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伏天
這個周末晚上,梁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勉強止住頹勢,從他手頭裏她賣出去的啤酒分額讓經理很滿意。
讓經理很滿意的代價是她不得不找個熱鬧的地方等酒氣散去。
背貼在一處娛樂場所牆上,戴上今晚一名客人送給她的墨鏡,閉上眼睛,耳邊不時可以聽到男女的調笑聲,也有若幹男人來到她面前問價錢。
今晚,她喝的酒有點多,空腹喝酒真要命,偏偏,一口槟榔牙的男人在一邊喋喋不休地和她賣弄情調。
槟榔牙男人一聽口音就知道是從馬尼拉來的,想找樂子的馬尼拉男人有錢點都會到芭提雅去,沒錢地則會來天使城,既可以省下機票錢而且這裏的姑娘價格更便宜。
打着酒嗝,梁鳕問槟榔牙男人:“旅費是偷翻了老婆的口袋得來的吧?”
這會兒不得不提一下,馬尼拉大部分中産階級家庭女人在家裏的地位高,原因是她們比男人們更能賺錢,手腳麻利會一點外語的到鄰國從事家政工作,身體健康力氣大的出海捕魚,能言善道數學好的當起了小商販。
馬尼拉街頭随處可見對自己男人大呼小叫的女人。
但,那也僅存在于馬尼拉,梁鳕在心裏扼腕嘆息。
馬尼拉女人的強勢也讓馬尼拉男人們頻頻往天使城跑,他們把從老婆那裏受到的氣都發洩在天使城姑娘們的身上,為了早早打發這些男人姑娘們極具奉承,把他們誇得天花亂墜。
果然,那句話把槟榔牙男人惹得大發雷霆,那個看起來一個晚上最多值二十美元的女人居然敢和他說這樣的話。
要知道,付得起錢對于這個地方來說都是上帝。
槟榔牙男人一拳揮向她,梁鳕沒躲。
如她猜想中那樣,男人的手在半空中被橫伸出來的另外一只手攔截。
只不過事情後面發展沒有如梁鳕所願,個頭大一臉橫肉的槟榔牙男人中看不中用。
原本梁鳕以為那麽大只的粗壯身體即使不能給溫禮安一點教訓,也起碼可以來一個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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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就幾下功夫溫禮安就反剪住槟榔牙男人雙手,逼迫得他臉貼在牆上,此時男人連哼都不敢哼出一聲。
真沒勁,勉強支撐住自己的身體,看也懶得看一眼,歪歪斜斜往前。
剛下臺階,手就被強行抓住,身不由己跟着,穿過一道又一道人縫,出了天使城就是海鮮一條街,停在那家飯店門口,又是一陣連拉帶拽,最後身體被按在座位上。
手托腮,眼神打着問號,表情無辜地看着溫禮安。
“吃點東西吧。”溫禮安聲音很淡。
很快地,粥,開胃小菜擺上餐桌。
正是淩晨才時間,街道兩邊簡陋的攤位上擠滿前來吃海鮮的食客,這是曾經作為東南亞風靡一時的紅燈區一天當中最熱鬧的時間。
從事特殊工作的姑娘們需要大吃一頓保持自己後半夜的體力,男人們大口大口吃着生蚝鮮魚片,以此來攝取更多的荷爾蒙。
長達數公裏的街道被雜亂的光線、食物的香氣、男人女人的打情罵俏聲串聯着,載着男人女人的三輪摩托車從街道呼嘯而過,女人們豔麗的花裙子讓人一時間迷亂了雙眼。
說也奇怪,等梁鳕的注意力從街道上回來時,發現擺放在餐桌上的碗碟已空空如也,她心裏想一定是這家的廚師手藝了得。
目光從一幹二淨的碗碟移到坐在對面的溫禮安臉上,他背對着街坐着,看不清表情,等想再往着他湊近一點去瞧清楚他臉上表情時,他別開臉去。
挑眉,他不讓她看她也不稀罕。
吃完飯自然是回家了,被喂飽的味蕾呈現出了懶懶的姿态,那種懶惰一經夜風就迅速發酵,被裹在皮相之下的二百零六塊骨頭躲進了溫暖的巢穴裏。
臉貼在溫禮安背上,半眯着眼睛看沿途飛逝的燈火,耳邊聽着機車在深夜所制造出來的噪音,這車……可真不怎麽樣。
如果是白天的話,恐怕這車的噪音會讓她如坐針氈,它聲音太高調了。
她問他溫禮安你以前的車呢?
梁鳕記得以前溫禮安有一輛還算漂亮的改裝車,不僅模樣好看而且聲音也低調。
沒有回答,是她問的聲音太小了嗎?現在她剛填飽肚子力氣大得很,扯開喉嚨繼續問。
這會他聽見了,可回答出地卻是“坐好了——”
随着那句話車子往左邊拐,本能張開雙手牢牢去環住他,機車從藍色路牌下穿過。
門口種的那株棕榈又高又直,溫禮安就站在那顆棕榈樹下。
找出鑰匙打開門,回頭,他還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咋看像另外一株棕榈。
心裏一動,那句“要不要進來坐一會?”開口就來,說完回想這個時間點已經很晚了,于是又補充了一句“我忘了你還要工作。”
那些孩子們都在說“整個哈德良區最上進的就是禮安哥哥。”“我以後長大也要像禮安哥哥那樣。”
梁鳕沒再去看溫禮安,打開門,雙腳跨過門檻,轉身,想關門時門卻被反着推開。
門關上時,房間裏多了一個人。
在不是很明亮的燈光下,她問他要不要喝水。
問這話時她已經找到水壺,水壺滿上水,放在了電磁爐上,電磁爐是采用那種在別的國家已經差不多被淘汰的鐵絲燈芯設計,一通電那圈燈芯不一會時間就變得通身紅透。
這種電磁爐一般存在很多潛在危險,這不,也不知道那裏漏水了,水一觸到鐵絲燈芯瞬間爆開。
爆開的聲響并不大,可在十分安靜的空間裏卻宛如逢年過節時你到唐人街去玩,孩子忽然朝你腳邊丢過來一串鞭炮。
那一下,吓得梁鳕直跳了起來,本能地躲到一直站在她身後的人背後。
沒有意料中的電路短路,鐵絲燈芯噗嗤噗嗤燒得挺歡。
有點窘,也許滑落的不是水,而是某種布料纖維,松開手,呆立,溫禮安低聲說“我來吧。”
點頭,往着房間走去。
站停在窗前,聽着一牆之隔處傳來的聲響,所謂的牆也不過是兩厘米厚的木板,腳步輕輕移動聲、找杯子聲、水開了、關電爐、倒水一清二楚。
倒水聲響起時,梁鳕從站在窗前變成半靠在床上,背剛墊上枕頭一牆之隔外就傳來溫禮安的聲音:“要不要喝杯水?”
點頭,想起他根本看不到她點頭的樣子,抿了抿嘴,低低應答出:好。
小會時間,還冒着熱氣的水杯被放在床頭櫃上。
熱水蒸出來的氣體往外擴散,些許粘在從天花板垂落的燈泡上,使得從燈泡釋放出來的光線變得水濛濛。
從梁鳕這個角度看過去就只能看到溫禮安的側臉,他似乎專注于等待那杯水的熱度散去。
這樣悶熱的夜晚,如果喝一杯熱水的話簡直是要命。
溫禮安有讓人着迷的側臉,看着溫禮安的側臉,梁鳕心裏碎碎念開,除去住在哈德良區之外溫禮安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不是有遺傳基因這樣的說法嗎?沖着溫禮安的吃相,給了溫禮安Y染色體的人肯定非富即貴,對于溫禮安的爸爸費爾南迪.容止口不提。
那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男人……
心裏光顧碎碎念了,導致于在溫禮安側過臉來時忘了去躲避。
好奇怪,她明明是關了窗戶來着,那螢火蟲的光芒到底是從什麽地方滲透進來的?沿着水濛濛的光線螢火蟲的光芒落入了他眼底,溫暖溫潤,促使着她伸出手,想去觸碰。
手在半空中被抓住,聽從她手的指引他往着她靠近,聽從她手的指引他坐在距離她近在咫尺的所在。
如願以償,她指尖觸到那抹暖暖的光芒,咧嘴,笑。
哪裏是螢火蟲的光芒,那是被水蒸汽熏成霧蒙蒙的燈光映入他的眸底。
可手一點也沒打算離開的意思,那二百零六塊骨頭處于溫暖的巢穴當中,懶洋洋的模樣。
身體懶聲音也懶,懶洋洋問你認識那個在拉斯維加斯館端盤子名字叫做諾雅的女服務員嗎?
他低聲回答:“不認識。”
不認識啊——
于是打起諾雅的小報道來,比如說她是關系戶,比如說她很喜歡偷偷溜去頂樓看他的表演,比如說每次諾雅偷溜到頂樓去都會讓沒後臺的服務生們給她把風。
“溫禮安。”
“嗯。”
“諾雅說你和年紀都可以當上你媽媽的女人喝交杯酒。”
沉默——
她的手還在他手上呢,用如螞蟻般大小的力氣掙紮着,以此來表達對于他沉默的抗議,掙紮幾下之後聽他低低問出:“你讨厭我做這些事情嗎?”
那是當然,漂亮的禮安可是君浣致力維護的,她的心裏話想必已經寫在她臉上。
他瞅着她,片刻:“我以後會注意避免這類事情。”
也就是說以後還會了?!嘴角笑意如數收起。
“我會想辦法結束這種局面,”他聲音又低沉了幾分,頓了頓,“我也不願意那麽做,但有些時候,一些事情你想得到解決需要你付出一定代價交換。”
梁鳕心裏很好奇溫禮安所說的需要解決的事情,可看他表情怎麽看都是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她的樣子。
好吧,不告訴就不告訴。
手停止掙紮,誰也沒再動,燈光光線依然宛如浸透在水霧裏頭,她癡迷于那溫暖光線,以及……以及近在眼前的那張臉。
多漂亮,讓人百看不厭,不是嗎?
似乎,她又想到一件事情。
“她是耳環比較漂亮?還是臉比較漂亮?”
“她?耳環?”
瞧她,話說得沒頭沒腦的。
低低說開:“諾雅說了,你對那個女人說‘女士,你耳環很漂亮,很配你’,這話是不是代表那女人在你眼裏很漂亮。”
其實,諾雅沒說過這樣的話,諾雅也不可能聽到這樣的話,說這話的是黎寶珠,鞋櫃放滿高跟鞋的黎寶珠。
那天,三伏天,黎寶珠撐着漂亮的雨傘從餐廳出來的一幕梁鳕記得十分清楚,連同她給門口保全人員小費的模樣,随手就抽出好幾張面額為十美元的票子看也沒看完半空一遞。
直到黎寶珠的車子消失在街道盡頭,一直彎着腰的保全人員才敢擡起頭來。
而那天,那個一直站在街心公園的人連去冰店買一杯飲料都需要考慮半天,買飲料的錢已經買了番石榴,而那番石榴被丢進了垃圾桶,那番石榴還讓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
有着螢火蟲般色澤的光線底下,在低低說着話的柔軟嗓音像極了女孩們在私底下拷問自己男友,五分嬌嗔五分威脅:混蛋,你居然敢誇別的女人漂亮。
偏偏,男友悶騷得很,就是不說。
于是,以一種極為肯定的語氣:“我知道了,她一定很漂亮。”
“不知道,”男友聲線看似無奈,看似妥協,在無奈和妥協中附帶上一絲絲偏愛,“我沒去注意。”
“沒去注意她的長相?”
“嗯。”
得了便宜還賣乖:“那耳環呢?”
沉默,片刻——
“我從俱樂部經理那裏學了幾句,那話也是其中一句。”
原來是這樣啊,這種在情場上随處都可以聽到的話在有着清澈眼眸的男孩口中說出來一定更顯得誠意十足,讓人如獲至寶。
眯起眼睛,心裏有了小小的滿足,那種滿足類似于黎寶珠在用一種十分潇灑的動作給了保全小費之後,轉過身卻摔了一個大跟頭,好巧不巧,正好摔在她跟前。
穿漂亮的皮鞋又怎麽樣還不是照樣出糗?說不定那雙高檔皮鞋在實用性上還不及她的地攤貨。
可那滿足感還無法填補此時她內心的空缺。
“溫禮安。”低低喚着。
“嗯。”
目光在他臉上流連着,這張臉可以和她鐘愛的貨幣媲美了,要是她有很多很多錢的話,也許她也會天天往拉斯維加斯館頂樓跑。
也許,現在她可以假裝自己坐在拉斯維加斯館頂樓的VIP席位上,被那在花間歌唱的男孩歌聲感動得落淚,即使知道締造出天籁之音的人不是他,但那有什麽關系呢,男孩美麗的面孔比那歌聲更動人一萬倍。
撥開水晶珠簾,滿帶虔誠,喃喃述說:我好嗎?
男孩是驕傲的,也許那驕傲是與生俱來,也許那驕傲是他用來謀利的一種僞裝。
遲遲等不來回應,悲傷溢于言表:“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溫禮安,我好嗎?”
那聲“嗯”輕盈得像一根羽毛,那張逐漸朝着她靠近的臉龐美好漾漣,只可惜地是,水已經涼了,那水蒸汽也被空氣蒸幹了,連同那螢火蟲光芒。
水晶珠簾被脫油漆的窗框所取代。
“噗嗤”一聲,笑開,笑聲聽着有些誇張,像森林裏把孩子們甜蜜的麥芽糖變成一顆顆毒蘑菇的女巫,得意、滿足。
而那張朝着她靠近的臉因為忽然而至的笑聲停住。
兩個拳頭疊在一起的距離,四目相對。
莞爾:“你也不過如此。”
這話聽着有些耳熟吧?
是的,某天,在她刷了麥至高的卡和麥至高吃了大餐之後,溫禮安也曾經和她說過這樣的話。
梁鳕不僅一次聽到梁女士背着她和鄰居們訴苦“我女兒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