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雲紫想起第一次見到蓮碧，那還是一個幹幹瘦瘦的小女孩兒，恬靜而安寧，站在那裏像是一棵不動的樹木。雲紫對她沒有特別的感受，只是照着母親的吩咐過去打個招呼，然後轉身便去跟雲香玩兒，忘記了她。不，如果說感受，還是有一樣的：雲紫不喜歡長得比自己高的女孩子，而那時的蓮碧要比他高一些。

母親和姨娘在旁邊說着一些知心話，說着說着，姨娘哭了，母親的眼中也流露出水光。

只是短短幾天後，姨娘便走了，蓮碧卻留下來。

“姐姐，蓮兒就拜托你了。”

“說哪兒的話，蓮兒是我們紫兒指腹為婚的媳婦，便是我的半個女兒，就是不看在你面上，我也會好好疼惜的。妹妹，倒是你，此去北方路途遙遠，你一個婦道人家，叫為姐怎麽能放心呢？”

“夫君雖不是什麽大官，但為官多年，這次被奸人陷害，流放千裏，我怎樣也不放心。先前因為蓮兒無處可托，現在有了姐姐的照拂，終于了卻一樁心願。此去雖一路遙遠，不知生死，但我希望就是有苦，也可以和他一起嘗。”

“我可憐的妹妹！”母親哀哀地嘆息，“盤纏什麽的有沒有帶夠？如果找不到就回來這裏吧，可憐爹娘死的早，但你還有我這個姐姐不是？”

姨娘自此走了，便有如石沉大海。母親有時也托前往北方的商隊打聽一下，卻總是得到音訊全無的回報。而蓮碧，母親亦請家中的先生教文識字，更因為雲紫對經商方面表現得毫無興趣和才能，辛苦培養她以後好繼家業。

誰曾料想，她也會急急地去了，在年華正茂的時刻？

你有沒有心？

她說的時候，已經病入膏肓，天天在床上，靠着湯水藥汁度日。

雲紫只是靜靜地，舀起勺中的藥汁，喂她一勺一勺地咽下。幾天幾夜地，衣帶不解，守候在床邊。

在那最後的時刻，雲紫常常會想：在蓮碧那因為曠日的疼痛而為時不長的不安穩的夢中，是不是有白白胖胖的孩子，她永遠也無法抱住？

如果有孩子，哪怕是一個，來自他與她之間，也會是對将死者和生者莫大的安慰。

我難過，不是因為你将死去，或者說，不僅僅是因為你要死去，而是你與我之間的聯系被最大限度的切斷了。

你不再存在于我之中，我也不再存在于你之內。我們唯有回憶。

而回憶，是會被扭曲和改變的，并且無限次。

雲紫直到這時候才知道，蓮碧已經改變了他的生活傾覆了他的生活，當他還是悠然自得的魚兒時，她已經成為魚兒游動其中的水。現在，老天抽離了那水，他成了幹渴而掙紮的魚。

雲紫深深地望着門前的桃花，那還是從前蓮碧栽種的，如今桃花依舊笑春風，伊人卻不知何處去。

母親說：“此去路遙，身體要多加注意。”

雲紫已經二十二歲，沒有續弦。或者說，自從蓮碧死後，他就離開了曾經流連的紅粉花叢，閉門讀書。幾年前他考中秀才，雲老爺很是得意和寬慰，慶祝的流水席連擺了三天三夜，從街東頭，一直到街西頭。如今是三年一期的考舉，要趕往京城。

母親總是有些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