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天的計劃是時一羲晚上十點去敲楊禁的門,他走在通往教室宿舍的途中,卻在半路碰見了楊禁。
“楊老師?”時一羲叫了一聲。
“喲,幹嘛去啊?”楊禁明知故問。
“去找你。”
“學習?”楊禁此時此刻像極了一位謙和的老師,“其他同學呢?他們的功課怎麽樣?還有幾天就要考試了,可不能耽誤。”他的雙手按在時一羲的肩膀上,推着他往回,“走走走,把他們也叫上吧,大家一起學習,不光效率高,還能促進師生同學之間的友誼。”
時一羲想了想,說道:“老師你說的對。”
五分鐘之後,鷹司和趙清禾在房門外看見了歸來的時一羲,和他背後微笑的男人。
十分鐘之後,三個學生齊齊坐在楊禁老師的宿舍裏。
楊禁不知道從哪兒找到了一副黑色邊框眼鏡戴上,很嚴肅很正經。他輕輕扶了扶眼鏡,盯着三個學生看了好久,才說:“下周就要考試了,同學們積極的學習精神令我非常感動。為了同學們的成績,老師可以犧牲自己的一點點私人時間……看着大家上自習。”
“啊?”鷹司叫了一聲。
“啊什麽啊?”楊禁語重心長,“你們平時單獨來多沒意思,晚上一個人回宿舍也不安全,萬一從哪個草叢裏跳出來個A級潛能的女同學欲謀不軌之事怎麽辦?老師怎麽能放心?不如一起在我這裏學習,學到四點再走。”他看着三張或呆滞或震驚的臉,笑道,“老師辛苦一點沒什麽。”
在戰場上大殺四方很刺激。
在宿舍裏欺負小學生很有趣。
趙清禾沒主意地看着鷹司,鷹司皺着眉,嘴巴動了動,說道:“老師,我沒什麽問題想請教了,可以回去麽?”
“是麽?”楊禁說,“可是你的同學似乎不像你這麽聰明呢?”他的下巴指向時一羲,時一羲已經打開書在看了。
“一羲!”鷹司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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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一羲轉頭看鷹司,一字一句地說:“我真的有不明白的地方。”
楊禁說:“身為同伴,可是要共進退的啊。”
鷹司氣到爆炸,他當然知道楊禁識破了他們的伎倆。可問題在于,人家明擺了要反殺,他卻沒什麽別的法子,因為這件事兒無論說給誰聽,大家都要贊賞一下楊禁可歌可泣犧牲小我的奉獻精神。
這算什麽事兒?
這一共進退,就活生生共進退了四天。楊禁每天晚上陪着三個人從夜裏十點熬到淩晨四點,他自己挂上了黑眼圈,那三個人更慘,一個個萎靡不振,趙清禾都快精神崩潰了。
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跟着受這個罪。他很困,很需要睡眠。他不像鷹司那種人一樣可以白天上課的時候肆無忌憚的睡覺,他要學習,他要努力脫離這個由兩個廢物組成的可惡班級!
在此之前,他要跟楊禁舉報鷹司。
“是麽?”楊禁站在教學區一處幽靜的樹影之下,低頭看着趙清禾。
“是的,老師我說的都是真的!”趙清禾用力點頭,“一切都是鷹司岚的主意。他就是想報複老師你……你的懲罰,強迫我們每天半夜來找老師!”
“你們?”楊禁問,“時一羲也是?”
趙清禾腦海中浮現起時一羲那張萬年不變的嘲諷面癱臉,頓時更加氣憤起來:“不,是我!時一羲跟鷹司岚是一夥的!”
楊禁說:“可是我覺得他真的很好學,每次問的問題都很認真,離開的時候還會跟我說謝謝。”
“那是因為他真的很笨!”趙清禾解釋,“他不努力的話拿什麽留在學院裏?這種人到底是怎麽進入學院的?”說到這裏,趙清禾有點委屈,像是要哭,“我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倒黴,跟這兩個家夥分在同一個班,天天被欺負不說,還要被他們強迫做壞事……我不想這樣的……”
“好了我知道了。”楊禁拍了拍趙清禾的肩膀,“你回去吧,這件事我會處理。”
“謝謝老師!”趙清禾擦了擦眼睛,仿佛像是看救世主一樣看着楊禁,向他道謝之後轉身離開了,連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楊禁看着趙清禾的背影,良久,嗤笑一聲。
痛苦的熬夜晚自習忽然間就結束了,雖然馬上就要考試,但是能好好睡上一覺令鷹司簡直産生了自己身在天堂的幻覺。
當然,他并不相信楊禁是好心,時刻都在提防着楊禁還會搞出來什麽花招。
楊禁沒什麽花招,他只是忽然對折騰一個小面癱一個小垃圾一個小白蓮失去的興趣而已。也并沒有從宣布晚自習結束時從那些寫滿“得救了”三個字的臉上獲得什麽成就感。
但他知道,鷹司這個小垃圾段時間內不敢再造次了。
楊禁準備休息,剛躺下,敲門聲如鬼魅般出現了。他一個激靈站了起來,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聽覺神經,安靜地豎起耳朵又聽了聽,确實有人敲門。
可能是其他工作人員吧——在打開房門看見時一羲之前,楊禁确實是這麽想的。
“怎麽是你?”楊禁驚訝地問。
時一羲認真說:“老師……”
“少年,游戲結束了。”楊禁一手撐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看着時一羲。他卸下了善良的僞裝,臉上挂滿着不屑,“怎麽,難道你也跑來哭着跟我說你被人欺負?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們,我不同情任何人?”
“老師。”時一羲還是那副樣子,好像壓根兒就沒聽楊禁說話似的,舉起了手裏的書,“我有一個問題不懂。”
楊禁掃了一眼,是新發放的歷史書。這東西不在他們之前的“學習”範圍裏。他眉毛一擡,不知道時一羲要做什麽。抱着看戲的态度,他稍微側身,讓時一羲進了他的房間。
“什麽問題?”楊禁說,“我可不是教歷史的老師,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也未必清楚。”
“書上說,為了挽救後低潮紀元時期的人類社會,最高政體由‘國家’升級為‘洲’,分為亞洲同盟、歐洲同盟、美洲同盟、非洲同盟,澳大利亞人遷徙到了美洲,當初的大洋洲成為了荒蕪。從低潮紀元挺過來的人太少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了國家和民族的概念,好像一下子變得簡單了許多。”時一羲忽然問道,“可是為什麽還會有戰鬥,有千帆的存在呢?我……我覺得世界很和平,我生活的地方甚至連打架的人都很少,大家很友好,我不知道所謂的‘危機’在哪兒,在屏幕信息裏麽?那是世界上的什麽地方?”
這個問題有點難住了楊禁,因為當初鷹司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低潮紀元人口銳減,現在距離低潮紀元已經過去了将近兩個世紀,人類從陰霾中走出來,逐漸建立起新的社會秩序。洲際同盟的建立起初是為了消除國家和種族的隔閡,高效調配有限的地球資源。這在過去被視為不可能,過大的疆域領土并不适合政權的統一集中。
但過去只是過去。
現在,人類社會由龐大的信息鏈條組成,到處都是五彩斑斓的光屏網絡。連人類自己都成了信息流裏的一個符號。他們甚至制造出了龐大的恒星際飛船,宇宙都不再神秘,時間和空間都不再能阻攔人類前進的腳步。
在浩瀚星海之下,區區一個大洲的政治集團,真的不算什麽龐然大物。
“人類的進步難道不是意味着文明的進步麽?”時一羲不解,“那麽,戰鬥從何而來呢?老師,你經歷過很多,可以告訴我麽?”
“因為文明并不等于善良。”楊禁說,“有時候,文明進步的代價很殘酷。”
時一羲出神地望着楊禁。
楊禁繼續說道:“現在你目之所及之處都是和平的寧靜,但是戰鬥随時都有可能發生。他們在哪兒?我怎麽知道呢?我沒有辦法跟你解釋更多的東西。”他晃了晃手,時一羲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手環。楊禁說:“只要這東西一響,我就知道世界上的某個地方在召喚我。雖然每次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來,但還是活下來了。”
“老師。”時一羲問,“你的潛能是什麽?”
楊禁笑着問道:“想知道麽?”
“嗯。”時一羲誠懇點頭。
“我的潛能是……”楊禁保持微笑,手指在唇間一碰:“秘密。”
這是全世界人都想知道的秘密。
時一羲面無表情,并沒有因為楊禁的調戲而惱怒。反觀楊禁,也不知道要怎麽繼續下去。
如果說人類基因進化是為了适應環境提高生存率,那麽在進化基礎上所蘊含的潛能,則被視為上帝的禮物。
不過上帝是不存在的,人類已經論證過了。
準确來說,人類自從向宇宙傳遞出第一聲問候已有千百年,在這中間,人類世界經歷了爆炸式的發展和毀滅,廢墟與重建。文明不斷曲折前進,對于宇宙的探索也從來沒有停止過。
可是到頭來,科學技術永遠無法讓宇宙發出回響。人類不得不正視這樣一個結論:在無窮無盡的宇宙之中,真的只有人類一個高級文明。
就像是一個天真的孩子走進華麗的游樂園,他興沖沖的想要找到玩伴,游樂園很大,他找啊找啊,從最開始的興奮到彷徨。
最終他發現,游樂園裏只有他一個人。
天黑了,黑暗帶來的是恐懼。
幻想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孤獨和寂寞忽然間籠罩了這個藍色的星球,人類失去前往宇宙的興趣與動力。
他們管這種心理叫做“藍胡子綜合症“。
不過落寞是短暫的,人是需要信仰支撐的動物。當他們發現宇宙間既不存在真理也不存在假設時,轉而把目光投向在自己身上。
潛能激發,是基因紀元這個偉大時代的命題。在進化過程中,科學家們發現人類染色體變異導致一些人産生了在力量、智力、感官等方面超于常人的天賦,經過多年的實驗與探索,他們終于用科學的方式将這些人存在的潛能徹底激發出來,讓這些人在人類文明的臺階上踏出更大的一步。
這就是千帆——在地球圓桌會議上平行于四大洲政體的第五席位。
“我……”時一羲低頭說,“我其實有點想知道我的潛能是什麽。”
楊禁問道:“你自己覺得呢?”
“我是X,感覺不出來。”時一羲搖搖頭,“也許我根本就沒有什麽潛能,是學院搞錯了。”
“雖然我覺得這個垃圾學院經常培養一些垃圾新人去千帆。”楊禁說,“但是老馬是不會錯的。”
“老馬?”時一羲不知道這是誰。
“Pony啊。”楊禁說,“千帆基地的主腦AI。”
“……”時一羲沉默。
“或者你叫他陽光彩虹小白馬或者五彩斑斓小黑馬什麽的。”楊禁說,“可能這樣比較可愛一些。”
時一羲沒有表情,只是眨了眨眼睛,望着楊禁。
楊禁覺得有點冷場,他的一言一行都十分引人注目,很少會發生這樣毫無回應的情況,這讓他很不适應。
而且是又一次。
“咳咳。”楊禁問,“不好笑麽?你是不是不會笑?”
“笑?”時一羲想了想,用兩根手指向上撐起了自己的臉頰,嘴巴形成了彎曲的弧度,露出一口白牙,吃力地問,“是這樣麽?”
楊禁愣了,心說這別真是個傻子吧?
“行了行了,少年,差不多得了。”楊禁制止了時一羲,“你還有什麽問題要問的?趕緊問完了回去睡覺。”
時一羲把自己的問題都列了出來,亂七八糟的,楊禁看着都眼暈。一個不會笑不會皺眉的少年到底哪兒來的這麽多問題?
楊禁開始懷疑這個人是智商真的不行,老馬沒準兒真的判斷失誤,讓一個普通人進入到了怒風學院。
現在向上級反映退貨還來不來得及了?
鈴聲響起,怒風學院新生的入學考試告一段落,大家如釋負重地走出考場,互相聊着天。
“好羨慕你呀,能在楊禁老師的班上。他很厲害吧!”一群女生圍着趙清禾叽叽喳喳。同齡人始終比較有共同語言,像鷹司和時一羲那種大齡學生,在小女孩眼中是非常遙遠的存在。
趙清禾有點享受被這樣簇擁的感覺,驕傲地說:“是呀!楊老師非常厲害!而且很喜歡我呢!”
“哇——你也好厲害!”小女孩們發出驚訝的歡呼。
“吵死了!”鷹司受夠了這群小孩子的過家家游戲。
“怎麽?”時一羲總是慢半拍,不知道鷹司在說什麽。
鷹司皺着眉,顯得兇巴巴的。他的眼睛一轉,忽然換上了一副狡詐的表情,拉着時一羲去找趙清禾。
“你要幹什麽呀?”時一羲問。
鷹司說:“教育小學生。”
趙清禾看着眼前這個面帶微笑的銀灰發色的少年,頓時後背一陣惡寒。不過當着其他同學的面,他還是要維持表面上的同學友誼的。
“怎麽啦?鷹司?”趙清禾天真無邪地問。
“沒事呀,跟你過來打個招呼。”鷹司說,“考得怎麽樣?”
“呃……”趙清禾面露難色,“不怎麽樣,考試前也沒有好好複習,不知道能不能及格呢。”
鷹司故作驚訝地說:“你可是潛能A級的優等生呢!就算不複習也能得滿分吧!”
這句話讓趙清禾很受用,但是他沒有表露的太明顯,很是虛心地說:“沒有啦。”
就在鷹司打算繼續說話的時候,後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們都在這兒擠着幹嘛?”
大家回頭,發現是楊禁和明芃。
“老師好!”學生們一起高喊。
“大家好。”楊禁的手淩空虛按,示意自己聽到了。他在人群中看見了自己班上的三個學生,雖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用腳指頭猜都能猜到鷹司和趙清禾肯定又在互相擠兌,而旁邊的時一羲面癱着一張臉,明顯的狀況外。
他忽然來了興趣,打算給自己學生們的校園生活增添一點……趣味。
“鷹司是不是又在欺負你?”楊禁問趙清禾,“上次你跟我說他欺負你,難道回去之後你們沒有好好談談麽?”
趙清禾吃驚,鷹司一愣,時一羲壓根兒沒聽明白。
“好呀!”鷹司皮笑肉不笑,忽然攥住了趙清禾的衣領,“原來是你這個混蛋告密!”
“楊老師救命啊!”趙清禾大喊。