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縱然疑惑,她也不敢多嘴,乖乖的跟着進了屋,但見那人坐于堂內,很快便有人進來奉茶,端坐着的他也不發話,只淡淡擡眉,給立在一旁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會意的太監立即調取出記載着她身世的卷譜,一一盤問,幸得這些問題她都背過,倒也沒出什麽岔子。
問罷後,小太監回禀道:“啓禀大人,并無差錯。”
擱下茶盞的瑤林擺了擺手,“既然無誤,那便不是頂替,放人。”
明知她叫舒顏,卻不拆穿,興許是看在相識一場的份兒上才賣個人情饒了她?他就不怕被人查出來連累他嗎?萬未料到這纨绔子弟居然連救她兩命,感激的舒顏尚未來得及松口氣,就見那安公公蹙眉上前,“大人,按規矩,還得安排她的三個族人入宮來辨認……”
話音未落,就收到一記犀利的警示,“安公公這是在懷疑本官的辦案能力?”
按章辦事的安公公心下委屈,可聽出他聲帶不悅,生怕得罪此人,安公公立馬賠笑,将腰彎得更低,“大人言重了,奴才只是好意提個醒,絕無質疑之意。”
不意多言的他冷然負手,堅持己見,“此事就這般了結,無需再審,即便有什麽出入也由本官來擔。”
那安公公也是識趣之人,既然這位爺親自發話,那他也沒什麽可惶恐的,左右出了事也有人擔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這麽着吧!
僥幸躲過一劫,舒顏心存感激,遂福身向他道謝,但見他微挪步,面向于她,淡聲提點,“皇上最不喜看到旁人愁眉苦臉,宮中的女子在人前必須展眉舒顏,以笑示人,這才是生存之道。若言談舉止有不當之處,很容易招致殺身之禍!”
舒顏二字從他口中說出似乎咬得格外重,心虛的她不由冒冷汗,既然他都決定不追查,又何必故意吓唬她?而她還不能生氣,得感恩戴德的向他道謝,“大人所言極是,小女自當謹記您的教誨,謹言慎行,處處留心。”
一番客套之後,他才滿意的點點頭,眼風淡掃,潇然先行。
秀女們依舊立在院中,此時天已大亮,當寶芝目睹瑤林只帶着先前那位頂替的秀女就此離開,而晴雲完好無損的出來,并未用刑,她便知自己的檢舉沒成功,不由緊攥起小拳頭,暗嘆失算。
寶芝當衆指證她時,舒顏真的以為自己這回死定了,後來的一切只是僥幸,因着心虛,回來後她也就沒再去找寶芝算賬,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一旦鬧開,更難收場。
此事已然處理,安公公又交代了幾句,才讓諸位秀女各自散去,眼看寶芝一直盯着晴雲,似乎還想去找她理論,頌穎快走兩步,暗中将她拽住,“已然查明她不是頂替,你還想作甚?”
“我才不信她的疤痕能愈合,這當中必然有鬼!”寶芝堅持己見,頌穎勸她莫再胡來,“探查此事的可是福康安,他已斷定沒問題,你卻硬要挑刺兒,若挑不出毛病,再被晴雲反咬一口,說你平白誣陷,勢必影響你殿選,即便真被你挑出什麽,那就等于說福康安辦事不利,他若因此被皇上懲處,你過意得去嗎?”
聽頌穎這麽一說,寶芝當即收了念頭,暗嘆自己心浮氣躁,沒往深處去想,“還是姐姐考慮得周全,我居然沒想到這一點,我當然不想連累瑤林哥哥,既如此那就算了吧!此事我再不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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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過罷,兩人各自回房,說起來是自家表妹惹的禍端,頌穎始終覺得心中有愧,便代替寶芝向舒顏道歉,舒顏雖與她相處不久,卻也能看出來頌穎是個善良的好姑娘,自然不會因為這事兒而怪罪于她,“姐姐言重了,料想寶芝妹妹只是出于好奇才會道出心中疑惑,應該不是故意針對我,如今已證明我的清白,只是誤會一場,這事兒便算是過去了,我也不是斤斤計較之人,你放心便是。”
只要寶芝老實些,舒顏斷不會主動去找她的麻煩,她只想平平安安的度過這次選秀,保住小命即可。
感激點頭,頌穎含笑應承,不管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證明舒顏為人處世頗為圓滑,不容易得罪人,相較之下,寶芝就太過任性妄為,昨夜送她出去時,她已提過疤痕一事,頌穎還勸她萬莫惹事,哪料她今日就自作主張将此事上報,她以為能在福康安面前表現自己,殊不知這般冒失只會敗壞福康安對她的印象。
不過兩人始終不是親姐妹,說太多只會惹她不悅,頌穎只能盡心提點,願不願聽就是寶芝的事了。
今晚的菜稍鹹了些,以致于舒顏飯後連飲了兩盞茶,沒多會子便想去如廁。晚間起了風,縱她身着立領的旗裝,也覺涼風四竄,古人如廁還得走那麽遠,着實不便,冷得直發顫的她不禁加快了腳步。
待她歸來之際,走在屋檐下,隐約聽到裏頭的說話聲,似乎是寶芝的聲音,她又來看望她表姐?又或是故意來找麻煩?疑惑間,但聞她驚嘆連連,“我的傻表姐啊!你不會還在念着他吧?若然繼後還在,一切都好說,如今繼後已薨逝,死後連個谥號都沒有,葬禮也不是皇後規制,可見皇上對她多麽厭棄,恨屋及烏,他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你就甭在惦念他了。”
繼皇後?可不就是那拉氏嗎?她們所說的他,應該指的是十二阿哥吧!難道頌穎鐘意于永璂?舒顏正暗自琢磨着,但聞頌穎那悲戚的哀嘆自窗縫中飄來,“旁人都道他被皇上厭棄,沒有前途,可我又不指望他争奪皇位,只盼着他平安即可,但願此次皇上能将我指婚給他,我就謝天謝地了。”
“旁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沾着那位爺,只有你上趕着接近他,說好聽點兒是癡心,說難聽點兒就是傻!”
對于外人而言,失寵的阿哥的确沒有出路,可若頌穎對他已有感情,也就不在乎那些,感慨之際,舒顏才察覺自個兒聽了牆角。
此時的她十分為難,若是進去吧!會打擾人家姐妹說話,若不進,立在風口挨凍的滋味着實難受,且又有偷聽的嫌疑,這樣的秘事還是少知道為好,以免惹禍上身,思量再三,她還是決定進屋去,轉身的檔口,依稀聽到寶芝訓罷頌穎之後又炫耀道:“我的婚事不用愁,額娘一心想要我嫁到富察家,畢竟是皇親國戚,日後也有個依仗。”
寶芝的心事算不得什麽秘密,頌穎笑應道:“福康安年少有為,你若能嫁給他,我也替你高興……”
此時的舒顏只知瑤林,根本不曉得瑤林便是福康安的字,也就沒懂寶芝鐘意之人究竟是誰,思量間她已進得屋內,裏頭似是聽到了她的腳步聲,話鋒頓轉,“表姐姿容天成,想來必能被皇上眷顧,納入後宮為妃嫔,也算是為家族掙盡了臉面。”
頌穎已然反應過來,随口應承着,舒顏只當什麽也沒聽到,若無其事的走了進來。
寶芝本不想低頭,礙于表姐的勸說,才勉強給晴雲道了個歉,舒顏溫聲以待,表示諒解,斷不願再招惹此女。
接下來的日子尚算平靜,轉眼便到了殿選之期,舒顏只盼着此次能夠落選,她也好離開這是非之地,否則兇多吉少啊!
殿選當日,福康安身為副都統,亦守在外場,眼瞧着舒顏走出來時手持玉如意,便知她過了最後一關,而她卻是悶悶不樂,似霜打的茄子一般無精打采,低眉默默跟着衆人向前走着,并未注意到他的存在。
而他只顧看人,也沒注意到身後有人悄然接近,慨嘆連連,“這一屆選秀總算是結束了,聽說一共留下十八位秀女,也不曉得哪一位會是我将來的弟妹。哎瑤林,你在這兒看得最是清楚,可有瞧中的?”
聽出是福隆安的聲音,福康安搖頭笑應,“二哥你就甭打趣了,咱們的婚事還不是由皇上做主?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那可不一定,皇上對你格外疼寵,打從你六歲起便将你接入宮中讀書……”
旁人拿此說事兒也就罷了,親哥哥也這樣說,福康安實在懶聽恭維,适時打斷,“說得好似你沒在宮中念書一般。”
“我那是做阿哥的伴讀,你卻是由皇上親自教養,一下學堂便在皇上身邊,除卻姑母的那兩位嫡子,其他阿哥還真沒這待遇,你可是獨一份兒的聖寵!”
只因福康安自小便跟在皇上身邊,習以為常,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了不得,直至長大以後,才從旁人口中得知皇上對他的特殊關愛。
他阿瑪傅恒乃是富察皇後的親弟弟,都道外甥随舅,福康安與他阿瑪肖似,自然也就像極了已故的端慧太子永琏,乾隆思子心切,便将這位侄兒養在自個兒身邊,權當慰藉。這回選秀,也早早發了話,要從中給他挑一位賢良淑德的秀女做妻子,是以福隆安才會這般打趣,“你若真有鐘意之人,與皇上提一提,料想皇上必定會成全你的心願。”
望着秀女們遠去的方向,福康安但笑不語,兩位兄長的婚事皆由皇上做主賜婚,一個娶了郡主,一個娶了公主,而今輪到福康安,他可不想做那勞什子額驸,幸好七公主已成婚,九公主也已許了人家,他不必再娶皇室女,至于将來的妻子會是誰,得先看看皇上的态度再作打算。
娶了四公主容璃的福隆安住在公主府,并不在祖宅,不過公主府與其父的忠勇公府相距甚近,晚間兩夫妻纏綿之際,容璃筋疲力盡,香汗頻出,不許他再胡來,“明兒個我還要入宮呢!切不可再折騰。”
“入宮做甚?”才至巅峰的福隆安緊擁着她舍不得撒手,回身側躺,鼻梁在她頸間摩挲,輕嗅着惑人的香氣,回味那極致的愉悅,但聽她頓了頓,緩了緩氣兒才慢聲回道:“秀女已定,皇阿瑪打算給幾位宗室子弟選妻,太後最近鳳體違和,此事便交由令皇貴妃來辦,皇貴妃今日差人來傳懿旨,讓我和婆婆明日入宮去參加賞花宴,實則是打算挑幾位秀女,讓額娘和其他幾位福晉相看,也好給你三弟賜婚。”
相看只是名頭,估摸着他額娘早有打算,福隆安一個大男人,甚少管這些,而今事到跟前,他才好奇問了句,“那額娘可有鐘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