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一

他們在車站分開,許皎白繼續往前走,兜裏揣着一塊糖,不知是不是天氣的緣故,握在手心裏是暖的,帶着季橫的溫度。

到了家許母已經做好飯等着他了,許皎白帶着一身寒氣,鼻尖耳朵凍得通紅。

孟媛問:“外面冷吧?”

許皎白點點頭,“還好。”

那就是冷了。

孟媛把椅子給他拉開,“坐下緩緩再吃飯,別再吃一肚子涼氣。”

許皎白坐下了,孟媛坐在他對面幾次想說話都沒真正開口。

倒是許皎白主動問:“媽?你幹嘛呢?”

孟媛攥下手,“和朋友出去玩了?”

“嗯。”

“是誰呀?”

許皎白沒擡頭,低頭擺弄手裏那塊糖,“是同學,隔壁班的,你不認識。”

孟媛狀似随意:“哦,那叫什麽?”

“叫季橫。”許皎白沒有不耐煩,許母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只是沒擡頭,眼睛落在自己手上。

往前幾年經常有人和許母說許皎白更适合彈鋼琴,少年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因為常年拿筆,食指指腹和中指指節處起了有些厚的繭。現在他用這雙手輕輕撥弄手裏小小的糖塊,指腹劃過糖紙邊緣。

“人怎麽樣啊?”孟媛問。

許皎白稍稍遲疑一下,“……很好。”

“真的?你別騙媽媽。”孟媛察覺他遲疑,心提到嗓子眼,忍不住向前一點。

“真的很好。”許皎白終于擡起頭,溫順地不帶任何脾氣地講,“你別擔心我,我也挺好的。”

季橫今天回來早了。

因為許皎白說要走,他就跟着走了。

不該回來這麽早。

姜彩又喝得爛醉抱着馬桶吐,季橫開門就聞到一股酸味。

他晚上還沒吃飯,現在也不想吃了。

“喲,兒子?回來啦。”姜彩醉醺醺轉過臉朝季橫笑,她今天沒化濃妝,簡單塗了口紅,清清爽爽,“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季橫沒回話,抽了幾張紙巾給她遞過去。

姜彩擺擺手,“我洗洗就好了。”

季橫沒再管。

過了一會兒姜彩趿拉着拖鞋出來,一屁股坐在季橫旁邊,“考試考得怎麽樣?考第幾啊?”

“不知道。成績還沒下來。”

姜彩點點頭又轉過來端詳季橫的臉,邊看邊點頭,“不錯,長得越來越像你爸了。”

季橫直截了當:“你瞎了嗎?”

姜彩噗嗤笑起來,笑到最後仰頭倒進沙發裏,“還是有點像的嘛,身高還是随了他的。”

季橫沒吱聲,姜彩像是習慣了,自顧自說起來,“他那個大兒子快要大學畢業了,已經接觸公司一段時間了吧。”她嘲諷地咧咧嘴角,“長得跟大餅似的,真不知道季正軍看上他哪點。”她說着又想撫摸季橫的臉,被季橫躲開了,她還是笑,笑得有些心酸,眼角有明顯的紋路,“還是我兒子好看。”

“長得再不好那也是他親生兒子。”季橫冷靜指出來,“我是什麽?”

姜彩假裝沒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你是我兒子啊。”

季橫:“我回屋了。”

姜彩點點頭,季橫剛走沒兩步,聽到身後女人嗚嗚咽咽的哭聲,步子一頓,還是沒回頭,回屋了。

他安慰不了姜彩,姜彩也不需要他安慰。

成績出來那天季橫在樓道裏碰到許皎白,他一向不愛問別人成績,覺得那樣挺讨人厭的,而且也和他無關,但是看到許皎白,他第一句話就是:“考得怎麽樣?”

許皎白猶猶豫豫:“就……在中間。”

季橫想揉他腦袋,許皎白反過來問他,“那你呢?”

“掉了兩名。”

許皎白瞅他,“那也很高了。”

季橫應了一聲,“嗯。”

“比我高好多呢。”

季橫想笑,“嗯。”

許皎白小小聲:“真的好高了。”

“我知道啦。”季橫心情不錯的樣子,“下次再考回來就是了。”

許皎白蠻認同的,點點頭還說“好”。

之後季橫問許皎白寒假出來玩嗎。

許皎白糾結,想去又不想去,最後說:“我要看看才能決定。”

“你要是不喜歡人多,下次只叫認識的那幾個。”

晚上季橫回去的晚,姜彩竟然還在,沒開燈坐在沙發上,在等他。

“成績出來了?”姜彩揉揉腦袋,好像剛睡醒,頭疼得不行,“考了多少,排第幾啊?”

季橫報了個數,說了排名。

姜彩說:“季橫你這樣不行啊,怎麽又退步了?我跟你說了很多遍了吧,我供你念書不是讓你瞎跑出去玩的,你平時多晚回來我都不管你,考試了你還不争點氣?”

“我把錢搭在你身上是投資,不是做慈善,季橫,我要回報的。”女人一字一句,“我早說過了,遲早有一天你得回你那個便宜爹那裏,我現在供你上學,你給我考出個好成績,我好把你賣給他賣個好價啊,這樣我才有錢,你明白嗎?”

季橫以前挺恨姜彩的,認為她說話太絕太狠了,不止一次講這些,從他十三四歲講到現在。

最開始季橫和她嗆聲,嗆不過幹脆逃課,去外面打架,滿身是傷的回來。

姜彩不管他,只和他說:“你不上學你爹都瞧不起你,以後他兒子看見你,往你身上吐唾沫你都只能忍着!”

他們不像一家人,更像是仇人。

季橫知道姜彩也恨他。生季橫的時候姜彩二十二歲,還很年輕,有一把好嗓子,做着當明星的美夢,長得也好看,不少人上趕着當這個後爸,姜彩都拒絕了。

她自己有點積蓄,一個人撫養孩子,等到孩子長大了,積蓄花光了,她也人老珠黃了。夢沒有了,錢也沒有,只有一個累贅。

姜彩怎麽不恨呢。

她恨死季正軍了,當初跟了那個男人的确是看上他有錢,或許能圓她一個唱歌夢,卻從沒想過當小三。

等懷了孕,正主找來了,她也傻眼了。

季正軍說:“彩兒啊,你把孩子打了,我給你一筆錢,咱倆就這麽斷了吧。”

錢挺多的,姜彩沒要,連夜走了,随便找個房子租,值錢的都賣了。年輕嘛,腦子不太好使,她當時就是不想打這個孩子,想他活下來,多苦多累自己都甘願。

這不是純粹扯淡嗎。

她幾次踏進醫院的門又匆匆跑出來,蹲在垃圾桶旁邊邊吐邊哭,不忍心啊,她第一個孩子就這麽打了,她有點不忍心。

結果還是生下來了,生下來之後姜彩精神狀況極差,每天都在哭,請來的保姆都怕她。請保姆燒錢啊,吃穿住行都是錢,小孩子的東西還特別貴,姜彩麻木地看着卡裏的錢一點點變少,日子沒有盼頭,季橫一天天長大。

她開始恨季橫,沒有這個孩子她不會淪落至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季橫耳邊充斥着無數哭聲和罵聲。

姜彩不打他,只是一遍遍講:“你沒個好成績怎麽去見你爸?!我是拿你去換錢,不是讓你給我賠錢!”

季橫也不是站着挨欺負的主,冷言冷語諷刺幾句。

“別做夢了,他不可能給你錢也更不可能認我。他當初就沒叫你生下我。”

話說得狠了,連帶也把自己傷着。

不過季橫不在乎。

女人大哭一場之後又大笑,“說得對,你以後找不到工作,給他兒子提鞋都不配,你現在出息,跟我頂嘴、不去上課,我看你以後怎麽辦?!”

他們這算是互相折磨吧。

在長久的折磨當中,季橫也發現姜彩不過是在發洩,她沒想真的把他送回那個家,至少現在沒有。

她只是太苦了,沒錢了,啃着饅頭灌着啤酒,喝個爛醉都在跟他講:“你得好好學啊,你得好好學。”

姜彩沒文化,當初好不容易托人給孩子上了個戶口,取名的時候卡住了,叫什麽呢?就叫季一一吧,簡單好記還好寫。

最後還是沒取那糟心的名字,圖個方便,“一”就是一橫,就叫季橫了。

她吃夠沒文化的虧,怕季橫走她的老路子,拼了命叫季橫學習。

姜彩沒有青春了,不再年輕,嗓子也在長久的煙酒中沙啞,她不能再把兒子養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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