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歸來

“好家夥,真夠大的,是龍王嗎?”諾爾德的表情逐漸嚴肅了起來。矮人們排列出最為堅固的陣型,緩慢而無聲的向着那危險的目标靠近。

下一瞬間,亡靈巨龍突然猛地扇動起翅膀來,周圍的霧氣頓時驚醒般向着四面八方逃逸,而那游動着的龐大身軀,則成為了在雲間穿梭的模糊黑影。

“我們被發現了~!”諾爾德大聲的發布着命令,“牧師,祈求路維絲的庇護~!快~!”

風暴獅鹫的身軀在祈禱語的呢喃中,逐漸為暖人的金色所包裹,而矮人們手中的武器,也泛出了銀白的光芒。耳旁貫徹着北地龍王的咆哮,即使身經百戰的戰士,此刻也不由的緊張了起來,并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擲斧。

與亡靈巨龍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就要開始了。

克拉費裏格展開雙翼,高速滑翔着,翅膀的尖端在晨間的霧氣中,破出兩道白色的軌跡。無須多言,這隊偷襲者的目标顯然是紫炎石。而龍王的任務也只有一個——殺死一切妄圖接近寶物的敵人。伴随着第二波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他率先發起了攻擊。

冰冷的龍息撕裂開大氣的障蔽,獅鹫編隊仿佛風中的樹葉般,在那波濤般的氣流中顫動着,布置好的陣型很快就被刮得支離破碎。而環繞在生者軀體四周的金色火焰,正發出咝咝的響聲,在染的漆黑的狂風中掙紮着。

諾爾德頂着呼嘯的氣壓擡起頭搜索着目标,而當他回過神來時,龍王的巨大軀體已近在眼前。矮人條件反射的擲出手中的斧子,但卻落了個空——克拉費裏格以與身軀不相稱的敏捷躲過了他的攻擊,眨眼之間,拖曳出金色光芒的擲斧就隐沒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而那包裹着寒冷的黑影則從身邊一掠而過。

擦身而過的交鋒,激起劇烈的音爆,剎時便貫穿矮人們的耳膜,他們無法抑制地放棄戰鬥的姿态,紛紛捂住耳朵。而在那刺耳的共鳴中,毫無征兆的一聲慘叫令所有人的心髒猛的緊縮。

一只獅鹫被克拉費裏格敲碎了頭顱,失去生命的軀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筝,直直往地面墜落,很快就化為了瞳孔中一個渺小的黑點。而搭乘其上的矮人則被撕成了碎片,仿佛是警告一般,龍王将金屬铠甲與肉體的碎片在空中随意揮灑着,濃重的血腥味頓時充斥了整個天空。

“該死的~!”目睹這一切的諾爾德大聲咒罵着,他的臉因憤怒而漲的通紅。

克拉費裏格依然沉默,而行動上也沒有任何遲滞,亡靈巨龍在空中劃出優美的轉向軌跡,并再度向着偷襲者們噴吐出冰冷的氣流。緊接着,龍王收起翅膀,向着眼前的敵人俯沖而下。那姿态猶如一支無可匹敵的利矢,射向了矮人們倉促組成的盾牌式陣型。但這一次,怒火令戰士們頂住了寒冷刺骨的龍息,并在龍王接近前便發起了反擊。

十一柄擲斧挾裹着聖光的力量,将遮蔽天空的黑色帷幕撕得粉碎。矮人戰士的反擊猶如一張巨大的網,要将迎面而來的龐然大物捕捉。大部分的攻擊在對方迅捷的動作下都落空了,但仍然有兩柄擊中了目标。閃耀的金色花朵剎時在龍王的身體上綻開,燒灼着由寒冷與死亡所構築的軀殼。

聖光将劇烈的陣痛深埋入骨髓,克拉費裏格頓時無法抑制地低聲咆哮了起來。但這樣的創傷根本無法令他退縮,相反,被激怒的龍王以更大的力量發起了沖擊。又一次近在咫尺的交鋒之後,第二名矮人戰士被那鋒利的龍牙送進了墳墓。

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會被那該死的爬蟲幹掉的~!諾爾德的眉頭深鎖,雙眼緊盯那散布着死亡與恐懼的身影。每當千鈞一發的時刻來臨之時,這位大大咧咧的矮人就會用沉默來武裝自己,直到冷靜地擊中強敵的致命弱點。

而此刻,諾爾德的目光就如同刀鋒般銳利無比。

“你們幾個~!掩護攻擊~!”他用泰拉斯的方言向同胞們發布命令,“我要到那蜥蜴的頭上去大幹一番~!”

“但是,大人……”

“閉嘴~!立刻開始迎擊~!”諾爾德抽出了負在身後的巨大戰斧,沉甸甸的手感和鋒刃上燃燒的光芒令矮人信心大增,“要給那家夥點顏色看看~!”

風暴獅鹫精英的尖刀陣迎上了咆哮的龍王。

盡管有着聖光之力的庇護,威力巨大的龍息仍然令諾爾德全身打顫,寒冷的狂風刮在他的臉龐上,就如同刀割一般疼痛。但倔強的矮人忽略了所有肉體上的警告,他頂着風壓從坐騎身上站了起來,并操縱獅鹫撲向迎面而來的敵人。

眼見首領的玩命行為,戰士們也立即向着龍王猛攻。而諾爾德不顧被自己人擊中的危險,藏身于擲斧劃出的金色軌跡之中,迅速地接近那巨大的身軀。當克拉費裏格察覺到矮人的企圖之時,諾爾德已經縱身跳了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揮舞着戰斧,向着那寬大的脊背斬了下去。

龍王的鱗片比北地的積冰更為堅固,但在無法想象的速度沖擊下,這開山斷石的一擊仍然在其上撕裂了一個巨大的傷口。鋸齒狀的刃口深深的咬入了克拉費裏格的身體。劇烈的疼痛令巨龍狂吼着在空中奮力掙紮,試圖甩掉背上的敵人,龍王的雙眸燃燒了起來,令周圍的霧氣全都浸透了恐懼與殺意。即使是風暴獅鹫,此刻也不再聽從矮人的駕禦,而是本能的避開那無法阻擋的怒氣。

矮人的身軀在那狂瀾之中,不停的與堅硬的龍鱗碰撞着,秘銀的铠甲發出尖銳的摩擦聲,其中幾處甚至凹陷了進去。但諾爾德只是一聲不吭的死死抓住斧柄,并将湧出喉頭的血液用力咽下。

克拉費裏格憤怒到了極點,那不僅僅是因為從背部傳來的疼痛,更是因為被喚醒的記憶。

龍族是北地最為強大的力量。千年蜘蛛王國曾嘗試着占據屬于白龍們的領地,然而僅僅是嘗試,便為此付出了幾千戰士的代價,最終不得不狼狽地逃回地下的巢穴。野蠻人曾搶掠過落單者的財寶,但随之而來的報複将他們趕到了千裏之外,沿途則盡是饑寒交迫而死的屍體。

這就是白龍一族,克拉費裏格統治下的北地最高貴的眷族,永不妥協,永不屈服,只能被毀滅,不能被奴役。

然而,伊修托利的騎士們打破了這個傳說,他們征服了白龍一族。

在第一線浴血奮戰的克拉費裏格,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品嘗到了敗北的滋味。那眼中燃燒着水色冷火的死亡騎士,以及冰冷的巨劍貫穿頭顱的刺痛,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但是,即使流盡了鮮血,龍王也仍然無法得到安息。為了維護剩餘龍族的存在,他與伊修托利達成了協議,成為了亡靈大軍一份子。

既然無法入土,那便要摧毀眼中的一切,摧毀禁锢住我的這個世界~!擁有不知疼痛的軀殼的我,絕對不會再度失敗~!高傲的克拉費裏格如此對自己立下了誓言。但是,此刻,這醜陋而渺小的矮人,居然也敢向自己挑戰嗎?

不可饒恕~!

當發現盡力飛翔并不能甩脫背上的敵人時,克拉費裏格放慢了速度。緊追不放的風暴獅鹫們迅速靠攏了過來。矮人們眼中燃燒的鬥志表明了一切——他們是絕對不會舍棄首領的。

龍王只是輕蔑地看着敵人聚集在四周。

“拜你們所賜,現在我的心情非常糟糕,謝謝。”龍王的眼中流溢出冰冷的光芒,而籠罩全身的死亡氣息也在空中彌漫了開來,“持續到戰鬥結束,都給我去死吧~!”

刺眼的連環閃電切開了單薄的雲霧,那銀白的光芒就如同一條被激怒的毒蛇,肆無忌憚的撲向環繞在周圍的獅鹫。矮人們連忙閃避,但從那粗大的電光中伸展出的枝桠卻仍然掠過了铠甲,令他們的身體無法抑制的顫抖起來。

在克拉費裏格的魔法轟炸下,即将凝聚起的陣型很快便被摧毀,風暴獅鹫們只得游離在戰場的邊緣,等待着進攻的時機。而将對方打成一盤散沙之後,龍王卻并沒有停止咒語的吟唱。空寂的戰場之中,電光再度閃耀,而這一次,擊中了施法者自己。

諾爾德仍然在竭力支撐着,盡管斧刃上帶有堅固的倒刺,但在對方劇烈的動作下,卻已經逐漸的開始松動。本打算敲碎龍王頭顱的矮人,現在才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完全的被動局面。從亡靈巨龍的體內滲透出的寒冷氣息,正逐漸的吞噬着庇護自己的聖光之力,諾爾德覺得寒冷仿佛已經滲透入了逐漸麻痹的四肢,鑽入了骨髓的深處。但他并沒有打算放棄。

直到那道落雷降臨為止。

亮藍色的光線在克拉費裏格的身體上流竄着,那尚不足以傷害到強大的龍王,但對其背上的敵人來說,卻是致命的一擊。為金屬的氣味所吸引,所有的奔雷都向着諾爾德緊握的戰斧湧去,矮人在被烤成焦碳前及時松手。而下一瞬間,狂風立即将失去憑借的戰士扯入了空中。

亡靈巨龍發出猙獰的咆哮聲,掉轉方向撲向下落的矮人。

龍王的血盆大口近在咫尺,腥臭的氣味混合着呼嘯的寒風迎面而來,仿佛要将時間也凍結在那一瞬間。那是死亡的味道。

鋒利的龍爪貫穿了諾爾德的身體,他的全身都抽搐了起來,但在失去意識之前,矮人并沒有多想什麽,只是向着同樣在眼前閃耀的紫色水晶球,投射出了手中的匕首。

“終于瓦解了,亡靈的攻勢……”卡達爾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血腥戰車仍然未停止攻擊,頻繁的向着城內發射着火球,但此刻卻完全失去了準頭,幾乎沒有一次擊中目标。援軍不必再龜縮在投石器的射程之外,而得以迅速的支援激戰的城牆。相反,不顧疲勞,在晨間發起攻擊的亡靈們卻現出了頹勢。

城頭傲然飄揚的教廷旗幟,又一次成功經受住了戰火的洗禮。

但當賢者仰望着天空之時,卻發現只有不到一半的風暴獅鹫返回。當矮人戰士們蹒跚着陸時,卡達爾才發現他們的铠甲全都結了冰,表情中也看不到任何喜悅。年輕統帥的目光在人群中游移着尋找着老友,但卻什麽也沒有發現。

“諾爾德呢?”卡達爾詢問的聲音有些顫抖。

“死了,死在龍王的爪下。”為首的矮人簡短地回答,“叫牧師過來,還有新的裝備,擲斧都用完了,铠甲也壞了。”

“但是……”賢者第一次接不上對方的話。

“雖然摧毀了法器,但那條混球還在上面和同胞們戰鬥,我們若是在這裏休息,諾爾德大人的靈魂也會受辱。”戰士說這話時,眼角有些濕潤,但語調中,更多的則是熊熊的鬥志。

紫色的光芒顫動着,逐漸收縮變小,最終無法抑制的熄滅了。

理查德嘆了口氣。擺放在他面前的是孿生紫炎石中的另一塊,而火焰的熄滅只代表着一件事——水晶已經死亡了。

“即使是白龍之王,也不過如此。通知羅蘭,暫停攻擊,現在已經沒辦法有效的使用血腥戰車支援戰鬥了。”巫妖搖了搖頭,從帳篷外透射進的陽光,在不知不覺中已轉到了正午的位置,“還有三天半的時間……”

憤怒的克拉費裏格放棄了自己的任務,那龐大的身軀很快便融入了喧嚣的戰場,勝利的天平甚至在那一瞬間,向着亡靈們直直傾斜。風暴獅鹫唯有下降高度,以尋求來自弓手們的幫助。然而,即使是龍王施展的強力魔法,也無法扭轉戰局的推進,因那只是石子激起的漣漪,很快便會消失在波瀾不驚的水面上。

亡靈的大軍正從攻城的戰場中撤離,黑色的軀殼仿佛退潮的海水,從反複沖刷過的城壁上落下。伴随着那冰霜帷幕的褪去,達蘭拉的城牆露出了傷痕累累的表面,但在陽光的照耀下,那棱角分明的輪廓卻依然堅韌的挺立着,就好象在嘲笑面前渺小的騎士一般。

“別阻擋在我面前啊~!”羅蘭握緊手中的武器,再度向着視野中高聳的龐然大物沖去。

然而,從城頭傾盆而下的箭雨,令一切變得毫無意義,銀光呼嘯着切入長戟轉動的罅隙,貫穿亮銀的铠甲,深埋入他的身軀。

即使是再輕盈的動作,再有力的格擋,也無法令死亡騎士前進一步,但那水色的瞳孔之中,複仇的渴望卻沒有絲毫熄滅的征兆。就好象是飛蛾撲火一般,那灰發的身影仍然堅持着逆流而上,不知疲倦地重複着沖鋒,卻又一次又一次的被擊退。

下一瞬間,耀眼的火花突然在羅蘭的面前,毫無征兆地迸裂。一堵透明的屏風令來自城牆的箭羽全都折斷,而在魔法的力量前,死亡騎士也惟有勒馬止步。

“又來了,你是打算在複仇成功前自殺嗎?”理查德不緊不慢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即使是黑暗之鷹,也不可能突破這樣的防禦吧。”

“克拉費裏格還真是令人失望,人類的力量明明已到極限~!”羅蘭的語氣中夾雜着怒火,“只要能支撐到今天晚上的話,就能攻進城門,只要再多一點時間……”

“但亡靈同樣也是有極限的吧,即使今次不能成功,下次也一定能達成願望。”巫妖對對方的反應感到不可思議,“死亡騎士擁有不老不死的肉體,既然已經等待了十年,為何現在卻無法理智的面對?”

“這種問題,我自己也回答不了,或許是本能吧。”羅蘭的表情複雜了起來,“我就是為了這樣的事情而誕生的,所以……”

“也對,”巫妖笑了笑,“不過既然主力部隊都已經撤退了,那即使留在這裏也沒有意義,請團長大人也一起撤退吧。”

從昨日下午開始,持續了近一天的攻勢已全線停止,如今,死亡騎士和食屍鬼正小心翼翼地游弋在守軍的攻擊範圍之外,骷髅戰士們則放松了繃緊的弓弦,安靜地站立着等待下一道命令,就連血腥戰車,此刻也已停止了咆哮。

一切聲音都沉澱了下來。此刻的達蘭拉,就如同一座孤獨的島嶼,漂浮在散發出冰冷氣息的死水之上。

然而,所有的人都知道,也許在下一瞬間,那結冰的黑色沉潭便會沸騰起來,成為燃燒着靈魂之火的岩漿。

冬天的白晝總是短暫的,橘色的落日開始沉沒到高聳的城牆背後。但鳥瞰點之上的人類戰士們,卻并沒有因此産生任何詩意的想象。寒冷的霧氣正随着亡靈們的躁動而四下流淌着,一切的征兆都表明,新的戰鬥即将在夜幕的遮掩下再度展開。

火把的光芒遍布全城,連成了一條蜿蜒曲折的長蛇。在那昏黃的光芒之下,拉長的影子正狂亂地舞動。而城牆之下蠕動着的黑暗,則似乎要将一切吞噬般,迅速地向着有着溫熱血液的地方蔓延,即使是燃燒着的原木,巨大的鋼鐵魔像和閃耀着光芒的利劍,也無法阻止那瘋狂的沖擊。

夜晚的降臨,令人類的感官變得遲鈍,即使是擁有優秀夜視能力的矮人,也無法輕易地捕捉到死者們冰冷的軀殼。相反,不知疲倦的死亡騎士,以及以怨念作為觸須,捕捉外界一切的食屍鬼們,卻完全不受影響。在亡靈一波又一波的攻勢下,無論是夜空還是城頭,聯盟的陣線都在一步步後退着。

“雖然夜間的戰鬥比較辛苦,但是,即使是不知恐懼與疲倦的亡靈,也無法在幾天內拿下有着上百年歷史的達蘭拉。”在無言地觀察過戰場之後,卡達爾終于把視線轉向了一側親切的身影,“我們不會輸給那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家夥,絕對。”

“恩~!”迪莉西亞微笑着點了點頭,“今天的戰況很激烈,你先去休息吧,這裏就交給我好了。”

“若是發生什麽事情的話……”

“別擔心,我會及時通知你的,”女騎士試着讓氣氛變得輕松一些,“還是說,你覺得聖劍騎士團的代團長,連突發狀況都應付不了嗎?”

“說的也是。”賢者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然而,卡達爾尚未轉身,眼前的景象便如鋼鑄的鎖鏈般,将他牢牢的禁锢在了戰場上。

食屍鬼瘋狂的嘶鳴響徹了城牆的每一處,而在那蠕動着的冰冷海水之下,來自蜘蛛王國的精銳戰士們,正悄無聲息的執行着另一項任務——挖掘出一條直通城內的地道。火把微弱的光芒無法撕去夜色的掩蓋,戰場表面的鼓噪則遮蔽了人類的感知,一切也都在隐蔽之下。死亡騎士們将會繞過堅固的防禦,直接将冰冷的利刃貫穿人類的後心。

若不是挖掘隊伍被卷入埋設的魔法旋渦的話。

黑色海洋的表面,剎時騰起沖天的浪濤,振聾發聩的巨響從爆炸的裂口中噴湧而出,随後,又化做一陣急雨,灑下斷肢,碎肉和冷血的猩紅色冰雹。

大地仿佛被喚醒的某種生物一般,各處此起彼伏的隆起巨大的山丘,亡靈大軍在那憤怒的咆哮聲中上下起伏,甚至連達蘭拉宏偉的城壁也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魔法之都的傑作——砂泉法陣,威力無比的土元素魔法。當這些精心繪制的圖形被印刻入大地的深處時,便成為了一個個随時可能被粗心大意者觸發的致命陷阱。

卡達爾為艾拉澤亞的首府,構築了真正意義上的立體防禦體系。即使是來自北地的寒風,也只得在其之前止步。

地表上,雙方仍然僵持着戰鬥,大片的箭雨在城牆與地面間穿梭,戰士們吶喊着将原木滾下城頭,而死亡騎士們的雙眸從未停止過燃燒。但在那虛張的嘈雜之下,亡靈的攻勢卻已完全凍結。

往生者們的後備部隊立即被派了上去——原本一直處于待命狀态的深淵之影們,現在終于展開行動了。緋紅法陣的隔離性能,以及稀少的數量,使得這些擅長魔法的妖魔在攻城中毫無用武之地。但現在,形如煙霧的魔影則成為了挖掘隊的護衛。他們開始謹慎地以天賦感應起隐藏的陷阱,并用自身的魔力将之消解。

地下法陣的布置,比理查德預想的還要複雜。盡管聯盟并沒有設置許多大型法陣,但套在外圍的小型法陣,卻星星點點地分布在各處,一旦觸發,就有可能引起連鎖反應。即使是熟識魔法的深淵之影,這樣的任務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排除障礙花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直到第三天夜晚的降臨,魔影們才清理出一條直達城牆腳下的道路,蜘蛛戰士則一改之前的緩慢,迅速地讓寬大的地道伸展入達蘭拉城內。

“很快就可以發起攻擊了。”羅蘭牽着坐騎,在沒有一絲亮光的地底摸索着前進。

“別急,肯定會有一場刺激的戰鬥在等着我們的。”阿爾薩斯調侃身邊的同僚。

在兩人的身後,是三百名高階死亡騎士,他們肩負着打開城門的重要任務。而充當護衛的一百名深淵之影,則可以保證地下通道不會在法術的影響下坍塌。

此刻,黑暗的路途已接近終點,而盡頭的蜘蛛戰士們,則在進行着最後一道工序——構造一個足夠大的布陣之地,以供死亡騎士們在一瞬間全部沖出地道,發揮出所有的力量。

“就是這裏,那些亡靈就在下面。”法師的腳步停在了城門附近的一個小廣場上。

當地下的通道穿越城牆之時,敏感的偵測魔法便感應到了地脈的異常,然而,盡管人類以法術引發了好幾次小地震,但亡靈們似乎并沒有受到影響,通路的抗震能力強的異乎尋常。

唯一的應對之道,就是在亡靈們破土而出時加以殲滅。

以聖騎士為主力的防禦部隊包圍了此處,外圍是負責支援的法師和牧師,弓手們則隐匿在附近的民居之中。以廣場為中心,這裏聚集的戰士,總共超過了兩千名。風雪逐漸地大了起來,但所有人卻都目不轉睛的注視着眼前的地面,生怕任何一個細節逃出自己的掌控。

“來了~!”站在最前線的年輕聖騎士高喊了起來。

地面的裂縫就仿佛是黑色的閃電,剎時間遍布了整個廣場,下一瞬間,伴随着隆隆的響聲,無數的碎片迸裂了開來,廣場的中央塌陷進去了一個直徑十米多的大洞。

幾道閃光從那黑色的深淵中激射出,燒灼着人們的視線,借助着那一瞬間的混亂,魔影率先沖上了地面,肆無忌憚的讓魔法的力量貫穿人類的血肉之軀。

早已在垂直的坑壁上等待多時的死亡騎士緊随其後,整個廣場頓時成為了一座憤怒的火山,向外噴吐着攜裹着寒冰的岩漿。

恢複過來的守軍立刻開始反擊,炙熱的聖光穿透了亮銀的铠甲,撕咬着死者們的靈魂,飛蝗般的箭矢在他們的頭頂呼嘯,不時會有死亡騎士在金黃的光芒中化為灰燼,然而,人類卻仍然無法阻止那黑色利刃的突進。

一名牧師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無法想象,為何聖光的火焰無法阻停這名死亡騎士的沖鋒,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霜恸便貫穿了鎖子甲下的肉體。

“別想阻我~!”羅蘭的眼中閃耀着複仇的光芒,坐騎随即高高躍起,從面前的聖騎士頭頂掠過,那水色的瞳孔中所映照的景象,如今只有一個——達蘭拉城的正門。

兩名白銀聖騎士守衛在城門管制室內,通向這裏的走廊僅能允許一個成年男子側身走過,可算是堅固無比的防禦。然而,從走廊另一頭的鐵門外所傳來的慘叫聲,卻仍然令兩人的情緒高度緊張。

削鐵如泥的霜恸一下就劈開了大門,為怨念所聚集起的死靈們形成了一股暗流,發出令人恐懼的尖叫,撲向為首的敵人。與此同時,一把騎士匕首則精确無比的射向了另一個目标。

剛以聖光之力消解死靈的啃噬,迎面而來的寒冷劍風就令聖騎士咬緊了牙關。管制室狹小的空間限制了巨劍的威力,入侵者立即舍棄了手中的武器,改以搏擊進攻。物品的跌落,簡陋家具的破裂,各種刺耳的喧嚣頓時充斥在三人的耳旁,直到骨骼斷裂的脆響終結了這一切混亂。

其中一人的脊椎在重擊下斷裂,生命立即離他而去。另一人則被扭斷了手腕,此刻,那名受傷的聖騎士正斜斜的靠在牆角上,憤怒地盯着眼前的敵人。他的嘴角微微張開,仿佛要說什麽一般,然而,那句話卻永遠的卡在了喉嚨裏——勝利者毫不猶豫的一記側踢,扯碎了他的頸骨。

沖破重重的防禦,穿越聖光術的屏障,羅蘭憑借着十年前的記憶第一個來到這裏。此刻,不僅铠甲已傷痕累累,軀體上的幾處傷口也正向外滲出暗紅色的冷血——即使是死亡騎士的肉體,在這樣的戰鬥下也已達到了極限,然而,那水色瞳孔中燃燒的冷火,卻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

“馬上……就可以達成願望了……”羅蘭喃喃自語着,用力扳動城門的開關。

“做得真是利索。”玩世不恭的語調在他的身後響了起來。

“你太慢了,阿爾薩斯。”羅蘭皺了皺眉頭,“外面的情況怎麽樣了?”

“骷髅戰士現在終于可以發揮力量了,食屍鬼跟随在它們的後面沖鋒,”對方簡潔的回答,“我們已經控制了西門,同時正與南北兩門的部隊呼應,而人類聯盟則向東門方向後撤。”

“很好,讓他們再快一些~!”

“當然,理查德希望能在撤退前破壞所有的重要設施,包括城牆。”有着紅色瞳孔的死亡騎士又補充了一句。

羅蘭的表情在那一瞬間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什麽?撤退?”

“對,斥候們發現大批援軍,數量超過了六萬,此刻正在迅速向達蘭拉進發。”

“不可能,今天只是第四天而已……”羅蘭毫無意義地反駁着對方。

“很顯然,我們得到的情報是錯誤的,”阿爾薩斯的情緒并沒有多大變化,“看來他們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我軍進攻的消息,而且支援的速度似乎完全不受大雪的影響,若不盡快撤退的話……”

“夠了。”羅蘭的眼神如同刀一般銳利,“阿爾薩斯,立刻糾集一隊死亡騎士~!都已經到這裏了,怎麽可以放棄……絕對不能讓努力化為泡影~!我都已經等了整整十年了,溫達姆的末日不能再拖延哪怕一分一秒~!”

“悉聽尊便,團長大人。”對方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第一部歸來終章冰之迷宮

冬日的陽光順着镂空的穹頂,緩緩流淌入大廳。

兵器的碰撞聲,火球的爆炸聲,以及戰士的吶喊聲此起彼伏,然而這些戰場的征兆卻與這一處無緣。路維絲神殿就象是獨立于現世之外的聖地一般,将血腥、屠殺與恐懼隔絕在高牆之外,惟獨留下孤獨與寂靜。

女神的雕像沐浴在篩落的光芒中,露出祥和的表情守護着神殿。而在大廳的中央,一名忏悔者正虔誠地祈禱着,一動也不動,就好象自己也變成了一尊雕像。盡管喊殺聲逐漸逼近,但他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直到神殿的大門打開,那低垂的頭顱才終于緩慢擡起。

“陛下~!”皇家騎士不顧禮節,打斷了國王的祈禱,那年輕的臉龐上正透露出焦躁與不安,“死亡騎士已經攻過來了~!若是再不離開的話,恐怕……”

“謝謝,但是我已經累了,逃到哪裏也都一樣吧。”溫達姆卻只是搖了搖頭,“那件事情确認了嗎?”

“已經确認了,是我親眼所見,陛下。但是……”

“那樣就足夠了。辛苦你了,請趕快離開此地。”國王制止了對方的勸說,“至于我,在經歷了這一切以後已經沒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只能留在此地等待命運的審判。不必擔心,路維絲一定會引導一切的。”

騎士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深深的鞠了一躬,随後轉身離開。

“我的生命,大概會在這裏終結吧?”目送着對方的離去,溫達姆的肩膀頓時坍塌了下來,表情與剛才相比,仿佛老了半個世紀。

十年之前的那一幕,不顧主人的意志,強行從腦海的最深處浮起——身軀逐漸冷去的女孩,浸透鮮血的祭壇,以及那在紅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詭異的女神雕像。一切都仿佛剛剛發生過,就連濃重的血腥味,此刻也再度充斥了整個大廳,将那飄渺的聖潔沖刷入無盡的深淵。為了自己的茍且偷生,溫達姆竊取了他人的未來,而現在他明白自己必須付出代價了。

溫達姆深吸了一口氣,試着讓意識清醒過來,然而死亡的味道卻逐漸從舌頭根部泛起。接着,一陣夾雜着冰屑的狂風令他的全身感到無比的刺痛。

因為那并非觸目驚心的回憶,而是積蓄了十年的憤怒與仇恨。

羅蘭就站在路維絲神殿前,亮銀的铠甲為大片的血漬染紅,手中的霜恸反射着冰冷的寒光。大門已被砍成碎片,冷風混合着雪花在大廳內嗚咽。當曾經熟悉無比的身影映照入那燃燒的雙眸時,死亡騎士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靈魂的火焰在他的全身流竄着,将觸其鋒芒的一切化為灰燼。

“審判的時刻到了~!”複仇者的聲音如同堅冰一般,鋒利而無情。此刻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的步伐。

灰發的身影大踏步邁進路維絲神殿,溫暖的陽光在剎時被驅散,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的寒冷。十二名死亡騎士無言地緊随其後,将溫達姆圍在了中間。他們面無表情地注視着那名顫抖的人類,仿佛一群渴望祭品的烏鴉,正等待着啄食死者的血與肉。

盡管早已有所覺悟,但國王的勇氣卻在轉瞬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溫達姆低下了頭,讓自己的目光避開對方燃燒的冷火,随後清了清嗓子,痛苦而緩慢的念出了眼前之人的名字:“羅蘭……”

下一瞬間,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國王雙膝一軟跪了下去——掠過的劍光切斷了他的肌腱。然而鮮血卻并沒有流出,傷口在産生的同時就被凍結了。

渴求着複仇的靈魂并不急于賜獵物予死亡,他想要慢慢享受願望達成的瞬間,用獵物的痛苦來填補自己破碎的靈魂。

死亡騎士眼中盛滿了冰冷的火焰,簡直象要溢出,但此刻的羅蘭卻異常的平靜:“終于見面了,溫達姆,為了這一刻,我已經等待了十年時間。”

溫達姆沒有回答,他只是用斷斷續續的聲音反複念頌着路維絲的名字,并且緊閉着眼睛,拒絕接受已經發生的一切。

“無論何時,你都只是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而已~!十年之前,為了能茍且偷生,你甚至不惜犧牲久遠的性命。”死亡騎士彎下腰,讓手中匕首的刀鋒掠過對方的臉頰,随即猛的将那把匕首齊根紮進溫達姆的大腿。劇烈的疼痛燒灼着國王的全身,他立刻發出尖利的哀號,并在冰冷的地面上抽搐着翻滾了起來。

“而今天,你所做能做的一切也只是無恥地逃避~!”羅蘭冷冷地看着獵物的醜态,随即一把拎起對方孱弱的身軀,冰冷的雙手扼住了尚留一絲溫暖的頸項。

“別以為自己很聰明,能夠逃脫複仇的懲罰。”那冰冷的聲音中充滿了殘酷的殺意,“今天我要把一切都返還,就象你在十年前對我所做一樣……那個叫卡托麗的女孩,沒有資格再活下去了~!”

溫達姆的瞳孔在一瞬間擴張,而身體也下意識地開始掙紮。

“想以自己為誘餌,以便讓女兒從密道逃脫嗎?構思的确很不錯,但可惜的是我已布置下足夠的兵力,就連飛鳥也無法離開達蘭拉,何況是你的女兒?”

“別……別那樣,求求你,羅蘭……”死亡騎士的話語就如同冰冷的長劍,在瞬間貫穿了國王最後的尊嚴,“對我怎麽樣也可以,請原諒她、請原諒我的女兒吧……她沒有做錯什麽……”

“感覺到了嗎,那種撕心裂肺的心情?但是即使現在悔恨,一切也都無法改變了……”羅蘭的瞳孔流溢出燃燒的火焰,痛苦的表情在瘋狂的臉龐上凝滞,“所以,我也不會給你留下任何僥幸~!玷污久遠之血的人全都必須死~!”

壓迫在頸項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然而,被解除禁锢的溫達姆尚未着地,放射着冷炎的霜恸就将他釘在了空中。鋒利的大劍從前胸貫入,後背穿出,鮮紅的液體頓時噴泉般湧出,沖刷着銀铠上結冰的血漬。

在溫達姆的眼神渙散之前,他聽到了羅蘭最後的話語——“我會把你最後的希望撕成碎片的。”

由骷髅戰士們組成的慘白色洪流,淹沒了全城的街道。緊随其後的食屍鬼大軍将寒冷的凍土鋪滿目之所及的每一處。西、南、北三處的城門均已被攻陷,亡靈們就象決了堤的洪水一樣,沖毀了可以破壞的一切。

伴随着沉悶的爆炸聲,達蘭拉堅固的城牆在震動中化為一片廢墟——察覺到人類的增援即将到來,巫妖們迅速以屍爆術破壞了防禦設施,以為下次進攻鋪好伏筆。而城內的糧倉也全都燃燒了起來,那鮮紅色的火舌正貪婪地舔噬飛舞在空中的雪花。

卡達爾并沒有打算撤退,只要援軍到達,整個局勢就可以扭轉,聯盟的軍隊将奪回對城市的控制。但是在此之前,只要再後退一步,整個達蘭拉便會在死靈法術與大火中毀于一旦。

聯盟的戰士們正為保住這一步而誓死戰鬥。

迪莉西亞縱馬疾馳着。剛從城內的密道脫出,早已等待多時的亡靈埋伏者便阻擋在了面前,戰鬥慘烈異常,六名負責護衛的聖騎士與七名高階法師全部喪生,惟有她一人得以沖出包圍——但絕非全身而退。肩膀上的一道傷口正在向外滲血,草草包裹的紗布很快就被擴散的紅色所吞噬,但女騎士卻并沒有去在意。

她甚至沒有哀悼戰友的時間。自己現在必須盡快找到前來增援的部隊,然後在第一時間将他們部署到正确的反擊點,聯盟才能在整個城市陷落前阻止住黑潮的侵襲。

不僅如此,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驅使女騎士不顧一切突出重圍。她并不是一個人——卡托麗正坐在馬鞍的前側,緊緊地摟着迪莉西亞。

剛才的伏擊中,一名死亡騎士的長刃劃破了小公主的衣服。此刻,呼嘯的寒風令她的全身僵硬,紛飛的大雪迷離了她的雙眼,然而,為濃煙和紅光所吞噬的達蘭拉城,仍然清晰地印刻在了那雙翡翠綠的瞳孔之中。

女孩知道那景象所代表的一切。和幾天前最後一次看見父親時,那無奈眼神中所包含的悲傷與恐懼,是完全一樣的東西。

“姐姐,我好害怕……”卡托麗低聲呢喃着,下意識地抱住對方。铠甲十分冰冷,但女孩卻覺得安心了許多。

“別擔心,很快就可以到安全的地方了。”女騎士溫柔地回答。她已經察覺到了吧?看着雙眼紅腫的女孩,迪莉西亞回應般地摟緊對方,默默祈禱這一切不會令她的心靈受到無法磨滅的傷害。

就在此時,一支箭羽突然破空而來,準确地從後側貫穿了坐騎的心髒,聖騎士的愛駒立即哀鳴着倒了下去。迪莉西亞下意識地護住卡托麗,慣性的作用之下,兩人被重重抛飛,翻滾着在雪地中留下一道又一道散亂的痕跡。

下一瞬間,灰發的影子以無法想象的迅捷掠過了她們的頭頂,随後輕巧地停在了幾步開外的地方。死亡騎士雙眸中正閃耀着奪人魂魄的光芒,即使是遮天蔽日的大雪,也無法阻止那火焰的燃燒。

那是複仇者的執着。

羅蘭下了馬,緩步走向他的獵物。霜恸不知何時已緊握在了死亡騎士的手中,狂暴的氣息順着鋒利的劍刃流瀉而出,在厚重的積雪上侵蝕出黑色的深淵。

“停下吧,羅蘭~!”迪莉西亞刷地抽出長劍,擋在卡托麗身前。

“迪莉西亞,你是打算阻止我嗎?”死亡騎士的聲音在風雪中回蕩着,顯得既空洞又冷漠。

“溫達姆的罪孽,只要溫達姆一個人去承擔就可以了,這和卡托麗沒有關系~!”

“你是要我‘寬恕’嗎?”對方冷笑着反問,“看看那樣的瞳孔~!還有那頭發的顏色~!那些是久遠的,而非她的容顏~!”

“沒有人能決定自己的父母,你這樣做根本就是濫殺~!”

“哈哈哈哈哈……”羅蘭的笑聲毛骨悚然,“總也有人以正義之名阻擋在我的面前,但當我遭到背叛,久遠成為祭品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裏?迪莉西亞,若是說教的話,就到此為止吧~!”

“這一次,霜恸不會再為你停下了~!”話音剛落,耀眼的劍芒便已盛開。

戰鬥持續的時間并不長。負傷的身軀令長劍變得無力,寒冷的大雪則令聖騎士的行動蹒跚。才幾個回合交鋒過後,迪莉西亞手中的長劍已被挑飛,那纖細的身軀一下便栽入白色的雪地,鮮豔的紅色從她的身下緩緩滲出,看上去格外刺眼。

羅蘭無言地舉起手中的霜恸,環繞着寒冰的劍刃挑戰般指向天穹,并将金色的陽光切割成無數的細線。為雪的反光所勾勒出的剪影,浸透着無法看透的黑暗,惟有那眼中燃燒的火焰,在幾近凍結的時間中狂亂的舞動着。

大劍即将斬下。

但在那發生之前,卡托麗瘦小的身軀卻突然撲向迪莉西亞。女孩表情中的恐懼無法掩飾,凍僵的嗓子也發不出一點聲音。但即使如此,她的雙手仍然環抱着幾近昏迷的迪莉西亞,而且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緊。

是守護的姿态。

在那一瞬間,羅蘭眼中的冷火,無法抑制地動搖了起來。

狂暴的拍擊聲仍然在複仇的靈魂中回蕩着。什麽也不用多想,就這樣斬下去~!那個聲音這樣告訴他。死亡騎士的喉嚨裏發出了野獸般的沉悶咆哮,就好象在和某種無形的力量對抗一般,雙手更緊地握住霜恸的劍柄。

但緊繃的氣氛卻突然被打破了,一支銀箭毫無征兆地貫穿過殘破的铠甲,深埋入死亡騎士的體內,随後又一支在空中劃出銀白的軌跡。沖擊力令羅蘭在一瞬間失去了平衡。

“情況不妙,放箭~!”射出兩箭的聖騎士再度拉開弓弦,他的身後,是一隊聖杯騎士團的先鋒。

年輕的騎士迅速來到兩人的身邊,将披風覆在瑟瑟發抖的女孩身上,騎士團的精銳部隊則立即構築起堅固的防禦陣型,警惕地在四周巡邏着,然而他們什麽卻都找不到,剛才的黑色身影早已消失在了白茫茫的大雪中。

羅蘭的全身無法抑制地顫抖着。

那由伊修托利所賦予的達成願望的利劍,不知疲倦不知恐懼的軀體,如今卻和脆弱的血肉之軀一般,無法抑制地顫抖着。印刻入雙眼的景象一再出現,并令記憶的深處産生劇烈的共鳴。

十年之前,久遠也是這麽守護着我的吧?和剛才她所做的簡直一模一樣……

所以我才會手下留情嗎?羅蘭眼中燃燒的冷火早已熄滅,他目不轉睛地凝視着自己冰冷的雙手,飄落其上的雪花組成了各種奧妙的圖案。

“算了,這樣也好。”死亡騎士用力扯去破損的铠甲,緊握住胸口散發出溫暖光芒的垂飾,“因為,無論怎樣,她也沒有辦法回來了。”

“久遠,我好想你……”喃喃地低語着,羅蘭的眼中浮起孤獨與冷寂的波瀾。

冬風嗚咽着吹起灰白色的長發,晶瑩剃透的雪花在空中歡快地跳躍,而當随風起舞的白色映照入死亡騎士的視線時,一切卻化為了記憶的洪流,湧進業已熄滅的靈魂之中。

飄揚的秀發與翡翠的眸子,翩翩起舞的窈窕身影,銀鈴般的笑聲與溫柔的話語,鮮明的記憶被再度點亮,一切恍若昨日剛剛發生。

你要帶我去什麽樣的地方?

安心吧,最強的祈禱士會在這裏保護你的~!

只是……有一點點在意而已。

謝謝。

請你一定要活下去……

“久遠~!”羅蘭大聲的喊着愛人的名字,伸出手去試圖撫摩那飄渺的幻境,但是卻落了個空。雪花不再停留在那冰冷的軀殼上,而是直接穿透了過去~!死亡騎士的身軀,正逐漸的幻化為透明的剪影……

沉浸入自身回憶中的往生者忘卻了周圍的一切,而仍然滞留于現世中的存在感,也如風中的殘燭,迅速而無聲的消退着。願望已達成了,那麽,就這樣安息吧……羅蘭這樣告訴自己。

“請你守護我,直到那一天的到來,”另一個清脆的聲音卻慢慢響起,“直到屬于伊修托利的那個黎明的到來……”

語調輕柔而舒緩,但卻如滴落沉潭的水珠般,激蕩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令響亮的回音喚醒沉睡之人。

“伊修托利~!”羅蘭猛地睜開眼睛。

眼前大雪紛飛,血一樣紅的火焰勾勒出達蘭拉慘淡的輪廓,武器激烈碰撞的聲音,戰士的咆哮與亡靈的嘶鳴從遠方的戰場上傳了過來。

那是夢嗎?死亡騎士低下頭去,仔細地審視了起來。盡管雪下的很大,但全身上下卻沒有一處沾染到白色的結晶。直到現在,那六棱形的花朵才願意栖在自己的肩頭。

是因為那個約定的關系,所以自己才沒有消失吧?伊修托利,仍然希望我留存在這個世界上嗎……羅蘭下意識地望着北方,坐落着寒冰皇冠的那片土地。

“他回來了。”理查德放慢了坐騎的腳步。

“是的,他回來了,但是已經不一樣了吧?”阿爾薩斯皺起了眉頭,“那家夥已經不再擁有力量了~!”

巫妖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但表情明顯是一切盡在意料中。

“伊修托利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打破死亡騎士的約束,讓那個失去目标的人活下來?這樣沒有任何意義,現在的羅蘭,無論是什麽事也都做不了……”

“即使是死亡騎士,也不會永遠按照着約定存在下去吧?”理查德打斷了對方的質問,“即使是神也無法看透命運,你又如何去預言呢?我們擁有不老不死的肉體,只要靜靜的等待,便可了解隐藏在表象後的真實。不是嗎?”

巫妖催馬向着羅蘭走去:“來吧,一起去迎接歸來的戰士。”

即使是冰鑄的迷宮,也總有融化的一天,那時,迷失其中的靈魂便會尋找到新的道路——無論是否通向死亡。畢竟,命運并非是一成不變的循環,而是無法預測的螺旋。

死亡騎士第一部歸來

第二部黎明序章曙光

綠色的霞光仿佛是從內部滲透出來一般,浸染了整個天空,将寒冰皇冠之颠的五彩極光洗刷而去。在那宜人的照耀之下,就連終年飄揚的雪花,此刻也籠罩上了一層薄紗的新綠。身着鵝黃色連衣裙的身影,輕盈地站立在晶瑩剃透的花朵中,柔順的烏絲順着肩頭傾瀉而下,飛舞着描繪出風的姿态。

那一瞬間,羅蘭甚至以為久遠就在眼前。

“歐林,你來了~!”少女轉過身來,明亮的翡翠色眸子令整個大廳頓時一亮。

“是的,伊修托利。”死亡騎士回過了神。

“看,空中的光芒。”女孩纖細的手指指向了天空。

“從昨天就開始持續了,而且,連你的神光也因此被掩蓋……那究竟是什麽?”

“那是這個世界對我的召喚,和二百三十五年前的路維絲得到的力量,是一樣的東西。”伊修托利簡短地解釋,目光卻逐漸飄向遠方,“了解聯盟歷史的歐林,應該知道那是什麽。”

“路維絲之黎明……”羅蘭喃喃的說道。

“沒錯,二百三十五年前,在信徒們的幫助下,路維絲成功完成了與世界樹的融合,成為了‘神’,擁有可影響靈界、幽界與現世的無與倫比的力量。但是,她依然不是一個完整的個體。神應當為達成自己的願望而努力變得完美,但路維絲卻迷失在了強大的力量之中,再也聽不到念之海的聲音了。”那清脆的聲音中夾雜者一種微妙而複雜的情緒,“對她來說,命運的道路已到了盡頭,無法再繼續攀升,所以才會想要扼殺一切吧。”

“成為神難道不是最終的目标嗎?”

“當然不是,那也只是達成信念的手段而已,”女孩搖了搖頭,“但是,卻是必須的手段,所以我也一定要成為神才可以。等到那個時候,我會去完成路維絲無法達成的事情。”

“會是什麽呢……伊修托利的信念?”羅蘭若有所思地凝視着對方。

“歐林的信念又是什麽呢?”伊修托利卻反問了一句。

“若是連自己的信念都沒有的話,又如何去了解、體會他人的信念?”女孩的目光突然深邃起來,“凡人總是要去追求某種東西,或者守護某種東西,以此來确定自己存在的理由,死亡騎士們就是最好的體現,但是……甚至連身為申明的路維絲尚且迷失了自我,凡人如此渺小的存在,是否能真正了解到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願望呢?”

死亡騎士頓時沉默了下去。

“不過那畢竟只是理論而已,至于現在,只要完成約定好的事情就可以了。”伊修托利的嘴角微微揚起,“歐林冥思苦想的樣子很有趣呢~!”

“對我來說,只要能找到西方的世界樹,就可以了嗎?”

“約定完成之時,我便會把世界的真實,展現在歐林的面前。”少女的表情認真了起來。

“恩,”羅蘭舒展開皺起的眉頭,并回以微笑,“現在仍然能站在這裏,就是因為那個約定的關系吧。沒錯,直到屬于伊修托利之黎明的到來,我都會一直揮劍的~!”

“那麽,現在就趕快做好準備吧,旅途可并非一帆風順的哦。”她說着遞出了手中的戒指,“歐林是伊修托利的歐林,并且擁有我賦予的軀殼,不需要其他的力量,你的血液就能令世界樹蘇醒,并使之成為屬于我的東西。但是要達到極西之地,并非容易的事情。”

羅蘭點了點頭,并接過了戒指。

自達蘭拉一戰結束,他便回到了寒冰皇冠,不再戰鬥。整整七年,霜恸未曾出鞘。然而北地的平和并不意味着戰事的順利,理查德花了将近一年的時間才突破五城防禦——直到把所有城牆都摧毀的時候。亡靈大軍在占領了整個艾拉澤亞後,終于侵入了地勢複雜的斯托加德。之後的六年,在對峙的拉鋸戰下一閃而過。

這意味着神道并沒有暢通,人類仍然控制着通向世界樹的道路,而手中的戒指,将會是此行的關鍵。

“中指戒‘誠摯的欺騙’,”伊修托利緩緩地說道,“以前向歐林說過這個的作用吧?”

“你是要我利用這個這個通過聯盟的領域嗎?”

“如果歐林願意借助這個戒指的力量的話。”

“當然沒有問題,”羅蘭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做久了亡靈,我并不介意轉換一下身份。”他說着,将戒指套上了手指。

下一瞬間,金色的光芒從戒指中流溢而出,如同瘋長的藤蔓一般,順着死亡騎士的手臂蔓延到了全身上下。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他向着噴泉俯下身去的時候,水中的倒影仍令羅蘭的眼神在剎那間停滞。

耀眼的金發披散在身後,凍結的肌膚透出健康的紅潤,秀麗的臉龐不再冰冷,唯一不變的,是那水色的瞳孔。

這是羅蘭成為死亡騎士之前的容貌。

“恩恩,我早就想看看歐林曾經的樣子了,真的很不錯哦,”伊修托利露出頑皮的笑容,“若我是久遠的話,大概也會愛上你的吧?”

“伊修托利~!”羅蘭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窘迫。

“歐林臉紅了哦~!依靠我的力量創造的戒指,效果真的好厲害。”女孩絲毫不顧對方的不滿,那銀鈴般的笑聲随着飛舞的雪花在空中跳躍着,“真是失禮了……”

“算了,我已經習慣了。”羅蘭苦笑了一下,“總之,我會盡量去熟悉人類的姿态的。”

這個曾經屬于過我的姿态……

霜恸出鞘的震響在大廳中回蕩着,羅蘭試着揮舞了幾下,破空之聲随之而起。刃口依然鋒利無比,而之上的氣息也一如既往的淩厲。

以神之名鑄造,汝等無罪。劍身上的刻印隐約閃現着光芒。

伊修托利希望我能活下去,所以,今次我也一定要盡全力揮舞着霜恸為她而戰。

“那麽我該離開了,保重吧,伊修托利。”羅蘭頓了頓,随即加重語氣,“一定能夠實現與你的約定~!”

“恩,一切就拜托了,歐林也要保重。”少女莊重地回答,羅蘭的身影最終與月之花的光芒混合在了一起,成為飄渺的輪廓,在大廳的盡頭隐去。

他将要穿越無數的勢力領域,直到到達回憶的起點,亦是伊修托利的預言無法看透的地方——星之都。在那裏,進一步通向世界樹的道路将會明确。

若是就那樣向着某個目标飛奔而去的話,總也會在不經意間得到什麽的。我的歐林啊,希望你能在回憶之旅中能尋找到這個世界的真實。

以及,我和久遠之間的真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