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月亮說

三天後,從管事手中接過信封,朝着站在白色陽臺上的北京女人微笑,揮手。

一直目送着白色陽臺上的身影離開,梁鳕這才轉過頭去,遲疑片刻,朝倚在松下的男人走去。

站停在男人面前,畢恭畢敬叫了聲“黎先生。”

這是周日下午,深藍色休閑襯衫,卡其色西褲,斜斜靠在松樹上的黎以倫一派悠閑,對于她的那聲“黎先生”置若罔聞,就微笑瞅着她。

在那道視線下梁鳕理了理頭發,又說出一句“黎先生,您回來了。”

倚在松樹下的男人嘴角還在微笑着,眉頭卻已微微斂起。

想起什麽,嘴裏慌忙補上“黎先生,你回來了”。

黎以倫站直身體,本來她和他之間也就三個腳步左右距離,随着他戰直身體,他們的距離被拉得更近,那手往着她臉上伸。

梁鳕慌忙倒退半步,倒退腳步弧度過大導致于她的身體往後傾斜,伸向她的手握住她肩膀。

平衡住身體,而那落在她肩膀上的在手猝不及防間來到她左邊鬓角處。

“看把你吓的,”黎以倫語氣熟稔,“我只是想幫你拿下這個,它看起來像毛毛蟲,我讨厭毛毛蟲。”

幾根幹枯了的松針躺在黎以倫手掌心上,随着那個動作,從襯衫袖口處露出來腕表,簡約而大氣。

目光迅速從黎以倫手腕離開,梁鳕觸了觸鼻子,笑了笑:“謝謝黎先生。”

黎以倫嘆息開了,那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着“我到底要用什麽辦法讓你能不把‘黎先生’‘謝謝黎先生’這樣的話整天挂在嘴上。”

假裝沒聽見,順着黎以倫的肩線梁鳕看到了海灘。

藍色海洋白色沙灘,約數百米長的碼頭從度假區延伸到沙灘上,不遠處停着數十只白色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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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這裏服務生介紹,菲律賓政府把那片海灘租給了度假區,在未來十年裏這這片海岸線長達數十公裏的海灘管理權将屬于度假區,眼前這位男人就是這片海灘的擁有者之一。

抿着嘴,梁鳕在心裏想着要怎麽解釋那天的那通電話,耳環現在已經戴在梁姝耳朵上了,戴着那雙耳環梁姝一一拜訪了很久不聯系的朋友。

“我們走吧。”黎以倫說。

“什……什麽?”看着黎以倫朝着她的手,梁鳕結結巴巴地。

“現在是下午茶時間,剛好我有空,”見梁鳕不動,黎以倫眉頭再次微微斂起,“那天,你不是在電話裏答應和我一起下午茶嗎?”

是那樣的,可是……現在已經沒有耳環還了。

遲疑片刻,梁鳕還是跟着黎以倫上車。

坐上車,黎以倫問:“你那天在電話裏說有事情和我說。”

“我……”支支吾吾間,黎以倫身體朝着梁鳕傾,手背蓋在梁鳕手上,那讓梁鳕心裏糾結的安全扣成功扣在座位上。

淡淡紅潮泛上梁鳕的臉頰,不是因為那朝着靠近的身體,而是那從為見過的安全帶設計,剛剛拿着安全帶的她想起來傻乎乎的。

坐直身體,眼睛朝着前面,淡淡說着:“也沒什麽事情,我是想謝謝黎先生。”

“又……又是……”開車的人語氣不勝煩惱的樣子,“又是黎先生,又是謝謝黎先生。”

“對不起,黎先生。”梁鳕慌忙側過臉去。

這一側臉,她的目光和黎以倫撞個正着,在先于黎以倫之前梁鳕垂下眼眸。

那頓下午茶從下午三點一直延續到四點四十分,近兩個小時的下午茶時間并沒有如梁鳕想象中那麽難熬,在習習海風濃濃的紅茶香氣中,黎以倫和梁鳕談起他的留學生涯,和黑人女孩和白人女孩都談過戀愛,偶爾會翹課去看球賽,周末和朋友去旅行。

黎以倫還說起了北京。

一提到北京,兩個人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輕笑聲,梁鳕這才驚覺時間飛快,今晚溫禮安會回家吃飯,急急站起來說黎先生我還有別的事情。

這次梁鳕沒有去以前她去的菜市場,而是去商場的超市,那也是天使城唯一僅有的超市。

超市是日本人開的,一般只有在節日時間手頭寬裕的人才會光顧這裏,超市買的外來食品都印有出産地以及保質期,這是在外面很難見到的,正因為這樣這裏買的貨品比菜市場還要貴上幾倍價錢。

結完賬,十美元也就找回五美分。

把放十美元的信封丢進垃圾桶裏時梁鳕心裏松下了一口氣,購物袋裏放着一些肉類罐頭還有咖啡,咖啡是梁鳕精心挑選的,晚間喝上一杯咖啡可以提高學習效率。

商場最顯眼地就數那家男裝專櫃,地段好店面裝修大氣,那也是使城唯一的男裝專櫃璀璨時光。

黎以倫今天穿的那件襯衫也是這個品牌,所不同地是黎以倫那件襯衫是原裝進口,而這家專櫃是直接從馬尼拉工廠加工而成,同樣的品牌但采用地是不同布料,原裝進口的是采用指定布料,而當地出産地是馬裏拉當地布料工廠,正因為這樣當地專櫃買幣歐洲原廠便宜一半價錢,再加上現在是打折季,一件襯衫算下來便宜得更多,但那也是絕大部分人穿不起的。

想了想,梁鳕推開那家專櫃的門。

離開專櫃時梁鳕手裏多了一個紙袋,一路上心裏唠叨着:溫禮安,到時候不要樂壞了,這樣貴的衣服我可是連梁女士都舍不得送。

還有溫禮安,這事情要是給梁姝知道了,肯定會唠叨上三天三夜不可,要知道,這件襯衫的價錢可以抵上一個月房租。

晚餐過後,梁鳕就迫不及待拿出襯衫,襯衫顏色是比黎以倫穿的還要淺一些的墨蘭。

那時看到穿在黎以倫身上的襯衫時梁鳕心裏就想着,那襯衫給溫禮安穿肯定會更好看,溫禮安的氣質适合那種設計簡單的款式,而且,溫禮安比黎以倫身材還要高上幾公分。

扣完最後一顆紐扣,那件襯衫穿在溫禮安身上的效果比梁鳕想象中地還要好,都還要好上十倍了。

托着下巴,眉開眼笑:“溫禮安,你現在看起來像那坐在大象上節日巡游即将加冕的君主。”

說完,梁鳕還像模像樣地做出街邊群衆給自己君主問好的禮儀。

只是……溫禮安有些安靜呢。

擡頭,觸到溫禮安淡淡的眼神,那眼神好比一盆冷水:“溫……”

“為什麽給我買這個?”他問她。

為什麽給他買這個?其實梁鳕也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拉下臉來。

溫禮安手觸了觸她臉頰,低聲說着:“不需要給我買這個。”

那聲線無半點雀躍,細聽時還附帶着若有若無的排斥,澆在頭上的那盆冷水瞬間變成冰水。

冷着臉,第一時間就想把那件襯衫從溫禮安身上扒下來,趁那件襯衫還沒被派上用場她得把它還回去,以後再也不去幹這種傻事了。

也許是太過于生氣,導致于梁鳕手在解開襯衫紐扣時在發抖着,好不容易解下一顆,解第二顆時溫禮安手蓋在她手上。

拉着她的手也就稍微一用力她就在他懷裏轉了個圈,背部緊緊貼在他胸腔上,他的臂膀環在她胸前。

極力壓住那忽如其來的情緒,那情緒眼看就要變成淚液沖上眼眶,吸了吸鼻子。

“它花去你很多錢吧?”來自于她背後的聲線輕輕的。

可不是,前幾天她還可以說是小有積蓄,買了那件襯衫後她現在兜裏又空空如也了。

“現在兜裏又沒錢了?”

抿着嘴廢男亂異世。

“我可不想和花錢大手大腳的女人一起生活。”

溫禮安的話讓梁鳕直接想跳腳,她可是梁姝口中最摳門的女兒,還有,正在大手大腳的人是溫禮安。

“溫!禮!安!”

本來梁鳕想用牙齒招待溫禮安的,可環住她的人手臂正在收緊,這使得她動彈不得,兩個人誰也沒動,一任窗外的光隐去。

光隐去,夜幕即将降臨。

“梁鳕。”

“嗯。”

“以後不要給我買這個了。”

“溫禮安!”

“但,我不介意你賣夜市上五十盧比兩件的襯衫。”

原來是心疼她的錢啊,淡淡的陰霾從心裏頭散開,釋然,輕松。

“溫禮安。”

“嗯。”

“你明天有考試是吧?”

“嗯。”

如梁鳕所願,次日溫禮安穿着她給他買的襯衫去考試,這一天梁鳕也起了個大早,她睡眼惺忪手挂在他頸部上,說溫禮安這次一定要把第二名的分數拉大到二十分,他說好。

好?就只有“好”嗎?

如果讓梁鳕來形容此時的溫禮安的話,那應該是:那是君浣家最安靜的禮安。

最安靜的禮安應該不大清楚,偶爾的時間裏女人們也在心裏盼望着來到耳畔的情話,來安撫那偶爾躁動的心靈。

心裏另外一股聲音此時冒了出來:溫禮安剛剛過完十八歲生日也就幾個月。

是的,是那樣的。

打開門,在晨間被霧氣環繞的小徑上,穿着墨蘭色襯衫的男孩懷裏抱着書,回過頭來。

倚靠在門檻上,朝着他揮手。

揮手、微笑。

直到機車聲音消失不見,梁鳕的手還舉着,霧散開了些,周遭露出樹木的輪廓,小路盡頭空空如也。

那空空如也的小路盡頭讓梁鳕心裏産生出某種錯覺:那無意間闖進她房間裏的君主回到他的象牙宮殿去了。

手緩緩垂落了下來,心裏念叨着,溫禮安你這是怎麽了?

其實,應該是:梁鳕你這是怎麽了。

太陽出來,周遭霧氣盡散,可那晨間的霧氣以及穿着墨蘭色襯衫的溫禮安卻似乎一直留在梁鳕心底,讓她一整個上午覺得困頓,那困頓延續到午休時間。

打開窗戶,再打開吊扇,面前擺着書,可目光卻不知不覺被放在窗臺上的紅色高跟鞋吸引住,高跟鞋主人肯定又去越南女人開的網吧蹲點了追尋逝去的記憶。

最近,榮椿一有空就帶着她的筆記本電腦往網吧跑,前天她還和梁鳕說她有預感很快就可以見到她想見的人。

對于榮椿老是告訴她這類事情梁鳕有時心裏很煩,偶爾想提醒榮椿她們還沒達到分享彼此小秘密那種級別的友情。

甚至于她們連朋友也不是。

“梁鳕,在某種意義上你是我十八歲人生中交到的第一位朋友,介于某些原因,我不能像我的同齡人那樣随心所欲去交朋友。”榮椿在說這話時語氣難得的附帶着淡淡的憂傷。

介于這樣梁鳕打消提醒的念頭,反正那叫榮椿的女孩最終會離開天使城。

也因為這樣榮椿變本加厲,這樣一來梁鳕也不得不被動性地去接受,榮椿口中的那個“他”的訊息。

在互聯網發達的二十一世紀,不時可以聽到“我在網上認識了一個人,我們無所不談,為了他/她我不惜遠渡重洋,來到他/她所在的城市。”類似這樣事情。

榮椿從北歐來到這個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島嶼國家為地是一位在網上素不相識的人,只不過她的行為更加瘋狂一點,她沒有和人家打一聲招呼就偷偷跑來了。

“我試探過他,我和他說也許有一天我會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他對于我的試探沒表現出什麽反感。”榮椿又是如是說着。

榮椿還告訴梁鳕,她已經說服網吧的越南女人,一旦他上線就打電話通知她,然後她肯定會在那些人中一眼就認出他。

“也許,我會偷偷躲在一邊看着他,也許我會走到他面前。”榮椿在說這話時目光落在窗臺上。

說完“他”之後,榮椿又絮絮叨叨說起她和他共同喜歡的波士頓凱爾特人隊,梁鳕沒有告訴榮椿地是,波士頓凱爾特人隊她知道,而且知道的并不少,那都是因為……

因為君浣也是一名波士頓凱爾特人隊的球迷。

由流亡在外的凱爾特後裔籌集資金建隊、北岸花園、三葉草、歷史上奪得nba總冠軍次數最多、綽號“真理”的皮爾斯……等等等等充斥着君浣的閑暇時光,梁鳕不聽到都難。

只是現在梁鳕已經不大願意去想起和君浣有關的一些事件了。

耳朵麻木地聽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得太多的緣故,這個下午,這個困頓的午間下午,書本橫在面前,目光無意識放在窗外的高跟鞋上。

看着看着,它變成了一團色彩濃烈的霧,在霧氣中梁鳕看到那家越南網吧,櫃臺銜接着通向樓上網吧的樓梯,樓梯和網吧之間用色彩鮮豔的珠簾隔着,穿着紅色高跟鞋的女孩往着那簾珠簾,透過珠簾可以看到一抹修長的身影從樓上拾級而下。

下樓梯的人和上樓梯的人就只隔着那道珠簾。

屏住氣息,等待着那清脆的塑料珠子相互碰撞的聲音響起——

然而響起地卻是開門聲,那門聲近在咫尺從陳橋到崖山。

努力撐開眼簾,無奈眼簾太厚太重,繼開門聲之後關門聲響起,透過三分之一的眼縫,那打開門進來的人手裏拿着相機,拿着相機低頭往着窗前。

她在窗前呆的時間有點久呢,窗臺上的紅色高跟鞋又出現在三分之一的視線中。

原來,高跟鞋的主人還沒有穿着它去見“他”。

不知道為什麽,認知到這點一顆心放松了下來,三分之一的眼縫随着這個認知逐漸消失。

思緒眼看就要往着黑暗深處沉澱——

“梁鳕。”

一吓,睡意全無,睜開眼睛。

榮椿的臉近在咫尺,她一把拿開擺在梁鳕面前的書,書被拿開取而代之地是相機,相機屏幕往梁鳕這邊翻。

“我在街上拍到的。”被太陽光曬得通紅的雙頰,亮晶晶的眼睛,潔白整齊的牙齒,被街頭發生的一幕烘托得生機勃勃。

略帶亢奮的聲音開始述說了街頭一幕:

上午十一點左右,相機三腳架架在公園一角,今天是趕集日,街道熱鬧極了,鏡頭對準幾名穿着菲律賓傳統服飾的孩子。

對焦,嗯,已經很不錯了,走在最後面的那個孩子表情生動,手按在快門上,在即将壓下時又忽然間感覺到什麽。

就在那一瞬間……

“就在那一瞬間,他出現在我的鏡頭前,我看到他的眼睛,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那種感覺無法言喻,那種感覺也許一個人的一生只能遇見那麽幾次,聽過那麽一句話嗎?一個瞬間會讓一個人愛上一個城市,我想這話也許是對的。”

在榮椿說這些話期間,梁鳕目光正落在相機的顯示屏上。

“按下快門,再去找他時他已經騎着機車離開,我不知道他是誰。”

他是誰榮椿不知道,但梁鳕知道。

在膠片定額的那一瞬間,也許是快門按得太快,也許是那人機車速度太快,從鏡頭前匆匆而過的身影身上可以窺見風的痕跡,從發末到從襯衫衣擺。

即使那人輪廓模糊,可梁鳕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誰。

從榮椿鏡頭前經過的溫禮安穿着她給他買的襯衫。

關于榮椿口中很玄乎的那一幕其實再簡單不過:溫禮安穿着她給他買的襯衫,考完試,和往常一樣騎着機車離開學校,機車穿過集市,也許是聽從了神明的旨意、也許只是因為百般無聊臉轉向公園一角。

就這樣,在那個瞬間讓那躲在公園裏的女孩愛上了一座城市。

那女孩猶自沉浸在街頭的那一幕當中,喃喃述說“有時候鏡頭比人的眼睛更能窺探到真實,從我鏡頭前經過的他……”

“他不快樂。”

這話讓梁鳕斂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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