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接客

封栖松靜靜地聽着白鶴眠說話,鏡片遮擋住了眼底翻湧着的不甘。

白小少爺還不知道自個兒的心上人就在面前,一個勁兒地嘚瑟:“二爺,我相好的就算沒錢,也懂我的心思。”

“平生所求唯一知己,你懂嗎?”

封二爺像是啞口無言,聽白鶴眠說了半晌,一字也不反駁。

他又覺無趣起來,扭頭往車邊走。

白鶴眠自許經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身上的少爺脾氣卻一點兒也沒少。

生來富貴,就算家道中落,心氣還是高。

白鶴眠就是看不慣封二爺的做派,前腳還在外人面前捏他的屁·股,後腳又和什麽溫小姐摻和在一起,簡直是兩面派。

被人瞧見了,怎麽辦?

封栖松是金陵城鼎鼎有名的封二爺,不用擔心事情敗露的後果,可白鶴眠不行,能讓封栖松忌憚到裝瘸的人,他如何能得罪?

所以說到底,白鶴眠就是氣封二爺不把立下的字據當回事。

稀裏糊塗想了一通有的沒的,白小少爺更生氣了。

他走了兩步又繞回去,輕車熟路地撐住輪椅,俯視封老二:“可真是見了鬼,就因為和你簽了那什麽勞什子字據,都不能跟相好的私奔。”

封二爺擡手捏住他的下巴:“在我面前說私奔,不好。”

“我管你好不好?”白鶴眠拍開封栖松的手,不耐煩地問千山,“不能推快點?”

千山繃着臉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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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珠子轉了轉:“讓開。”

“白少爺,我們二爺的腿……”千山不肯挪步。

白鶴眠就把他擠開,推着封二爺往車邊上去。他推得不快,但是千山跟在後面提心吊膽,好像封二爺是玻璃做的,被白小少爺碰到就會碎。

封栖松不動如山,還在說之前的事:“鶴眠,下次不要說私奔這樣的話。”

“封二哥,您還真當我們是夫妻?”白鶴眠湊近封栖松的耳朵,冷哼,“我不知道你這一年裏要做什麽,我也不在乎,但是一年過後你要是不放我走,我照樣把你裝病的事情捅出去。”

他威脅人的時候氣焰嚣張,像伸出爪子的貓。

封二爺不怕,反過來捉他的手腕:“我與溫小姐沒關系,你也不許去找相好的。”

白鶴眠翻了個白眼,全當耳旁風。

但是當他真想聯系相好的時候,卻犯起了愁。

白鶴眠當花魁的時候,信件都有專門的人送上門,他既沒想過日後會被封老二搶回來當媳婦,也沒想着問清楚相好的姓甚名誰,就沉浸在尋到知己的喜悅中無法自拔,于是如今再想聯系,便難如登天。

白鶴眠回了趟洋樓,發現相好的還給他交着租金,信箱裏卻沒有熟悉的信。他又不死心地去問下人,結果全部一問三不知。

兜兜轉轉,除了過往的信件,二人竟徹徹底底斷了聯系。

白鶴眠在這頭忙着找相好的,忙得焦頭爛額,封老二在家裏穩如泰山,就好像當初偷偷摸摸寫信讓人塞進信箱的不是他似的。

這日,千山趁白鶴眠不在家,請了醫生給封二爺看腿。

醫生姓荀,以前跟着封家的老大。封老大死了以後,他明面上去了華山醫院,實際上還是封家的人。

荀醫生來到封栖松面前時,窗外剛好滾過一道悶雷。

暑熱在雨水中蒸騰,封二爺放下了手中的筆:“荀老先生快坐下吧。”

荀老爺子擺擺手,先去看封栖松的腿,嘴裏念念叨叨:“您這腿啊,我保證一年之內給您治好。”

千山在一旁遞藥:“就算一年能好,您也得勸勸二爺,別動不動站起來亂跑。”

“一天是能活動三小時……”荀醫生的話因為看到封二爺卷起的褲腿戛然而止,“傷口怎麽又流血了?”

“能不流血嗎?”千山憋了一肚子的話,在白小少爺面前不敢說,好不容易遇上了荀醫生,不顧封栖松警告的眼神,不吐不快,“先是騎馬接白小少爺的花轎,後來又跟着白小少爺亂跑。”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大家都睡了,我也不知道二爺有沒有擦藥!”

封二爺無奈地解釋:“擦藥這種事,自然要等鶴眠睡了。他年紀小,看見這樣的傷口,一定會吓到。”

千山聞言,憋悶地嘀咕:“我看您還是告訴白小少爺真相吧,免得他一直覺得您是裝瘸,一點也不當心。”

“如何說?”封栖松眉頭微皺,嘴角的笑意漸漸發苦,“他早已許配給了老三,成婚那晚便被我氣暈了過去,若是讓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相好的’也是我,怕是不鬧個天翻地覆誓不罷休。”

荀老先生适時插話:“不能說,千萬不能說!”

“……當年大爺死得太過蹊跷,咱們府上必定有奸細。二爺借着腿傷,裝了這麽些年的瘸子,如今好不容易讓那賊人放松警惕,若是在白小少爺這一環上出了岔子,豈不得不償失?”

封二爺明知荀醫生說的是實話,仍舊冷聲反駁:“鶴眠不會出賣我。”

荀老爺子替他換完藥,望着猙獰的傷口幽幽感慨:“二爺,您自己想想值不值。”

“……當年您受傷,是因為三爺。”荀醫生直起腰,緩緩整理着藥箱,“我不姓封,沒資格置喙您的選擇,可您當時是怎麽說的?”

封栖松一哂:“我說……老三是我親弟弟,我不能看着他去死,更何況他死了,鶴眠年紀輕輕就得守活寡。”

“所以您在明知道命令有問題的情況下,頂了喝醉的封三爺,進了馬匪窩!”荀醫生陡然拔高了嗓音,“現在呢?封三爺整天花天酒地,您在輪椅上一坐好些年,值嗎?”

年邁的長者激動起來,渾身都在發抖,封栖松無法與荀老先生辯駁,只能搖着輪椅把人往屋外送:“荀老前輩,您是知道的,我大哥剛出事那段時間,盯着封家的人太多了,我若是公然違抗命令,封家絕對撐不到現在。”

“……如今我雖傷了雙腿,但還有一年就能康複。若在這一年裏把府裏的賊人,連帶着他幕後的勢力一并除去,那這些年的輪椅就沒白坐。”

千山替他們推開了門,刺眼的閃電劃過了天際,封二爺囑咐下人送荀醫生回家,自己坐在檐下看落雨紛紛。

濃墨般的雲朵在天邊翻卷,細雨滑過封二爺鼻梁上的眼鏡。他嘆了口氣,想起白鶴眠提起“相好的”時臉上溫柔的笑意,心針紮似的疼。

把人拴在身邊,心卻更遠了。

封栖松苦笑着把眼鏡從鼻梁上摘下來,環顧偌大的院落。

他的三弟是扶不起的阿鬥,得知大哥慘死的真相後,害怕得成天酗酒。若是鶴眠真的成了他的弟媳,就三弟那個德行,能護得住?

只有把白小少爺放在身邊,封二爺才放心。

他本不是善茬,卑劣的手段見識得多了,自己便也會了,白鶴眠又是能鬧騰的性子,若不以“能生”威脅,就算立下十張字據,也沒有任何的用處。

封二爺念及此,又提高了聲音喊千山:“備馬!”

“二爺?!”千山吓得差點跌跟頭。

封二爺哭笑不得:“不是我騎,是送給白小少爺騎。這天氣山道不好走,騎馬方便些。”

千山一聽是給白小少爺送馬,安了心,喊來警衛員,又派了好些個身手不錯的護院一道同去。

如此安排看起來萬無一失,誰知晚些時候,送馬的警衛員回來了,說山道上砸了落石,白小少爺打算在洋樓住一晚,天氣好了再回來。

“罷了,還是等天好些再回來吧。”封二爺一直未睡,聞言,放下手中的書,疲憊地捏着眉心,“他那花樓與我們隔了山,若不是我腿腳不便,也不至于只能裝成花客寫信。”

言罷,喊住了即将離去的警衛員:“這裏有封信,你回去以後塞進信箱,切莫讓他看見。”

封二爺身邊的警衛員忠心耿耿,得了命令半個字也不多問,等雨小些,又借着微黯的天光往白小少爺的洋樓去了。

“千山,替我打水。”既然白鶴眠回不來,封栖松也就不等了,他搖着輪椅往床邊去,誰知卧房的門忽然“砰”的一聲被人從外面撞開。

醉醺醺的封老三搖搖擺擺地走了進來。

“鶴眠……鶴眠!”封三爺醉眼惺忪地盯着封二爺笑,“哥,你搶我媳婦。”

“你怎麽又喝酒了?”封栖松的眉頭猛地蹙起,“你知道現在金陵城裏有多少人盯着我們封家嗎?”

封三爺往前跌了兩步,哈哈大笑:“你不就希望他們看見我這副不成器的德行嗎?”

“那是因為如今只有警衛隊還在金陵城裏。”眼見封三爺要跌倒,封栖松忍不住站起來,扶住了弟弟的手臂。

封三爺瞪着通紅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又低頭摸他的腿:“我不争氣,我不争氣!這雙腿是我欠你的……”

“說什麽胡話?”

“當初電報上明明白白寫的是我的名字。”封三爺忽而撒起潑,“我不敢去剿匪,所以才跑出去喝酒。哥……哥哥,我是膽小鬼!”

封二爺早已聽膩了三弟的陳詞濫調,他把人扶到椅子邊,自己撐着牆喘了口氣。

封老三癱在座椅裏,徑自難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是全家最不争氣的……我不孝!哥,你別管我了……我的媳婦你想要就搶走,我不要了……”

“真是越長越回去了。”封二爺沒好氣地搖頭,“鶴眠與你一般大,經歷的事情也不比你少,也沒見他成天像你這般自怨自艾。”

“鶴眠……鶴眠!”仿佛是回光返照,封三爺猛地提高嗓音,咆哮,“鶴眠是我媳婦!”繼而腦袋一歪,睡死了過去。

這一聲把千山也給叫了過來,他急匆匆地沖進門,見封二爺站着,吓得連忙把輪椅推來:“三爺怎麽又喝醉了?”

“他心裏不舒服。”封二爺不欲多談,指揮千山把三弟擡走,自個兒剛準備合上門,外頭忽而鬧哄哄響作一片。

只聽千山大喊:“警衛員回來了!”

緊接着便是急促的腳步聲,封二爺剛把眼鏡架在鼻梁上,身前就撲來一股雨水的鹹濕氣。

“二爺!”渾身濕透的警衛員沖進了院子,“花樓安排白小少爺接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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