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相像

幾個月的時間忽忽悠悠的就過去了，馬上方晏她們就要迎來新年了。這是她們來到上海的第一個春節，雖然人口簡單，可架不住這段時間白玉蘭心情不錯，圓圓又是個愛熱鬧的，所以一家子關起門來張羅過年也是有滋有味兒的。白媽養好了腳傷，提出要要去城隍廟燒柱香，白玉蘭自然是允許，更是叮囑了方晏和圓圓兩個務必聽話，人多注意安全而已。至于她自己，除了工作并不怎麽出門，反正該出的風頭出過了，現在腳跟站穩，又有陳明和在，她反而低調下來，生怕出門有什麽麻煩。

但是這些其他人是不知道的，就連最愛多想的方晏也并不清楚其中的彎彎道道，被圓圓一撺掇，她便也想着去看看豫園一帶的熱鬧。

熱鬧可真是熱鬧，沒想到大冷的天這裏居然人頭攢動。方晏裹緊了圍巾，手塞在大衣口袋裏，一邊四處張望着一邊留意着周圍的情形。吆喝的擺攤的上香的逛街的，不算很寬的街上到處都是人。圓圓實在是興奮，雖然人還在白媽身邊規矩的慢慢走着，可是眼睛都不夠用了，小籠包的香味兒把她的饞蟲也勾了起來，但是畢竟不敢開口，只是她不知道，她滿臉都寫着“好香啊我想吃”了。方晏抿嘴偷笑，輕輕扯了扯白媽衣襟，又指指圓圓。

白媽正盤算着要多燒些香，好好求個平安，最好小姐能有個歸宿。回頭一看圓圓的樣子，也是忍俊不禁，伸出手指戳了她圓圓的笑臉一下，掏出錢來塞到她手裏道：“行了，瞧你這沒出息的，都多大人了，也不怕晏小姐笑話你，今天白媽出錢，你看上什麽就去買來吃，別忘了給晏小姐帶一份兒。”

白圓圓頓時歡喜起來，一個勁兒的謝了白媽，又問方晏要不要一起去。方晏一看那長長的隊伍，就不想湊這個熱鬧了，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去，只要帶一點給她就好，什麽都行。白圓圓馬上投身到了排隊買小吃的隊伍中。

其實方晏對于燒香也不熱心，沒有哪個孩子喜歡這些虛無的東西，更何況這裏香火鼎盛，湊近了都薰得直流淚，她便跟白媽說了要留在原處等，讓白媽自己去。這個可就正合了白媽心意，她有些心願要許，可是當着小姑娘不好說，便拍拍方晏的肩膀，讓她一定不要亂走，等會兒圓圓來了兩個人就一起在這兒吃東西等她。

可是方晏等了許久，覺得人都快被凍透了才看見圓圓急匆匆的跑過來，還沒等她張口，圓圓把手裏的紙包往她手裏一塞，嚷了一句“等着我”就一甩辮子跑遠了。方晏無語的站在原地，幸好包子還是燙的，熱意從紙包裏透出來，捧着暖手還不錯。

托了人太多的福，雖然剛才圓圓那一聲嚷嚷在方晏聽來十分驚人，但是并沒有在人群中引起巨大的反響。圓圓有時候有些一根筋，也不知道會不會吃虧啊，方晏越來越着急，可是現在她們三個人分在三處，都指着到她這裏來集合呢，她也不敢走開，只能一會兒祈禱圓圓平安無事一會兒忍不住抱怨一句這丫頭怎麽還是這麽莽撞。

等了好一陣子，就連手裏的包子都沒什麽熱乎氣兒了，才看見圓圓挺胸擡頭像個女戰士一樣的回來，只是這位女中豪傑，要是辮子別那麽淩亂就好了。不過她衣衫齊整，神情之間帶着些得意，估計沒吃虧。通常她不吃虧的時候可能就會有別人吃虧了。

方晏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拉着圓圓就把手裏的包子塞給她，臉色也有些不好：“你幹什麽去了？”

“有小偷！”圓圓抓着手裏的包子，十分沮喪的道，“包子都涼了！”

“噗！就知道吃啊！”方晏才看見，圓圓身後不遠處竟然站着小山和一個面目平凡的年輕人，正看着他們。小山的臉上還挂着那副“你實在是太丢臉了我鄙視你”的神情。

“你管呢！別以為你幫我抓小偷就能笑話我，你就是不絆他那一下我也能抓住他！”白圓圓立馬頂回去，眼睛瞪得滴溜圓，腮幫子也鼓着，完全沒了見到方晏時候的心虛模樣。

方晏扶額，嗯，手上還一股小籠包味兒呢，又忙掏出手帕擦手。看這情形，她也大致猜到發生了什麽事。這叫她說什麽好，忍不住瞪了圓圓一眼，這又不是她們熟悉的北平城，一個小丫頭，人生地不熟就敢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逞能耐，真是無知無畏嗎。估摸着不知怎麽碰上小山了，小山還幫了忙，不然她能這麽輕松當好漢？

“錢拿回來了？”方晏忍了忍，還是問圓圓。

“那是。”圓圓覺得自己折騰半天，還是有點成就的，連忙點頭，可是随後發現方晏好像不太高興，又耷拉了腦袋。

方晏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圓圓什麽都好，就是個莽撞的性子得改，也沉下了臉，抿抿唇說：“你不會還覺得自己挺本事吧？你沒想過，那點兒零錢要緊還是你要緊？萬一他們有同夥怎麽辦？你要是出點什麽事兒你讓我們怎麽辦？”

“你可不知道，她本事着呢，那小偷讓她打得哭爹喊媽的，啧啧。”小山笑着插話，他自覺自己跟方晏已經是熟人了，也不客氣，“她勁兒可夠大的。”

方晏有點兒遷怒，也是真的覺得小山站着說話不腰疼，一個女孩子，力氣大會打架，這算是長處嗎？拿回來東西就算了，還跑去打人，他以為她是他們呢？好歹還記得不能直接說人家，便索性不理會，繼續問圓圓：“萬一人家吃了這個虧，然後盯着你想報複，你以後還出不出門？你說你力氣大，那人家要是有家夥呢？”

白圓圓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只是自來有些冒失，讓她讀書她也不肯，更不愛聽大道理，平常白玉蘭喜歡她心性赤誠也不愛說她，方晏更不用說，頭一次這樣嚴肅的跟她說話，她一下子有些懵了。知道方晏的話有道理，可心裏又有些委屈，正難過呢，一扭臉看見小山在身後笑嘻嘻的，頓時惱羞成怒起來，怒氣沖沖的瞪着小山。

偏小山覺得她這個樣子有趣極了，也不生氣，還沖着她扮個鬼臉，才一本正經的說：“嗯，方小姐說得對，今天要不是遇見我……們，你可就要吃虧了。”

“誰稀罕你裝好人！”白圓圓撇撇嘴，哼一聲扭過頭去，觸到方晏的目光，她又垂下了頭

“不管怎麽說今天謝謝你。”方晏深吸口氣對小山勉強笑了笑，“我們總是給你添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小山兩眼彎彎，忽的湊近了方晏，“真沒想到你板起臉來還挺吓人的呢，我怎麽覺得跟誰那麽像呢。”

“你幹什麽！站遠點！”白圓圓立刻站到了兩人中間，順便往外推了推小山。

小山沒防備，真被推得倒退了幾步，哇哇大叫：“你你你，真是太粗魯了！”

正說笑着，白媽回來了，見狀有些意外，小山立刻收斂許多，也不提剛才的事情，只說既然碰上了便送她們回去，方晏和白媽自然是婉拒，就是白圓圓也瞪着他，一副“你不安好心用不着你裝好人”的架勢。

于是各回各家。轉身的時候方晏隐約聽見小山說：“想起來了，上回三爺訓離哥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三爺，杜凡……方晏垂下眼，剩下的話聽不清了。

回到家發現白玉蘭在房間裏挑衣服，仿佛要出門似的。

見到她們回來，白玉蘭連忙招呼：“晏晏快，去收拾一下，陪我出門。”

坐在陳家的汽車上，方晏還是有點怪異的感覺，她覺得，白姨和陳家的關系，似乎也太密切了些，密切得讓她想起了北平的日子，那時候袁先生也是這樣……

可是她什麽都不敢說，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的口無遮攔可能會給白玉蘭帶來麻煩的。她轉眼看向窗外，汽車已經駛出了城，周圍一片幽靜，路的盡頭是一片樹林，大大的宅院在樹叢中若隐若現。

果然這是陳明和的一處別院，這幾年幾個兒子獨當一面，他大多時間都待在這裏，很有些頤養天年不問世事的意思。方晏小心的跟在白玉蘭身後，并不四處張望。院子裏花木繁榮，頗多珍品，而且似乎整個院子都搭進了玻璃棚裏，透着陽光，暖意融融。西北一隅有一張石桌，旁邊支着一只小爐子，有“咕嘟咕嘟”的水聲，和着清淡的茶香，飄蕩着消散在院子裏。陳明和穿着舊式的長袍馬褂，和龍叔對坐，正在下棋。

他們似乎還在閑聊着什麽，倒也沒有十分專注于棋局，見她們進來，便放下了棋子。龍叔站起來去扶了陳明和起身，陳明和招呼白玉蘭：“玉蘭來了，進屋坐。”看見白玉蘭身後的方晏，又笑了笑：“你倒是疼這個孩子，走到哪裏都帶着她。”

白玉蘭臉上綻開一個柔媚的笑來：“是啊，可是不知道陳先生有沒有準備什麽樂子給她，這孩子從小就不愛聽戲。”

陳明和上了一個臺階，回頭對白玉蘭伸了伸手：“我們來聽戲，我叫人陪小姑娘，我這裏有幾個孩子，說是打獵去了，等下回來讓他們年輕人玩耍就好了。”

白玉蘭點點頭，看了方晏一眼，交待了一句：“照顧好自己，別給陳先生添麻煩。”就跟着陳明和上樓去了。

方晏站在原地，看着他們相攜而去的背影，聽着陳明和說“你就是太小心，她一個小姑娘罷了……”抿了抿嘴，坐下來垂下眼去看石桌上的棋局。

若是平時她一定會研究研究這種下了一半的殘棋，可是這個時候這個地點還有這些人……她心裏很不踏實，來了上海以後，她其實并沒有必須陪伴在白姨身邊的必要了，而白姨現在似乎是有意帶她跟陳明和這邊的人來往，說不清是個什麽意思，也許該和白姨認真談談了。

門外有男子嬉笑的聲音，接着門被打開，幾個人走進來，似乎發現了外人存在，都收了聲。

方晏循聲擡頭，就聽見一聲“方小姐？”正是孟離。他今天沒有如往常般嚴肅，臉上帶着幾分笑意，看到方晏的一瞬間似乎有些驚訝，之後笑意更深了些。

樓上的留聲機已經隐約傳出了京戲，花團錦簇水氣氤氲中，坐在石凳上的少女擡眸，臉上的幾分茫然仿佛給她增加了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孟離只覺得心跳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