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多米諾

打開琳達辦公室,梁鳕拿起電話,腦子裏的那串阿拉伯數字在指尖中一氣呵成,電話接通。

“找那位?”接電話地是年輕的男聲。

沒有絲毫的停頓,甜膩着聲音,問出:“溫禮安在嗎?”

“稍等一下。”

在等待過程中梁鳕一顆心砰砰跳着,那是她心裏十分讨厭的情緒,宛如在等待着某場宣判。

很快地,電話再次接通。

“溫禮安今天請假。”

說要給她買漂亮衣服買有白色陽臺房子的人居然請假,而且請假時間不是一個小時而是一天,說不定她聽錯了。

“請問,能再說一次嗎?”

把電話放回原處,她沒聽錯,溫禮安是請假了。

關上辦公室門,梁鳕背靠在牆上,刺眼的燈光導致于她不得不閉上眼睛。

昨天晚上梁鳕幾乎沒睡,回家洗澡上床,迷迷糊糊間腦子裏忽然竄上來這樣一個念頭:“要是榮椿天天上斯維加斯館頂樓那肯定和黎寶珠,以及那位印尼橡膠大亨千金都不一樣。”

這念頭之後,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怎麽趕也趕不走,明明困得很。

那種生理困頓思想卻十分活躍的狀态也延續到了課堂上,梁鳕座位靠窗,目光透過窗戶玻璃在操場上無意識游走着,那忽然躍入眼簾的身影使得梁鳕一下子坐正身體,那游離的目光也一下子找到聚焦,就恨不得把現在在操場上走的人臉上表情看得清清楚楚:那頓午飯吃得愉快嗎?

但遺憾地是,由于距離遠她只能看到榮椿那标志性的大外套,左肩背着攝像機,手裏提着塑料袋,不用看那塑料袋裏放的肯定是孩子們送她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

上完課,梁鳕沒和往常一樣往着校門口,而是打開午休房間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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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一眼就看到那擺放在窗臺上的花,有藍有白有黃參差不齊被放在玻璃杯裏,花并不稀奇,只要走出校門口要多少有多少。

孩子們送過榮椿烤豌豆,送過榮椿自制的貝殼手鏈,送過榮椿他們畫的圖像……可孩子們還從來就沒有送過榮椿花。

孩子們能懂什麽。

榮椿并不在房間裏,她也無從得知花從哪裏來,但放在女孩子窗臺上的花總是會讓人浮想聯翩。

關上門,腳步往着校門口移動。

走到那排梧桐樹時腳步習慣性地放慢,目光習慣性地去尋找,梁鳕看到從最大那棵梧桐樹伸出來的手。

那只手在等着幫她拿包呢。

走了過去,等包從她肩膀換到他的肩膀時,梁鳕這才驚訝于平常一些習慣的可怕,可怕到她一下子忘了中午那通電話帶給她的不愉快。

溫禮安的臉近在咫尺,此時他正在瞅着她,眉毛微斂:“臉色不是很好。”

抹了抹臉,低下頭:“回去吧。”

機車穿過被灌木叢覆蓋的泥土小路,她臉貼在他背上,目光落在灌木上,跟随着那投遞在灌木叢上緊緊挨着男女身影。

這會兒,機車速度變得更慢了,這會兒,騎着機車的人微微側過臉來了。

側過臉來做什麽呢,側過臉來和坐在後座的女孩說話,說什麽?說了我送你回家之後就得回修車廠,你待會回家記得打開包看看。

回家打開包看看啊?

“嗯。”懶懶應答着。

和她身體所傳達出來的散漫形成強烈對比地是思想,思想來到最為活躍的狀态,敏感尖銳,候機而動。

這會兒,機車速度又慢下了些許。

“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

“不用,好着呢。”

說完,吃吃笑。

想起什麽來,懶懶問到:“溫禮安,你有沒有事情瞞着我?”

想必,溫禮安因為她這個問題那張漂亮的臉蛋開始有了一絲絲不高興,甚至于連眉頭也微微斂起了極品悍妞。

她猜得沒錯。

溫禮安聲音帶有點小情緒:“怎麽又問這樣的話。”

真是的,那句沒有有那麽回答嗎?

“溫禮安,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這會兒,那微微斂起的眉頭肯定收緊些許了吧?

“梁鳕……”

她又猜對了。

臉在他背上蹭着,語氣類似在發牢騷似的,一半埋怨一半撒嬌:“君浣可從來不瞞着我任何事情,他呢……即使去見那位對他有好感的女孩也不會瞞着我,小鳕,我去和她說清楚馬上就回來,你可不要……”

“梁鳕,你到底想表達什麽?”那聲音開始有了不耐煩。

弟弟的脾氣從來都比哥哥壞得多,壞脾氣的弟弟這會兒把機車開得飛快。

機車帶動的噪音使得她不得不提高聲音:“你看你,我一唠叨你就開始不耐煩了,君浣可從來就……”

乍然響起的輪胎和地面摩擦聲一下子把處于困頓的身體拍醒,唠叨變成埋怨:“溫禮安,你把我吓了一大跳。”

機車停下,溫禮安腿往地上一撐,那聲音有多冷就有多冷:“下車。”

皺眉,細聲細氣問着:“生氣了,覺得坐在車後座的那女人神神叨叨的像老太婆,特別在經過和別的女孩對比之下,嗯,梁鳕更讨厭了……”

“嗯。”淡淡應答着。

嗯?也就是說他認同她的說法了,和別的女生比起來梁鳕變得讨厭起來。

“溫禮安!”梁鳕聲音一下子變得無比尖銳。

溫禮安的聲音一字一句:“我受夠你了。”

那聲音冷得讓梁鳕在那個瞬間似乎邂逅到傳說中的那場鵝毛大雪,雪花剛飄落于手掌心時松松軟軟,直到化開,那冷才來到。

目送着溫禮安的機車消失在灌木小徑盡頭,直到天邊挂着的那輪紅日隐于群山之下,梁鳕這才後知後覺,溫禮安不會折回來接她了。

因為受夠她了所以不再理她了。

嗯,這樣也好。

再這樣下去她連自己也煩了。

這一夜,那扇門一直緊緊關閉着,誰也沒有打開它。

次日,梁鳕去了一趟集市,從集市出來手裏多了梁姝喜歡的番石榴,今天是周五,梁姝從海上回來的日子。

推開門,屋子裏靜悄悄的。

那只綠色的旅行包就擱在桌上,旅行包就打開一半,乍看像是正想整理旅行包的人忽然遭遇到了什麽邪尊絕寵妖孽妻。

撥開卷簾,那躺在床上的人異乎蒼白的臉色讓梁鳕心瞬間提了起來,小心翼翼叫了一聲“媽媽。”

沒有應答!天使城最悲傷的一句話“媽媽,你已經睡了好幾天,我現在肚子很餓,媽媽快起來給我做飯。”

往着床的腳步開始發着抖,一步一步來到床前,聲音在發抖着“媽媽。”

還是沒有回應,顫抖的手往着梁姝的鼻間,在指尖感覺到人體氣息時,心裏大大松下一口氣。

那口氣松下,馬上尖着嗓音:“媽媽!”

溫禮安不讓人省心,連媽媽你也不讓人省心,幹嘛要把自己弄得像死人一樣,自然這話她是不會說出口的。

梁姝睡眼惺忪,看着她說她臉色像鬼一樣,聲音也像鬼一樣。

不讓人省心的溫禮安可以不要,可不讓人省心的梁女士卻是她想摔也甩不掉。

熱開水泡紅茶包擺在床頭櫃上,喝完紅茶的梁姝臉色還不見好轉,指尖也不見回暖。

“媽媽,我帶你去看醫生吧。”

“呸呸呸,烏鴉嘴,媽媽身體好着呢,花那些沒用的錢做什麽,倒不如把錢給我。”

這女人總是故意忽略她其實已經在變老的事實。

放柔聲音:“媽媽,我帶你去逛街。”

“兜裏沒錢逛什麽街,還有,梁鳕,不要把媽媽當成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媽媽現在還年輕着呢。”

“如果說我現在錢包放着一百美元以上的閑錢呢,如果說這些錢可以拿出一部分給你買漂亮衣服呢。”

“真的?”

“嗯哼。”

“那媽媽要戴你給我的耳環。”

這個上午,梁姝戴着那在紐約黃金地段可以換來一棟不錯房子的耳環,穿着當地小有名氣的品牌服裝,在梁鳕的要求下去了衛生所。

醫生羅列出梁姝一大堆病歷:營養不良、貧血、飲食不規律、神經性失眠。

離開衛生所時梁鳕的腳步沉重,倒是當事人因戴了“看起來很像正品”的耳環,耳環再配價值三十二美元的小外套而顯示出極高的興致,硬拉着梁鳕來到洋人街。

“小鳕,媽媽已經好幾年沒有聞到正宗的可可豆滋味了。”站在一家咖啡館門口,梁姝說。

半露天設計、露天部位被設計成一個個陽臺,陽臺被漆成乳白色,藍白條紋的太陽傘下是和陽臺同色的咖啡座。

咖啡座上坐着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他們或低語淺笑,或拿着咖啡廳提供的筆記本電腦上網,或者幹脆什麽都不做閉目養神。

陽臺上的光景于天使城的人來說,那大致是天堂了。

這家咖啡館不久之前梁鳕來過,就在榮椿穿着紅色高跟鞋去見她的那個“他”那天,和黎以倫北京女人一起來的。

咖啡館只接待外國游客,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大家心知肚明,即使當地人兜裏的錢足夠買單,可他們依然會對這些人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們這裏座位都被預約了。”服務生們嘴裏說着客氣的話。

“媽媽,我帶你到別的地方去吧。”梁鳕拉着梁姝的手。

梁姝一動也不動,眼睛直勾勾地落在陽臺上,那目光就像是那非得買下櫥窗裏不是她能買得起的玩具。

梁鳕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她總不能告訴她“媽媽,這些人把本地人歸納為疾病傳播者,”“不僅這樣,媽媽他們還怕站街女人的存在會破壞他們咖啡館的格調。”

“媽媽……”

“小鳕,今天媽媽沒有穿花花綠綠的衣服,媽媽也沒有塗廉價的指甲油,小鳕,媽媽今天特別想念烘焙出來的咖啡香氣。”目光落在那些藍白相間的太陽傘上,梁姝低低說着。

嘴是張開着的,可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想了想,梁鳕說媽媽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走進咖啡館,對着表情有那麽一點點不耐煩的服務生說“我是黎先生的朋友,可否借我一下電話?”

梁鳕和梁姝如願坐在藍白相間的咖啡座上,服務生笑容滿面遞上菜單:“黎先生說了,二位的賬單由他負責。”

黎以倫是這家咖啡館的熟客,周末要是有時間都會到這裏來呆上個把鐘頭,他持有這家咖啡店的會員卡。

據梁鳕所知,度假區的海上項目已經敲定,現在就等着動工時間了,這陣子黎以倫比較忙。

梁鳕和梁姝所在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咖啡館前的街。

一些當地人即使是這條街不受歡迎的人但并不妨礙于他們對這裏的向往,做個頭發穿着剛買的鞋都要來這條街道上走一走。

梁姝已經是第三次伸手和街上她認識的人打招呼了,逮住就打招呼,哪怕對方和她就只有一面之緣。

生怕別人沒看見似的語氣極具誇張,惹得別的客人目光頻頻往着他們這裏。

“媽媽!”梁鳕壓低嗓子。

“知道了,知道了。”

第三次被梁姝逮到地是她以前在按摩院認識的人,還沒有等人家開口就已經扯開嗓子“是我,是我啊。”見對方沒任何反應又報上她的西班牙名字“我是貝妮塔。”

報完名字又閑話家常:“你還在按摩院工作嗎?”

又有客人目光往着她們這裏,甚至于,距離她們最近的那位客人做出捂住鼻子的動作。

“媽媽!媽媽,你能不能……”

接下來的話卻在目觸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時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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