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栖松

白鶴眠差點像之前打掉封二爺的眼鏡那樣,拍開腰間的手。

好在他忍了下來:“封二爺,您樂意裝病就裝病,您就算裝死,我也不在乎。”

封老二笑眯眯地“哦”了聲,挪開了手臂。

然而白鶴眠在床上幹躺了幾分鐘,反而受不了了,心裏跟貓撓似的,一刻不停地思索封二爺為何要裝病。

就像一壺美酒,已經掀開了蓋子,他能聞到味道卻不能嘗上一口,只能坐在一旁幹着急。

白鶴眠縮在被子底下拱來拱去,仿佛涼席太熱,根本躺不住。

封老二裝作什麽都沒發現,閉目養神。他對白鶴眠有些不深不淺的了解。說深,是因為克制不住去關心;說淺,則是因為過去白小少爺是他名義上的“弟媳”。

不過無論如何,封二爺都明白,白鶴眠這樣的小少爺是完完全全憋不住的。

果不其然,不過呼吸間的工夫,白小少爺就披着薄被坐起了身。

封二爺以為白鶴眠會發脾氣,會說些難聽的話,誰料,唇上忽然蜻蜓點水般掠過一陣暖意。

封老二霍地睜開了雙眼。

白鶴眠已經抽身離去,雙手撐在床側氣鼓鼓地喘氣,臉上還殘留着可疑的紅暈,連耳垂都像是在滴血。

“跟誰學的?”

“什麽?”白鶴眠還在跟自己賭氣,覺得為了一句真相就親封二爺沒骨氣,所以語氣極其惡劣,“你不要說話不算話。不告訴我原因,我就把你裝瘸的事情捅到報社裏去。”

大的報社不敢發封家的花邊新聞,但總有不要命的小報什麽都樂意寫。

白鶴眠居高臨下地瞪着平躺着的封老二,捏着男人的下巴冷哼:“你說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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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來,自己的便宜被封老二占了,那麽封老二就得信守承諾,把他裝瘸的真相說出來。

“跟誰學的?”封二爺蹙起眉,語氣淡然,仿佛被捏住下巴的人不是自己,目光還帶了些審視的意味。

白鶴眠無端心虛,撒手轉身:“你到底說不說?”

他算是看明白了,封家的二爺喜怒無常,根本不是他能威脅得了的。

然而白鶴眠不追問,封老二卻驟然暴起,将他壓在身下,用同樣的姿勢,捏住他的下巴:“我問你,跟誰學的?”

封二爺身上的氣勢淩厲異常,白鶴眠幾次想要擡起腿踹開身上的男人,都莫名地失了力氣。

他發現眼鏡是封二爺最好的僞裝。

戴上眼鏡,封老二是文質彬彬的公子哥,摘掉眼鏡,封二爺身上的匪氣就壓不住了。

白鶴眠的視線落在封二爺眼角的淚痣上,那顆淺淺的痣陷在皮肉裏,非但不陰柔,還透出一股血腥氣。

白鶴眠後知後覺地畏懼起來——封家的男人都是摸槍的。

摸槍,手上自然沾過血。

他向被子底下縮,不敢與封老二對視,嘴裏嘀嘀咕咕說些不着四六的話:“我不聽了,你不樂意說就不說,誰稀罕?”

封二爺任由白鶴眠把自己藏在被子底下,用被子蒙上臉,然後靜靜地等。

白鶴眠悶得滿面通紅,默數着數,覺得時間差不多了,猛地一掀被子,原以為封二爺一直不出聲,肯定已經躺下,哪曉得這麽一仰起頭,剛好撞進封二爺含笑的眼睛,于是他半口氣憋在胸口,愣是嗆住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啊?”白鶴眠惱火地蹬腿。

封老二溫柔地替他拍背,等白鶴眠不再咳嗽,便重新躺下去,又變成了腿腳不便的殘廢:“怕你悶着。”

“……順便問問,剛剛那招跟誰學的?”

白鶴眠鬧了一身薄汗,煩躁地擦額角的汗水:“我跟誰學的?真有意思,親一口換真相,不就是二爺您出的主意嗎?”

提起這事兒,白鶴眠冷笑連連:“我信守承諾,誰知道二爺您倒是賴賬了!”

封二爺至此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然後再次伸手攬住白鶴眠的腰。

“幹什麽?”他如臨大敵。

“衆矢之的。”封老二直視白鶴眠的眼睛,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個詞。

白鶴眠先是莫名其妙,繼而心頭一跳,理解了。

封家世代為文官,富甲一方,如今又摸了槍,自然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當年封老大剿匪時死得蹊跷,後來封老二又殘廢了雙腿,如今的封家明面上只有一個玩世不恭的封三爺還能頂些用。

“明白了?”封二爺眼睛微彎,欣慰于白鶴眠的機敏,“我強娶了你,外人自會猜測封家兄弟阋牆。”

“你和三爺……”

“就算他真的生我的氣,也不會做出對不起封家的事。”像是知道他想問什麽,封老二接下話茬,“你只要在這一年期間安心做封太太就好,其餘的不必多慮。”

白鶴眠不喜封二爺強勢的語氣,靠着靠墊冷哼:“我算是明白了,你們封家看起來風光無限,實際上在金陵城是如履薄冰。”

“功高震主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明白吧?”封二爺邊說,邊攥住了白鶴眠的手腕。

他生來體寒,即使是盛夏時節,皮膚也涼絲絲的,封二爺舍不得撒手,就唬他:“你若再不躺下好好與我裝夫妻,我就繼續親你了。”

白鶴眠聞言,連忙縮進被子,拱到封二爺懷裏時,猝然驚醒:“不對啊,就算親我,吃虧的也是你。”

“……你不要家産了?”

封二爺攬着白鶴眠纖細的腰,深吸了一口氣,嗓音喑啞:“千金于我如浮雲。”

白鶴眠很沒形象地翻起白眼,只當封老二在開玩笑。

但是沒過幾天,白鶴眠就發現,封二爺對錢是真的沒概念。

準确來說,封家有花不完的錢。

事情的起因,是白鶴眠在封宅裏悶得慌,喊了千山開車,在金陵城裏找地方玩兒。

自打兩人立了字據,白鶴眠對待封二爺就沒了原先的拘謹,他連家道中落的苦都熬過去了,裝一年“闊太太”又有何難?

更何況封二爺對他沒有任何要求,只讓他時刻記着自己的身份,不讓外人看出他倆并沒有真的成婚即可。

于是白鶴眠的心思活絡了起來。

他才十九歲,在偌大的封宅裏待上一兩天還成,時間久了,開始壯着膽子煩時刻開會的封老二。

封老二比白鶴眠大了整整七歲,算年齡,夠白鶴眠叫上一聲“叔叔”,且封二爺像白小少爺這麽大的時候就獨自留洋念書,回來又沉澱了幾年,越發有長輩的架子。

不過白小少爺不叫封二爺“叔叔”,而是叫“哥”。

因着“叔叔”過于生疏,不像是成了婚的。

“封二哥。”白鶴眠倚在門上笑眯眯地敲門。

他已經把門推開了,再敲就是掩耳盜鈴,但是封二爺不生氣,還好脾氣地放下手裏的文件,當着一屋子軍官的面,和和氣氣地問:“怎麽了?”

“借千山用用。”白鶴眠用腳尖抵住門,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我出去打牌。”

“和誰?”

“和我太太吧。”白鶴眠還沒來得及回答,封老二身邊的軍官就樂呵呵地說,“二爺,您不必擔心。”

封二爺意外地挑起一邊眉。

白鶴眠不甘示弱地挑回去。

“去吧。”封二爺嘴角有了絲笑意,招手喊一直候在外面的千山,“送白小少爺去打牌。”

千山應了,白鶴眠卻不走。

他溜溜達達地晃進會議室,當着所有人的面,勾住了封二爺的脖子。

封老二換了副眼鏡,還是金絲邊,斯斯文文地坐在輪椅裏,等白鶴眠靠近,才伸手攬住他的腰:“怎麽了?”

白鶴眠今日穿了身米色的薄西裝,嫌熱,馬甲的扣子只扣了幾顆,露出裏面白得近乎透明的襯衫。

封二爺眉頭一皺,擡起胳膊把扣子全扣好了。

“麻煩。”白鶴眠“啧”了聲,伸到封老二口袋裏的手縮了回來——他拿了二爺的皮夾。

“謝了。”白鶴眠對封二爺眨了眨眼,哼着歌溜出了會議室。

千山已經将車停在了封宅門口,見白鶴眠來,好奇道:“白少爺,您想去打牌,直接去就成,二爺不會攔着的。”

“你懂什麽?”白鶴眠鑽進車廂,将雙腿翹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我去找你們二爺拿錢包了。”

他随手把皮夾從口袋裏掏出來:“今兒的局可不是普通的局,那幾個闊太太等着贏我的錢呢!”

也等着旁敲側擊他與封二爺的婚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白鶴眠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既然和封二爺立了字據,他當然要好好扮演“封太太”。

千山将車一路開到了金公館。

不是家家都像封家那般刻板,守着老宅過日子,金家就學起洋人的派頭,建了小洋樓。

白鶴眠聽千山念叨了一路,什麽金家的老爺子是“財政部長”,什麽封二爺是“司令”,他聽得頭都大了,下車前雙手插兜,斜眼望着千山:“怎麽,二爺擔心我得罪人?”

“這倒沒有,咱們二爺誰不能得罪?我就是……”

“夠了。”白鶴眠施施然往洋樓裏走,“二爺都不擔心我得罪人,你怕什麽?”

說話間,金家的女傭已經為他們推開了門,白鶴眠走進去,自有下人畢恭畢敬地領着他往樓上去。

白家沒落前,也建了小洋樓,白鶴眠走着走着,情緒低落了不少,等下人停下腳步時,他已經沒了打牌的欲望。

“白少爺,太太們已經開了一局了,您先歇會兒,要是想喝什麽,直接吩咐我就是。”

“嗯。”白鶴眠心不在焉地往牌桌上掃了一眼,清一色的女人,有穿洋裝的,也有穿旗袍的,說到底娶男妻的,就只有封二爺一個罷了。

他懶得和一群女人在牌桌上虛與委蛇,要了杯香槟慢條斯理地喝,剛想拿本書來看,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嬌笑:“哎喲,這不是栖松的小情人嗎?”

白鶴眠被笑出一身雞皮疙瘩,剛想問“栖松”是誰,餘光就掃到了千山一言難盡的神情。

他的心髒微微一跳。

壞了,他連封老二的名字都不知道。

其實白鶴眠不知道封二爺的名字,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封老二在金陵城的名氣太盛,大家都習慣于稱呼他“二爺”,了解他真實姓名的,少之又少。

不了解歸不了解,可要是封老二的名字從一個女人嘴裏說出來,白鶴眠心裏就不大舒服了。

怎麽說,他都是封二爺名義上的男妻。

白鶴眠放下酒杯,表現出了恰當的驚詫:“你是誰?”

“二爺沒跟你提起過我?”穿着綠色旗袍的女人坐在了白鶴眠身邊,接過他的高腳杯,往裏面倒了些葡萄酒,“也是,二爺都娶了白家的小少爺了,哪裏還會想起我?”她眉目含情,語氣哀怨,姿态頗惹人憐惜。

打牌的幾個太太中立刻有人聽不下去了:“溫小姐什麽意思?”

“……哎喲,封二爺剛受傷的時候沒見你這麽殷勤。怎麽,現在見到白小少爺,心裏不平衡了?”

白鶴眠循聲望去,為他出頭的太太正往這邊來,瞧模樣,竟有幾分眼熟。白鶴眠托着下巴想了會兒,記起這就是剛剛在會議室裏,坐在封二爺身邊的軍官的太太。

他連人家姓甚名誰都忘了,只能點了點下巴,權當是打招呼。

“梁太太,”溫小姐微微一笑,不甘示弱地嗆回去,“封二爺剛出事的時候,也沒見你們家和封家這麽親近。”

梁太太戴着法式禮帽,半張臉藏在網紗後,裝作研究手套上的花紋,目光卻落在白鶴眠身上:“溫小姐這話說得就不對了。”

“……誰能跟封家親近,那得看封二爺的意思。白少爺,您說對不對?”

繞來繞去,矛頭又對上了白鶴眠。

他亦不是吃素的,晃着手裏的高腳杯,四兩撥千斤:“說笑了,二爺腿腳不方便,哪裏管得了那麽多?”

白鶴眠話音剛落,屋裏就靜了下來。

除了他,沒人敢把封老二雙腿殘廢的事情拿在明面上說。

白鶴眠一語驚人,卻沒有驚人的自覺,他悠然自得地喝着葡萄酒,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見牌桌空出一個位置,便走過去,問:“打什麽呢?”

氣氛瞬間活絡起來,梁太太喊人搬了張椅子放在白鶴眠身後,自個兒坐下,說要和他“一家”。

白鶴眠捏着牌笑:“您可真是折殺我了,要是輸錢了怎麽辦?”

梁太太嗔怪道:“白小少爺最會開玩笑,我倆又不是頭一天一起打牌,您手氣什麽樣,我心裏沒數嗎?”

他倆還真不是頭一回打牌,前幾天梁太太上封家做客,他們就坐在了同一張牌桌上。

只是梁太太這時候提起,動機就不太純粹了。

白鶴眠扯了扯嘴角,沒在意,他撩起眼皮,用刻薄的眼神掃視牌友:“怎麽着?輸了錢可不許賴賬。”

能來金家參加聚會的,手裏都有閑錢,坐在桌邊的另外幾個太太滿臉堆笑,拿出錢夾子放在了桌角。

白鶴眠心滿意足地喘了口氣,也把皮夾拿了出來。

封二爺的皮夾是牛皮的,文雅得很,沒多餘的裝飾,就印了個“封”字的凹痕。

白鶴眠一出手,就是封二爺的皮夾子,四下裏打量他的太太們神情都有了細微的變化。

他權當不知情,跷着二郎腿,嘩啦啦地洗牌。

雖說梁太太不太讨喜,但她有句話說對了——跟白鶴眠“一家”能贏。

他牌運好,想打什麽都能摸到,跟出了老千似的,基本沒輸過。

今日也不例外,白鶴眠贏得梁太太心花怒放,坐在他身後不住地誇:“哎喲,白小少爺是個招財的。”

“哪兒能啊?”白鶴眠靠着椅子,漫不經心道,“我要是能招財,也不至于家道中落,跑去當花魁了。”

梁太太面色微僵,自知說錯了話,小心翼翼地轉移話題:“白少爺,封二爺知道您和我們一起打牌嗎?”

白鶴眠用嘴努努千山,似笑非笑地刮了梁太太一眼:“你說呢?”

梁太太連忙閉上嘴,讨好地替他倒酒。

正如同這些闊太太們打量白鶴眠一樣,白鶴眠也在打量這群成日裏無所事事的女人。

既然立了字據當好“封太太”,他就不能在闊太太們面前露出馬腳。

牌過三巡,衆人不再拘謹,話漸漸多起來。

有人說自家男人官大,有人說自家先生錢多,再厲害些的,拿手絹捂着嘴說丈夫在床上厲害。

白小少爺插不進去話,因為封家再厲害,封二爺也是個站不起來還不舉的殘廢。

封老二還管他。

無關婚事,而是封二爺習慣了嚴以律己,每每看見白鶴眠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就會出聲糾正他的姿勢。

循環往複,樂此不疲,态度還甚是溫和。

吃軟不吃硬的白鶴眠每每想要反駁,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卻都已經按照封二爺所說的去做了。

他覺得自己找的不是“丈夫”,而是“爹”。

恰恰是這份恰到好處的約束,讓白鶴眠想起爹娘還在世的日子。他這個年紀的青年是需要長輩約束的,封二爺的存在彌補了這份缺憾。

“白小少爺想什麽呢?”許久未開口的溫小姐端着酒杯走了過來,巧笑嫣兮,“說出來給我們聽聽啊。”

白鶴眠從回憶中抽身,抿了一點紅酒,見四下裏的目光都彙聚在自己身上,捏着牌的指尖不由微微一動:“自然是想栖松。”

“白小少爺和二爺的關系好。”梁太太适時開口,“前幾天我去打牌的時候,二爺還坐在邊上看呢。”

白鶴眠心想,那是封二爺在做樣子。

不過他面上露出了幾分羞怯,順着梁太太的話茬,說:“二爺不喜歡我玩太久。”

溫小姐柳葉細眉輕輕皺起:“二爺以前都不許我打牌,還是白小少爺面子大。”

白鶴眠繃不住冷笑一聲。

他是個男人,就算嫁了人,也懶得和女人碎嘴,但是這個溫小姐擺明了讓他不痛快。

白小少爺将手裏的牌倒扣在桌上,一手撐着牌桌,一手對着溫小姐勾了勾:“來,跟我說說,二爺以前是怎麽疼你的。”

他仗着立了字據,這一年裏封二爺都得把他當成“妻子”看待,所以肆無忌憚,話說得要多露骨有多露骨。

“白少爺。”金家的小姐熱鬧看夠了,眼見着他們要吵起來,連忙起身和稀泥,“溫小姐就是這樣的脾氣,你別與她計較。”

白鶴眠勾起唇角:“我就是這樣的脾氣,你們別勸。”

金小姐被嗆得面色微紅,求助似的對梁太太眨眼。

梁太太去封宅的時候見到封二爺對白鶴眠有多縱容,如今眼觀鼻,鼻觀心,認認真真地擺弄自己的手指,還扭頭問熟悉的太太,新染的指甲好不好看。

屋內一時寂靜無聲。

溫小姐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白小少爺說笑了,我又不是妓子,二爺怎麽會疼我?……您不樂意我找封二爺,我以後不再去封宅就是了。”

“你不是妓子,我是啊。”白鶴眠笑眯眯地說,“我嫁給二爺以前是花魁,溫小姐瞧不起我?”

“我……”

“也是,我這樣的人不配進封家的門。”白鶴眠倚着椅背,從口袋裏取出一盒煙,磕出一根夾在手指間,咄咄逼人,“那你跟我說說,什麽樣的人配進封家的門?”

溫小姐被問得啞口無言,低下頭輕聲抽泣。

換了旁人,看見美人落淚或許會生出恻隐之心,但是白鶴眠是當過花魁的人。他見多識廣,自己偶爾都會擠出幾滴眼淚來騙騙人,所以溫小姐拙劣的演技根本不夠看。

不過溫小姐哭的時機掌握得極其精妙,眼淚湧出眼眶的剎那,屋外傳來下人通報的聲音:“封二爺來了。”

與房間內站起來的衆人不同,白鶴眠懶洋洋地坐着,看見封二爺被人推進來,依舊一動未動。

封二爺今日換了身鐵灰色的西裝,袖扣、領夾、懷表鏈一應俱全,眼鏡腿上還挂了細細的金鏈子,瞧着要多斯文有多斯文。

“你們玩你們的。”封栖松溫和地笑,“我來接鶴眠。”

“你們感情真好。”梁太太豔羨不已。

白鶴眠在心裏嗤了聲,眯起眼睛觑封老二。

溫小姐正淚眼婆娑地往他男人身邊湊呢。

“鶴眠。”封二爺視若無睹,讓千山把自己推到他身邊,看着鼓起來不少的皮夾,好笑道,“給我贏錢了?”

“嗯。”白鶴眠拖長了嗓音,敷衍地點頭,把玩着手裏的煙,心不在焉。

封栖松察覺到他語氣裏的不滿,略有些詫異:“贏錢了還不高興?”

“沒有。”白鶴眠把手裏的牌丢下,就是不拿正眼瞧封老二。

梁太太在一旁打小報告:“二爺,溫小姐看着你呢。”

封栖松循聲望過去,眼裏的疑惑沒有摻假:“誰是溫小姐?”

這句話所有人都聽見了,包括含淚的溫小姐。

她羞惱地用帕子捂住臉,轉身跑出了房間。

“以後打牌,不要喊太多人,麻煩。”白鶴眠适時地接上一句,順便刮了一眼封二爺,“心疼嗎?”

白鶴眠不介意封二爺有過喜歡的女人,但是他讨厭被拖出來和封老二的舊情人做比較。

他都沒偷偷去找以前的熟客,溫小姐憑什麽出現在牌局上?

“有火嗎?”白鶴眠強壓着怒火,湊到封二爺面前,垂下眼簾,細密的睫毛在眼下氲出淡淡的陰影,“幫我點。”

“白少爺,我這兒有火。”千山從口袋裏掏出了火柴。

“給我。”白鶴眠一把搶過,丢進封二爺的懷裏,一字一頓,“二爺,你幫我點。”

說着,直接叼着煙湊到了封栖松面前,眼底翻湧着壓抑不住的戾氣。

封二爺推了推眼鏡,含笑擦燃了火柴。

暧昧的火光從封栖松鼻梁上的鏡片旁晃過,白鶴眠單手撐着男人的肩膀,姿态要多浪蕩有多浪蕩,就差沒拿腳尖勾着封二爺的腿蹭了。

金色的細鏈輕輕作響,他心頭的火氣又在那一剎那消散殆盡。白鶴眠望着近在咫尺的封二爺,覺得自己幼稚。

可惜電光石火間,封二爺伸手按住了他的後頸,同時撩起眼皮,語氣淡然:“誰惹我家小少爺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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