張誠領着想承租攤位、買賣年貨的工人家屬,已經做好登記,最近正忙着等批貨、做糕點,等着在年終慶時賺點外快。
“差不多了,開幕慶時準備不足、賣到斷貨,這次我多準備了四成,再看看情形,如果生意好,夏涼軒那邊就不放假,如果情況不如預期,我會提早讓她們回去準備過年。”
蕥兒的口氣越來越像個商人,自信的表情、散發光彩的目光,讓吳衛不自覺往她身上多看兩眼。
人都需要成長,眼界寬闊心才會寬,關關老講:別埋怨後宅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她們的見識是讓男人給限制的。
親眼看見蕥兒的蛻變,懷青、懷豐越加贊同關關的話。
“懷豐,你那邊呢?”懷青問。
“除客棧外,衙門裏已經登記了不少民宿,車馬也安排好了,會在城門口、萬年坊等六個點等候載客。”懷豐回答。
年終慶的事,早在一個多月前,懷豐便命衙役在附近幾個州縣大量貼上布告、分發宣傳單,并把各種優惠方案寫在上頭。
這次的宣傳做得相當成功,雖然還沒有開賣,但已有不少附近州縣的百姓想承租攤位,這代表廣告打得夠大,做生意的都能看到商機。
他們估算,如果有那麽多的外來客,泉州城裏的客棧必定不夠用,于是發下布告,讓百姓家裏有空房的,可以到衙門裏登記、辦理民宿事宜,并由專人審核後,訂下房錢。
年終慶時,城門口會貼上客棧、民宿的房間數量、位置、房價等等,并将會有一批人專門接待外客,将他們領到住宿地點,如果客人慷慨,就會給點賞銀,如果客人沒給,客棧民宿也會掏腰包,給幾文錢。
因此招募人手時,不少農事結束的男人、婦人紛紛來登記。
至于接駁車,坐一趟只要一文錢,錢不多、只能勉強收支平衡,但它可以解決交通和停車問題。
這個想法很好,但困難在于車行裏沒有這麽多馬車可以承租,懷青靈機一動,向商業區的商家征用馬車,他們也希望人潮多、來客多,好在過年前賺上一筆,因此出馬車、出車夫,大家齊心協力把此事辦妥。
至于買多少送多少,有上回的經驗,各商家紛紛推出優惠專案來刺激買氣,這就不需要關關上心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雖然諸事皆齊,關關那龜毛性子,還是成天往商業區跑,開會、開會再開會,務必做到滴水不漏。
“我聽說你要雇清風坊的歌妓唱賀年歌曲?”
“是啊。”聘人唱歌要花銀子,不過清風坊的老板夠義氣,拿到關關的賀年歌曲,眼睛一亮,願意免費義演,讓關關為籌辦活動向各商家征收的費用全省進自己的荷包裏。“我還安排幼稚園的小朋友上臺表演呢。”
她設計可愛到不行的紅色衣衫,到那天肯定會讓所有觀衆眼睛為之一亮。
“表演什麽?認字?背詩?發表會辦得不過瘾,你還想藉年終慶再賺一筆?”懷豐調侃。
“首先,這回我們不只表演認字背詩,也要唱賀年歌曲。”
厲害的是,前面的小新生唱歌、表演動作,後面的老學生會站在高臺上,将歌詞一個字一個字貼在板子上,讓所有人親眼瞧瞧,這麽小的孩子能夠認識很多字。
至于幼教專員嘛,不必懷疑,除了維護小朋友的安全外,還得負起發宣傳單的責任,這大過年的,送家裏小孩銀锞子,不如送他們開智慧。
“孩子不會怕生嗎?”
難得地,從頭到尾保持安靜狀态的吳衛加入話題,他一開口,蕥兒的眼光立刻粘在人家身上。
這會兒,懷青也嗅出異樣。
關關認真回答:“會,所以要練習,多上臺幾次、練出膽量,以後面對陌生人自然能夠侃侃而談,這是在幫助孩子學習自信,至于賺錢,只是附加目的。”
“才怪!”懷豐唬她一聲。誰不曉得她讓呂文華做足準備,不但印了數量驚人的練習本,還做出不少“益智玩具”,顏色漂亮、五花八門,比外面賣的陀螺、波浪鼓還要吸人眼珠子。“你還是少說話吧,一說謊就被戳破,有意思嗎?”
“不讓我說話,唱歌也行。”關關笑道。
聽見這話,蕥兒連忙捂住她的嘴巴。“不行、不行!你千萬別用魔音禍害人。”
懷青、懷豐失笑,人沒有十全十美的,總不能樣樣行、般般成,關關已經夠厲害了,嗓子差一點……呃、差很多點……絕對可以理解。
“什麽禍害人,是你們不懂得欣賞。”
她也覺得那戲子咿咿呀呀的歌聲很吓人,不是她的聲音爛,實在是時代不同、欣賞角度不同,關關努力自我安慰。
衆人笑得前俯後仰時,吳衛耳朵微動,突然站起身來。“你們慢聊,我先走。”
“怎麽了?你有事?”蕥兒問。
“有人來了。”還是讨厭的人來了。吳衛撂下話,走到門口,身子一躍,瞬間看不見蹤影。
他一消失,小杏立刻進屋禀報:“少爺、小姐,谷娘子來了。”
聽見是谷嘉華,瞬間四個人臉上都冷下來。
來了嗎?準備動手了嗎?谷嘉華安靜好一段時間,關關還以為她看清楚處境,打算放棄不可能的任務,計劃平心靜氣、住滿三年孝期,然後尋門好親,替谷家傳後代。
沒想到,她還是耐不住性子。
也好,谷小花遲遲不動作,關關總感覺有條毒蛇在暗地裏蠢蠢欲動,倒不如亮出招數、一拍兩瞪眼,該怎樣就怎樣,就算會因此被毒牙咬上一口,也得個心安。
四個人都沒說話,互望對方一眼,心裏都有底。
懷青握住關關的手,把她的手拉到桌面下緊緊握着。
他沒說多餘的話,關關卻能理解他想表達的。他在說:相信我,不管她想做什麽,我會保護你。
關關用力點頭,抛給他一張大笑臉。
那話是怎麽說的?不怕人使壞,就怕不知道人家要使壞。
既然有準備,她就不害怕,即使懷青無法保護她,她再也不是那個剛從圍牆裏跳出來的孤女,她有朋友、有人脈、有銀子、有腦子……有許許多多可以妥善保護自己的事物。
谷嘉華進門,朝懷青、懷豐屈膝致意。
她臉上笑容恬适、表情溫柔,要不是被懷豐撞見福臨酒館那幕,他們會相信她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可憐女子。
她對花隐和綠楊示意,兩人上前把手上的酒壇放下,再将吳衛用過的碗筷從桌面收拾幹淨,讓主子坐下。
谷嘉華說道:“年關到了,京裏的管事送不少東西過來,這兩壇酒是從京裏最有名的‘十裏飄香’買的,拿來給大家嘗嘗。”
“多謝。”懷青笑道。
他心裏微冷,臉上卻笑意迎人,懷青的表現與過去無差異,只是心底唏噓,望着谷嘉華五味雜陳,前世的她只對自己狠,今生的她卻對別人狠,命運重來一遍,他變了,她也不同,這樣的兩人在擦肩而過後,越行越遠。
“說什麽謝呢,宋家收留我,我才應該說聲謝謝的。”
她客氣婉和,笑容不褪色,即使一進來蕥兒便對她沒有好臉色,她也不以為意。
“谷娘子別這樣說,谷大人是我大哥的恩師,這是該做的事。”懷豐面上圓融,心底卻猜測,這回她想做什麽。
谷嘉華一手拉過蕥兒、一手牽起關關,說道:“管事還送來不少绫羅綢緞,和一些零碎玩意兒,像胭脂花粉、熏香、玫瑰露、荷包……全都是泉州不易見到的新鮮貨兒,回頭我讓玉珂給你們送過去,你們留着玩賞,待你們忙過這陣,就給宋大人裁幾件新衣吧,我的針線功夫不大好,否則我就自己動手了。”
蕥兒輕嗤一聲,很不給面子地抽回手,冷笑諷道:“也是,谷娘子的手是用來彈琴、寫字、下棋、畫畫的,怎麽能拿針線做粗活?何況大哥、二哥的衣服怎麽能讓外人做,谷娘子這份心思怕是過了。”
關關很想瞪蕥兒兩眼,這人怎麽就藏不住心事,瞧瞧,人家懷青、懷豐做得多好,虛與委蛇、親切和順,沒教人看出一絲異樣。
果然聽見蕥兒的話,谷嘉華瞬地低下頭,滿臉楚楚可憐,小白花再度發功,看得桌上衆人一片沉默。
“我針線功夫也不好,不如讓嬷嬷做吧。”關關急着打圓場。
懷青丢給蕥兒一個眼色,怪她沉不住氣。
“谷娘子,別理會那丫頭,口無遮攔的,往後這脾氣要怎麽說親?我們這些當哥哥的還真頭痛。”懷青望向蕥兒,一臉寵溺又無奈的表情。
“不如我讓管事從京裏聘個教養嬷嬷來,蕥兒妹妹肯好好學的話,一、兩年工夫就能看到成效。”谷華順着梯子下來。
關關卻多了個心,這是想在她們身邊安插人,還是單純讓蕥兒日子不好過?連忙回道:“這丫頭從小跟着懷青、懷豐長大,野慣了,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別為難人家教養嬷嬷。”
“可不,還是招個肯包容她這副性子的妹婿比較實際。”懷豐接話。
他也想知道谷嘉華來這趟想做什麽,但當上縣太爺,他多了份歷練,個性裏的毛躁磨去,現在的他和哥哥一樣沉得住氣。
在谷嘉華的示意下,花隐給衆人斟滿杯子,但所有人心思全想到同一處了,誰也不肯去碰酒杯裏的水酒。
“為什麽不喝呢?宋公子,這是你最喜歡的狀元及第。”她拿起酒杯,像是看出來大家的心意似的,先幹為敬。
關關才不傻,誰曉得她有沒有先服解藥,不過這時候表現得太謹慎,說不定會吓得她即時收手,如果事情非要發生,早點來比晚來要好。
于是她向懷青點點頭,意思是:喝吧,那酒應該不至于危害性命,頂多讓人沖動,到時她會去當打火英雄的。就算火勢太大……不是還有六個貌美如花的通房丫頭嗎?
懷青喝了,蕥兒不落人後也幹了,懷豐多留個心眼,如果酒水真的有問題,只有關關一人清醒,勢孤力單怕對付不來。
懷豐說:“待會兒我還得和關關讨論一些事,就不喝了。”
谷嘉華也不勉強,拿起筷子夾菜,一面品嘗一面說道:“這道糖醋魚倒是我那廚子的拿手菜,下回讓他弄出來讓大家嘗嘗。”
“好。”懷青點頭應聲,等待她接在前言之後的是什麽文章。
“關關,聽說商業區的鋪子都是你在掌理?”谷嘉華突然轉頭對上關關。
“哪能啊,不過是之前懷青、懷豐進京,人不在泉州只能把買賣鋪子的事交給我處理,商業區開張後,生意自然是各個商家的事,與我無關,難不成谷娘子也想買個鋪面?”
“我底下的人不多,又不像關關姑娘這般能幹,日子能過得去就成了,哪裏還想做新買賣。只不過管事們不知道打哪裏聽說來的,說咱們泉州有座財神廟很靈驗,去拜過的人都能發財,管事們便想趁這趟過來泉州,去進個香,只是不知道地方在哪裏,我想關關姑娘接觸的商家多,不知道有沒有聽過這事?”
谷嘉華的話在關關心上轉一圈,到最後還是打算把她們弄進廟裏?
“有這座廟嗎?我倒真沒聽說過,懷青、懷豐,你們是本地人,知道這件事嗎?”
“有,在近郊不遠處,那裏香火鼎盛,除了拜財神爺之外,還可以求發財金,聽說把從廟裏求來的銅板粘在算盤底下,會讓商家財源廣進。”
懷青說着,關關細觀谷嘉華表情,見到她嘴角不自覺流露的笑意,關關心頭篤定,她果然要藉財神廟生事了。
“那裏遠嗎?”關關接話。
“是有點遠,在城西,坐馬車一個時辰就會到。”懷豐回答道。
“那裏風景不錯,有一大片竹林,廟裏就地取材築上好幾間竹屋,可供香客休憩,有幾分農家樂趣,倒是可以過去走走。”懷青口氣裏,有着讓關關應下來的意思。
“如果那廟真的靈驗,年終慶到了,咱們也去求幾枚發財金貼在算盤底下。”蕥兒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好吧,過幾天讓廚房準備點吃食,咱們拜過財神後,就四處逛逛,這些天也真累得嗆。”關關道。
“吃食不必準備,財神廟除竹林以外,最有名的是素齋,聽說他們的猴頭菇料理和清湯面,吃過的人都回味再三。”懷豐接話。
聽見此話,蕥兒忍不住拍手叫好:“那行,大哥、二哥,就挑你們休沐的時候,咱們一起去吧。”
關關向懷青使眼色,輕輕搖了下頭,他們要是現身,谷嘉華怎麽敢弄鬼?
懷青會意,笑道:“怎麽能,馬上要過年了,過年期間休衙十五天,許多事都要趁着年前趕着辦。”
懷豐聞音知雅意,也跟着笑道:“我倒好,稅收交上去了,年底再審幾個案子,就能準備過年,不過年終慶的事還得再忙上一陣,上頭來信,說是朝廷有意思派人過來看看咱們的雲湖商業區,所以輕忽不得,還是你們自己去走走好了,只是別太晚回來。”
“你們都不去,就我和關關兩個,太無趣了。”
關關掐上她的臉,道:“怎麽,同我一起無趣,非得懷青、懷豐跟着才有意思?這太傷人心了,虧我待你這麽好。”
“好啦,不管怎麽樣都要趕在年終慶之前走一趟,你說,什麽時候去。”
“自然是越快越好,越接近年終慶越忙,我那幼教社也還有些事沒布置好。”
“那……明天、後天?”蕥兒問。
“後天好了,一大清早出門,要是能趕在醜時之前回來,還可以到鋪子裏看一看。”做出決定,關關下意識掃谷嘉華一眼,她嘴邊笑意未歇,所以她們這是進了她的盤算裏?
微嘆,快點結束吧,她實在不耐煩連在家裏都無法省心。
此事議定後,大家開始讨論過年放假的十五日要做什麽。
除了訪親友、回祖宅祭拜祖先之外,他們還打算一起上山祭拜方雲。
關關建議:“不如把你們住過的老宅整修整修,在那裏弄上幾畝田地,有空咱們也去過過農家生活。”
“能嗎?能養雞養鴨、養小豬,再挖一個小池塘養魚?每天清晨讓雞鳴聲把人叫醒,夜裏聽着蛙鳴入睡?”蕥兒湊趣。
“怎麽不能,派一戶下人在那裏照管就行,反正離家近,往後休沐就可以時常到那裏走走。”懷青喜歡這個提議。
話題聊開,你一言、我一語,氣氛越說越熱烈,關關時不時朝谷嘉華的嘴角望去兩眼,不曉得谷小花知不知道自己做壞事時會有特定表情?不過她才不會好意通知對方,這可是天然示警。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送走谷嘉華後,他們在院子消食兩刻鐘,懷青、懷豐才送她們回思閑居。
蕥兒、懷豐走在前面,關關和懷青落在後頭,懷青握住關關的小手、安步當車,東方月亮升起,小小的如一彎眉形,襯得周圍的星子燦亮無比。
過去懷青不曉得,光是和喜歡的人走一段路,不必說話、不必對上眼,只要感覺得到她的氣息,心底就會溢滿幸福,輕輕一壓,他把她的頭壓靠到自己肩膀,然後發覺——他喜歡當她的靠山!
關關仰頭望他,見他笑得那樣歡暢,害得她又無法別開眼,這個男人啊,要讀過幾千幾萬遍,才會教人厭倦?
懷青側過臉,視線與她對上,笑道:“看來這酒沒問題,這麽久了,也沒見有人頭暈。”
是啊,不然就得把耕讀堂那些人給開封了,不開封還好處理,一開封……以後要退貨就麻煩了。關關笑着接話:“酒沒問題,財神廟才會出事情,有人在那裏等着呢。”
懷青同意這個推論。不過谷嘉華是真的聰明,她什麽事都沒做,只是不經意地提個頭讓所有人來接話,她明白關關和蕥兒對年終慶有多期待重視,在這個時間點提出財神廟,她們怎麽可能不感興趣?
谷嘉華由着大家你一言、我一句不斷讨論,自己卻保持沉默,倘若財神廟之行真的出事,她自然可以推得一幹二淨,因為她确實沒有鼓吹任何人走這一趟。
本就是個才情高、腦子清晰的女子,她讀過不少書、做過不少文章,京城裏贊她文采不輸男子的人多了去,誰想得到,她竟将這一身本事,用來對付別的女人?是可惜也是可悲。
他停下腳步,握住她的肩膀,夜色昏暗,但他的眼睛如星子般燦亮。
他凝聲問:“關關,你信不信任我?”
“當然信。”不信他,怎麽會縱容起自己的感情?不信他,怎麽明知道愛情短暫難掌控,卻還是把一顆心給撲上?
“那麽這回,不管她做什麽,你都往她的陷阱裏跳,我保證會把你好好接住,不教你少一根頭發。”懷青面色凝重道。
“行。”她回答得毫不猶豫。
他喜歡她的毫不猶豫,輕輕捧住她的臉,在她額間烙下一吻,将她帶進自己懷裏,他會努力讓她加深對自己的信任,直到一天,她願意将自己的下半輩子交到他手裏,唉……那一天,快來吧!
她們回到屋裏,玉珂已經來過了,桌上擺着有好幾匹上好的绫羅絲綢。
蕥兒讓小梨、小杏幫着把東西給搬進關關房裏,東西往桌上一撒,她皺眉道:“她還真當我是裁縫啊。”
關關笑道:“說什麽呢,就算她沒送這些布來,難道你就不幫我們做衣服?我可是特別喜愛你去年做的新衫,穿着出門許多人都贊呢。”
幾句話,打消蕥兒的抱怨。
“這胭脂顏色真美,味道還很香呢。”小蘋打開,忍不住贊美。
“你喜歡給你好了。”關關随口道。就算谷嘉華沒在禮物上動手腳,她對胭脂水粉也不感興趣。
“怎麽可以,這個貴得很。”小蘋喜出望外。
“你幾時見我在臉上塗紅抹綠的?塗上那些東西,我連喘氣都覺得沉重。”
小萄笑道:“等小姐出嫁那天,我倒要看看小姐要怎麽憋着氣進洞房。”
蕥兒掐小萄一把,笑斥道:“越來越沒規矩,連小姐都能笑話?”
幾個人玩成一團,不見尊卑長上,這得怪主子不好,沒立下規矩,讓她們幾個敬着怕着。可是怎能怪得她們,一個是當了一輩子小婢女,一個還在乞丐堆混過呢,要兩個吃過苦頭的主子給別人添苦頭,除非她們的良心給狗吞了。
她們把谷嘉華送來的東西一件件評點上老半天,說實話,送來的都是好東西,只是蕥兒和關關有心病,不想使敵人送來的東西,如果是戰利品就算了,可是還沒打勝仗呢,那份心情松懈不得。
于是脂粉一人一盒送出去,玫瑰露賞了小萄,杏仁霜賞給小蘋,熏香賞給小杏,幾條帕子也全數賞出去。
關關拿起兩個繡工精致的香囊,順手又要分賞下去時,只見小蘋、小杏和小桃手已經伸長等在那裏,小梨卻劈手奪了過去,她的動作讓關關心頭微顫,望向對方的眼神多上兩分細究。
蕥兒笑道:“你喜歡也別猴急啊,總是少不了你的份。”
小梨回話:“小姐,這回您這可是冤枉奴婢了,奴婢是見這香囊做得精致不說,裏頭還裝着能驅蟲的草藥,小姐細皮白肉的,最怕蚊蟲叮咬,每次被咬上一口,就抓得連覺都睡不好。
“過兩天,小姐不是要到財神廟嗎?那裏有一大片竹林呢,雖然是冬天,蚊蚋蟲子的還是少不了,恰好可以戴在身上驅蟲,這個就別賞人了吧。”
才回到屋裏,還沒提到此事呢,小梨便确定她們要去財神廟?便是在是敦品園服侍的小杏、小萄也還不知道此事,這個谷嘉華是太未蔔先知,還是留有後招,讓她們無論如何非得往那兒走上一趟?
關關嘆口幾不可辨的氣,再揚起眉時,眼底笑意消失,但嘴上卻笑得更歡了。她說:“行,沖着咱們家小梨這份忠心耿耿,滿堆東西我啥都不要,就要這香囊。”
“又不是好東西,瞧你那眼皮子淺的。”蕥兒觑她一眼。
“我喜歡上頭的圖樣不行,何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怕蟲,小梨說的沒錯,竹林多會有蟲,我可不想去一趟財神廟,錢財沒求到,卻求來滿臉滿身的紅豆。”關關的說法讓幾個婢女全數笑開。
“知道了,随你。如果你覺得有銷路的話,雅客小築可以做這個來賣。”
關關聽見忍不住搖頭擺手,“小杏、小梨,快把你家小姐架出去,她已經掉進錢坑裏,嘴巴飄出來的全是銅臭味兒,熏得我受不了……”
于是幾個人又嘻嘻哈哈玩鬧起來。
而那天夜裏,關關卻親自走一趟敦品園,不過她找的不是懷青,而是吳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